赵 涛
和陈蕾坐在“水立方”大厅的看台上聊天,看下面泳池中的一泓碧水,阳光透过屋顶薄膜洒在水面上。此刻,“水立方”很安静,只有几个工人在保洁,准备即将到来的第三次“好运北京”测试赛。不过,可以想见,再过若干日,这里将会是沸腾的中心。菲尔普斯、郭晶晶……到时候会激荡起多少美丽水花?多少个纪录被刷新?一切都充满了期待。
历时四年建成,“水立方”宛如出水芙蓉。这座奥运标志建筑,与东面的“鸟巢”比肩而邻。圆与方,凝重与轻灵,在北京中轴线北端和谐矗立在一起。
简洁、宁静、灵动如水。
负责建设它的总工程师,就是陈蕾,同样灵动如水的女子。这座全球瞩目的蓝色魔方里,倾注了陈蕾的四载如花年华。
三个故事
关于陈蕾,先讲三个故事。
1993年5月,武汉工业大学工民建专业的毕业生陈蕾有些坐不住了,这时候工作还没有着落不免让人心急。陈蕾想到了自己实习的中建一局装饰公司,她匆匆奔赴北京,找到了公司的书记,说明来意。然而,等了一星期也没等到领导许诺中的接收函,久久没有回音。到了6月,老师都催了,怎么还没有动静?陈蕾跑到长途电话局,直接拨114查号,找到中建一局四公司的人事部经理,说明情况,不到一星期,接收函竟然来了。“当时应该是无知者无畏吧,不知道水有多深,自己瞎闯。”这次的主动出击,使陈蕾成为一名中建人,开始在这个男人居多的领域里打拼人生。
2007年7月17日,温总理来到“水立方”视察。“温总理挺亲切的,很平和。”陈蕾回忆说。当时正在装修,陪同总理的人介绍陈蕾是技术总负责,总理也略有点儿吃惊,问,现场都是你在管啊?陈蕾当时犹豫了一下,没接上话,还是领导把她称赞了一番。
“我有十分的实力,跟别人只会说七八分,属于减分的那种,整个工程是项目经理、执行经理和我们技术人员的通力合作,我还没达到什么都管的程度。”陈蕾解释。临走之际,温总理特意找到工程技术人员,握着陈蕾和同事的手,深切勉励道:“你们设计得好,施工得也好!”
在“水立方”施工的四年,陈蕾每次正常下班回家都在9点之后,凌晨回家也是家常便饭,而此时,可爱的儿子早已进入了梦乡。有一个当总工的妈妈,吃一顿晚饭都要提前预约,陈蕾说,这些年,要是哪天告诉家里能一起吃个晚饭,家人都会觉得是一个奇迹,8岁半的儿子会在电话里反复问,妈妈,是真的吗?确信无疑后,便会“噢噢”大叫,然后兴奋地在沙发上翻跟头。2008年1月份测试赛时,陈蕾带着儿子一起来看比赛。“儿子,妈妈的成果怎么样?”儿子说了句口头禅,还行吧。啊?一旁等待夸奖的妈妈“略有些小失望”。
对于36岁的陈蕾来说,三个故事都很重要。如果没有21岁那年的毛遂自荐,她或许无缘与“水立方”相识。儿子自不用说,那是生命中无时不在的惦记与牵绊。而“水立方”呢,是什么?是车过四环北辰桥时她抿起嘴角得意的笑,是泥泞而又芬芳的青春味道。
一串难题
“你怎么看‘水立方?”望着游泳场蓝白相间的看台,记者问身边的陈蕾。
“我也看过别的场馆,自己心里觉得还是‘水立方最漂亮,更纯净一些吧,色调搭配上更舒服一点儿,不压抑。”她说。
从一砖一瓦开始打扮,每一个细节都精雕细刻,自家的孩子最漂亮,陈蕾的心里话不为过,连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也说:“我仿佛走进了一个水分子的世界,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奥运场馆。”
用肥皂泡的结构设计游泳中心,“水立方”的构思可谓有诗意。然而,要将存在于自然界的泡沫理论首次应用于建筑,要把水泡的结构放大到长177米、宽177米、高30米的建筑尺度,恐怕要费一番思量。要实现这样的理论,意味着必须建设全世界第一座多面体空间钢架结构体系。同时,为这个由多面体组成的钢结构覆盖上面积达10.5万平方米、3216个ETFE气枕组成的膜结构。
2004年7月,“水立方”正式开工,陈蕾全面主持项目现场的技术工作,业主单位、监理公司都心存疑惑。33岁,怎么能扛得起这个举世瞩目的工程呢?
