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兰花

安妮宝贝

六岁时，我和外祖父一起去山上挖兰花。我们带着竹箩筐、短锄、水壶和裹好的麦饼，先走过村子里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再走过那哗哗流淌的大溪涧旁边的机耕路。一条石板桥连接溪涧两岸。

过桥之后，是两条分岔的小路，一条通往东边，经过一个古老的土地庙，就进入苍茫的高山里面。

春天，绿色树林之间遍地都是红色杜鹃花。

山路高陡不明，通往层层叠叠的大山里面。山上除了我们两个，再没有其他人。外祖父背着箩筐，在路上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的大半生都交付给了土地和劳动，是个沉默的人。

幽深的高山森林，树木夹道的山间小径铺满了厚厚的松针。午后阳光蒸腾起松脂的辛辣气味，鸟声偶尔清脆响起，如影相随。不知道走了多久，外公停下来，把水壶和麦饼递给我，让我在原地等候，自己顺着没有路迹的灌木丛，又往低处爬去。随后，他再转身，用手抓着杂草，小心挪动脚步，一点一点下退，茂密的绿草在风中摆动，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坐在山顶的树阴下，阳光从松针的缝隙里洒到眼皮上，点点金光闪烁。满山苍翠里，只听松涛如同潮水般此起彼伏。好大的风。湛蓝的天色蔓延在群山之间，白云朵朵。那一刻，天地似乎是停顿的、凝滞的，却又格外寂静豁然。

等了很久，外祖父才从山谷底处爬上来。他的短锄沾了泥土，背后竹筐里装着刚掘下来的兰花。粗白根须裹着新鲜泥巴，细长绿叶如同朴素草茎，花苞隐藏其中，难以分辨。

…………

外祖母把这些兰花草种在陶土盆里点缀庭院，多的就分给邻居。顶端稍带紫色的生涩花萼翘立，不用晒很多太阳，放在阴凉走廊下，过几天花苞就绽放。浅绿色花朵不显眼，凑近细嗅，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令人心里通透。它们是这样的香，气味清雅，令人不带有一丝杂念，只生长在难以抵达的幽深山谷，与世隔绝，难以采摘，却又丝毫无骄矜之态。

家里的人都爱兰花。兰花真实的天性不会被变异化，也不与这个世间做任何交易。空谷幽兰，何其贴切。外祖父知道它们在哪里，年年春天，在心怀爱慕中走过远路，去故地拜访它们。这在我的心里留下印象。（有删节）

【赏析】

本文看似是在写“我和外祖父”一起挖兰花的过程和赞美兰花的香雅质朴，其实，细读后便不难看到这兰花的采集者——外祖父及外祖母的纯朴情怀。兰花，在这里成了山里人的美好象征。作者在文中没有对外祖父、外祖母进行直接夸奖，而是通过对兰花的细致入微的欣赏，巧妙地道出了对山里人的一片深情与怀念。读过此文，我们怎能不对那远离红尘的兰花和山里人刮目相看呢！？

（鸿 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