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婆,我的姐

2008-08-25 10:08积雪草
文艺生活·上旬刊 2008年8期
关键词:弹弓继父疤痕

积雪草

A

那年秋天,真是个多事之秋。继父在一家国营小厂因公伤残了一条腿,然后办理了病退手续,很长一段时间再找不到工作,他的年龄偏大,又没有文凭,虽然有点技术,但那是行业性的,一般单位都用不上,所以他的心情恶劣,酗酒、打母亲成了他的家常便饭。家中唯一能制止住他的,只有黄心洁,他的宝贝女儿兼掌上明珠,当然也是我的姐姐,虽然她比我大一岁,但我却从没有叫过她姐姐。

每次继父打母亲或者喝斥我的时候,都是心洁拱进她父亲的怀里,撒娇装痴或者生气,把我和母亲从继父的暴怒下救出来。

有一次,我不小心摔碎了继父的宝贝,一块玉石棋盘。我吓得战战兢兢地躲了三天,终于还是被继父发现了,他把正在睡觉的我揪起来,顺手拿来扫帚,劈头盖脸地打下来,我措手不及,胳膊上立刻红肿一片,我怒目而视,看着他并不躲避。这样一来,把他激怒了,他疯了一般打我。刚好心洁从学校回来,看到这个情景立刻呆了,她跑过来抱住我,对着继父大哭大喊,你要打他,就先把我打死吧!说着他抱住我的头,做好了挨打的姿势。

继父怒道,快躲开,不然连你一起打!心洁说,那好吧,打死我吧,反正这家不像家的日子我早过够了!继父毕竟不舍打他的亲生女儿,丢下扫帚气呼呼地走了。我在心洁的怀里,听到她怦怦有力的心跳,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柔软。

她忙着找红药水,帮我涂在伤处,一边怯怯地问我,疼不疼?我爸他就那样,来了脾气像只老虎,恨不能吃人,其实他的心很软,没有坏心眼,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一语不发,冷着脸不看她,我对她的感觉一直是又爱又恨,黄心洁是市里的一所艺术大学附中的学生,平常都住校,不大回家。她漂亮、温柔、懂事,这样的女孩没有人会不喜欢,但我又恨她为什么是继父的女儿。

B

母亲在一家工厂里工作,因为工作的关系,常常倒班,所以有时会碰不到面。有一天,好不容易逮着她,却发现她的嘴角有一块鸡蛋大小的瘀伤,看上去非常刺目。我忙问母亲是怎么弄的,母亲吱吱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我急了,说,我知道,是他打的,是不是?母亲还想继续为他遮掩,小心翼翼地对我说,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到桌角了,我不疼,真的。看着母亲胆小怕事柔弱无比的样子,我心中很难受,恨自己不能保护母亲照顾母亲,以至于让母亲受到如此的伤害,心中对继父的恨,日渐一日地旺盛起来。

有一天放学回来,刚刚走到走廊里,就听到屋子里争吵和摔东西的声音混成一片,有如千军万马,我猜想一定是继父又开始耍酒疯了,推门进去一看,果然。那天继父在外面赌钱输了,回家后把一腔的怨气撒到母亲的身上,说母亲做的菜太咸,上辈子一定是卖盐的,母亲只分辩了一句,说菜不咸,继父就挥起拳头打母亲,一直打到母亲低声下气的求饶。

母亲披散着头发坐在地上,额前被揪掉了一缕头发,露出了头皮,一只鞋子掉在了远远的身后,眼泪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往下淌。继父仍不放过他,扭住她的胳膊不松手。

我心中的怒气不可遏制地翻涌上来,二话没说,冲进厨房,找到继父喝啤酒剩下的空瓶子,在墙上磕碎了,把半截的啤酒瓶擎在手里,返回客厅,对着继父,目露凶光,我恶狠狠地说,你再敢碰我母亲一个手指头,我就让你脑袋开花。

母亲不顾一切地抱住我,忘记了掉眼泪,她哀求道,儿子,你冷静点,千万别乱来,否则你的一生,你的前途就完了。爸爸他只是心情不好,并无恶意。

继父松开了揪住母亲的手,目光中露出了怯意,在我的印象中这是第一次。

我受不了母亲的哀求,只好放下了酒瓶子,慢慢转回身的瞬间,眼泪冲上了我的胸腔,再也抑制不住掉下来。如果我能挣钱,如果我能自立,我和母亲何必如此寄人篱下?我下决心一定要出人头地,将来让母亲过上好日子,脱离这个无边无际的苦海。

对继父的仇恨像一粒种埋在了我的心中,生根发芽,我窥伺着机会,终有一天,我要让继父也吃点苦头。

C

春夜,上完晚自习,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继父东倒西歪地哼着小曲往家走,看到他喝醉了的样子,我的头皮都发麻,接下来该发生什么事情,都是一目了然,回家后耍酒疯,然后借故打母亲,母亲看来又要遭殃了。

我的脑海里飞速旋转起来,我设计了无数个细节,最后都被我推翻了。我本能地一路小跑,跑到家门口的花坛边埋伏好,然后掏出口袋里的弹弓,这是我的生父在我四岁那年送给我的礼物,我一直保留到现在,天天拿着手里玩,我的生父如果不是出了车祸,那么早离开我们,我们母子怎么会受这样的苦?