的确举世瞩目,“水立方”实在太与众不同了。从工程意义上来说,它是惟一由港澳侨同胞捐资建设的奥运场馆,从施工难度来讲,这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膜结构工程。
刚刚在质疑中开始进入角色,打击接踵而至:“水立方”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尘卷风”袭击。刚刚建好的临时办公场所、宿舍几乎全部被摧毁,整个现场陷入瘫痪状态。一边重建,一边要层层汇报施工组织设计,还要准备十几套方案抢工期。
“焦头烂额,12点回家,一两点睡不着。”陈蕾坦言,“要是早知道会这么难,压力这么大,也许当初我就不会接了。”
打击,只会带来小小的郁闷,不会阻挡陈蕾的脚步。
“水立方”钢结构屋盖的施工全部采用离空散拼法,需要大量的脚手架作为承重及操作平台。如果租用传统的扣件式钢管脚手架,不仅租金高,而且安装用量巨大。经过预测,如果施工现场全部采用这种传统脚手架,其总量将达到1.6万吨,而主钢结构的总重量才6700吨。
当时北京传统脚手架资源短缺,现场出现了停工待料的状况,影响到了“水立方”的正常施工。一种采用法国技术,在国外应用广泛的新型模块式脚手架进入陈蕾的视野。它不仅质量轻,而且强度高,搭拆速度快,十分适合“水立方”。然而,因为它在国内没有大量应用的先例,也没有国内相关技术及验收标准,“不支持”和“反对”的声音非常大。
“用”还是“不用”?艰难抉择的时候,一次行业事故又带来了意外的阻力:北京某大型工程因脚手架坍塌,造成多人死伤,项目经理和总工被判刑。脚手架质量在那段时间变得极为敏感,项目业主、监理企业、公司内部,都不支持启用新产品。
难题一连串:氯离子含量超出现行国家规范要求,钢结构与混凝土结构发生冲突、世界首创新技术ETFE膜的应用……
怎么办?年轻女总工的“水立方”之旅,仿佛充满了坎坷和荆棘。
十分收获
陈蕾生性不服输,考进区重点中学还要为没能进市重点“耿耿于怀”好多年;儿子做事达不到要求,她会“特生气”。走进“水立方”,陈蕾依旧好强,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最好。这股好强使她挺过了一段段“沼泽”般的时光。
不是大家不信任我吗?那好,攻克难关才见分晓。“水立方”有太多技术都是前所未有的,工作量是其他同等工程的两到三倍,“我必须事事带头,这样别人才能服我。”陈蕾天天熬夜把第二天的工作列好,图纸每个环节都熟记于心,第二天到场地,各种数据一个个从嘴里往外蹦。
“以前还会化化妆,进驻‘水立方后,高跟鞋、裙子全部和我绝缘,除了牛仔裤就是运动鞋,怎么简便怎么来,只是可惜了衣橱里那些漂亮衣服。”陈蕾说。
透过一组数字来看陈蕾的努力吧:“水立方”的钢结构被分解为9843个球和20670个杆件。这些构件大小、长短,甚至壁厚都不相同,没有统一的标准规格。这意味着,30513个构件都要有单独的一张加工图。陈蕾和同事深化设计制作的图纸有3000多张,比最初设计方提供的图纸多了20倍,而最后送到工厂的加工图竟然达到3万多张。
在“水立方”的施工中,让陈蕾感到非常欣慰和自豪的还是拍板使用新型脚手架。
传统脚手架奇缺,而工期不等人,陈蕾一方面通过大量的理论计算来复核法国的标准,一方面在实验室和施工现场进行多次反复实验,同时又请来北京市的顶级专家进行多次专题论证。在计算数据和实验结果面前,她冲破重重阻力,毅然决定:“用!”
2006年6月16日,“水立方”主体钢结构支撑体系第二次卸载。验证陈蕾抉择的时刻来到了。在长达三个半小时的卸载过程中,陈蕾绷紧了身体的每一处神经,一颗心也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儿。最后一个千斤顶退出工作,“水立方”的钢筋铁骨成功屹立。
“那时候,你在做什么?”
“跟大家一起鼓掌欢呼!我觉得有泪花涌动,因为当时北京电视台在录播,眼泪含在眼眶里,没好意思掉下来。”
2008年1月28日,“水立方”竣工典礼。在陈蕾眼里,孩子已经长大了,独立了,自己也该离开了。可因为奥运工程的特殊性,总工陈蕾又转为奥运比赛期间场馆的保障者,负责奥运场馆的保驾和维护。对于她来说,这也是一项重要的工程。
“现在每天来‘水立方上班,看到自己的作品,有什么感觉?”
“说实话?”
“嗯。”
“不像以前那么有激情了,我不喜欢常年不变的环境,喜欢看到不断地更新。建筑在成长,人也在成长,像‘水立方,我付出了十分努力,可也带给了我十分的收获。”
“那想没想过‘水立方之后接什么工程才会觉得有挑战啊?”
“我也正为这个犯愁呢。”
曾经沧海难为水,“水立方”之后怎么建楼?对于年轻的陈蕾,这是一个甜蜜的烦恼。
(摘自《中国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