我找了几颗小石子揣在口袋里,生父送了我这个弹弓,我一直没舍得丢掉,今天我要派上大用场。我要用这个弹弓射瞎继父的眼睛,哪怕他将来不能走路,不能干活,我来养他,只要他不再打母亲。

应该说我是一个好人,从没有想过害人,如果不是没有人性的继父逼迫我,我是不会出此下策的。暮色中,忽然看见一个黑影闯入我的埋伏圈,我的心开始紧张地跳起来,手也开始不听话地抖动起来,手心出汗。数次我都想放弃这个念头,但一想到母亲的眼泪、母亲身上的伤痕,我的心渐渐冷漠下来,掏出弹弓对着那个黑影射出一颗小石子。那个黑影啊的一声尖叫,竟然是个女人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天啊,我把谁当成了继父?

我在黑乎乎的花坛后面忍着不出声,半天才调匀了气息,渐渐让自己平静下来,走路的时候,腿竟然有些不听使唤。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家里,没想到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心洁坐在沙发上,额上正在往下滴血,母亲忙着找纱布,找药水,继父在旁边恶狠狠地咒骂,是谁这么缺德,让我知道了,我扭断他的脖子!

我一下子慌了,我真蠢,竟然打中心洁,我跑到她的旁边问她,疼不疼?心洁的眼睛里浸满了泪水,点了点头。

我跟继父从不说话,在家里遇到了也像不认识似的。为了心洁,为了自己做过的蠢事儿,我破例对继父说,送心洁去医院吧!继父也破例没有对我吼叫,他的酒早已醒了,郑重地对我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赎罪似的,只要一有时间就到医院里去陪心洁,心洁总是傻傻地笑着撵我回学校,因为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她说,只要我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学,陪不陪她都是一样的。

D

那年夏天,蝉不停地叫着,终于我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心洁知道后比我还高兴。美中不足的是,心洁的额头拆线之后,留下了一块指甲大小的蝴蝶型疤痕,我懊悔不已。心洁是艺术附中的学生,学的是二胡,将来成为一个音乐家什么的也未可知,会不会因为这块疤痕影响了她的前程她的事业,她的一生呢?那我不是她的罪人吗?心洁却嘻嘻地笑道,没有大碍,没准会因为这块蝴蝶型的疤痕,使别人记住她。

心洁的天性乐观感染了我,也感染了继父,曾经狼烟四起的家也变得安静祥和起来。继父像突然间变了一个人,没事儿的时候喝喝茶下下棋,不再没事儿找事儿地动手打人。

一晃四年过去了,其间我和心洁除了Email往来,过年过节在家里也可以经常碰到。她一直没有男朋友,问起,她说我这么丑,哪有人会要我?明明知道她是开玩笑,但还是忍不住勾起我心底的惆帐和懊悔,如果不是我,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她在事业上也没有什么建树,毕业后,考了师专,后来成为一名幼儿园的老师,但她却一直很乐观。

我研究生毕业那年,向心洁求婚,她娇羞地同意了。对她,除了心中深深的歉疚,更多的还是敬和爱,她的人格魅力深深地感动了我。

结婚那天,她扳着我的肩膀问我,弟弟,你是真的爱我吗?我回头看他,姐姐傻了吗?不爱你我会娶你?心洁的眼睛里渐渐涌起了泪花,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悔过和感恩才娶我。我吃惊地瞪着她,你说什么?我知道我额头的这块蝴蝶型疤痕是你的经典之作,心洁盯看着我。我傻在那里,原来她什么都知道!我张口结舌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嫁给我?不会是来复仇的小女巫吧?

心洁笑了,那天晚上看到你鬼鬼祟祟,就知你没安好心,一路跟踪你,看到你摆弄弹弓,又忙着找石子,我就知道要出事儿。当初如果你真的把父亲的眼睛打瞎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作为女儿,他是我的父亲,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另外,如果你真的把父亲的眼睛打瞎了,你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父亲恨你,你恨父亲,什么时候会有个了结?

我看着心洁,像天使一样善良的姐姐,竟然把自己舍出来,真是个傻丫头。我问心洁,你恨不恨我?心洁狡黠地笑,如果不是这块蝴蝶型的疤痕,你怎么会天天跑来看我?你怎么会爱上我?

我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觉得幸福像潮水一样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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