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的人来了梦就碎了

午后咖啡

1

公交车靠站，我随几个人上去，抓住一个吊环站定，将目光投向车窗外。马路两旁的霓虹灯闪烁不定，五颜六色的光投进车厢，让一车人的脸明明暗暗，神秘莫测。一股熟悉的香氛钻进鼻孔，是我喜欢的茉莉香。这使我想起了一个人，他叫周恬，是我高中时暗恋过的男生。

周恬是高二上学期从外校转过来的。那年，高大帅气的他一来，让全班的女生癫狂，齐齐地爱上了他。周恬额头饱满，牙齿洁白，眼睛有点凹，下巴方方的，爱穿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彩色的T恤，站在那里精神得像匹健康快乐的小马。难得的是他不是空心萝卜，一天到晚总见他在操场上运球狂奔，考试时却总是年级前十名，而且我觉得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考第一。女生爱他，还因为从他身边经过时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好闻的茉莉香。

那时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生。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很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花容月貌、聪明伶俐的小美女，但那时的我确实是只脑袋有点笨的丑小鸭，还是那种永远不可能变成天鹅的丑小鸭。作为一个情感丰富的女孩，我也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周恬，不过内向的我从来不会表达，只是躲在角落里暗暗地关注他。

我祈求上天，让我在一个浪漫的地方与周恬偶遇，然后传出一段佳话。这个机会终于来了，不过地点一点儿也不浪漫，是学校里那个四面透风的自行车车棚。那天晚自习结束后，因为忘了戴眼镜，当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车棚时，同学们几乎都走了。我在剩下的十几辆自行车里找我的自行车，没有找到，就着急地盼望着有人能来帮我。一个高高的身影闪进车棚，凭第六感我知道来人是周恬。我鼓起勇气对周恬提出了请求，这之前我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周恬爽快地答应了，他根据我的描述很快把车子推了出来。那天我们一起回家，一路上我羞怯地一言不发。为了不致冷场，周恬一直在没话找话，还不时爽朗地哈哈大笑。然而渐渐的，我的内心被屈辱充满，因为看得出来，周恬偶尔扫向我这边的眼神里有怜悯。佳话当然不会传出来，周恬很快就忘记了或者说根本就不曾在意他和我有过那么一个同行的夜晚，而过于强烈的自尊心又使我不会有意去接近他。

很快高三下学期到了，大家疯狂地投入复习。当时，我很想知道周恬准备报考哪个学校，然后坚定地追随他。高考前夜，我终于忍不住拨通了周恬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他，可是当他的声音传过来时，我却惊慌地把电话挂断了……

明基路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男人站起来准备下车。茉莉花香愈加浓烈，让我的心潮湿起来。我不由得看了男人一眼，这一眼让我仿佛遭到了雷击，因为这人竟是周恬!

2

周恬比原来壮了些，方方的下巴上还蓄了胡须，可是他的额头、他的眼睛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仿佛邂逅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颗心不可抑制地怦怦乱跳。我对自己说，这一定是上天的旨意，就不顾羞怯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周恬，没有想到会是你!”周恬显然一点儿也不记得我这个高中同学了，他呆呆地看着我，而且因为汽车马上就要启动了，他有点儿着急。我见机行事，说：“快下车呀，我也是这站下车。”路边有间小小的咖啡屋，暖黄色的灯光从狭窄的玻璃门里无声地流泻出来。我邀请周恬进去小坐，他没有拒绝。

品着咖啡，周恬还是没有想起来我是谁。他一直在偷偷地打量我，努力想从记忆深处打捞起我的名字。我只好自我介绍：“杨小添，你高中的同学。记得吗?你还帮我推过自行车呢。”周恬恍然大悟般地说：“哦，想起来了，你不就是那个……”他说不下去了，看来当年的我实在是太不起眼了。我真是伤感，甚至想站起来走人，可是心底那一丝不舍让我稳稳地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地品着咖啡。

突然，周恬有些激动地叫起来：“这次，我真的想起你是谁了。那天我们一起走，你突然加快速度跑开了，把我吓了一跳，不知道是哪句话得罪了你。”看来，他确实是想起来了。那个高中同行的夜晚，我敏感的心被他刺痛，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甩下他跑了，而且因此恨了他很多年。

他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告诉他，我大学毕业后考研，研究生毕业后考博，今年博士毕业，被省里最好的大学当人才引回来，月薪8000元。“你呢?”我问周恬。周恬用小勺一下一下慢慢搅动着他的咖啡，良久才说：“今天，我刚刚失恋。”

我知道和他分手的人是谁，因为我时刻关注着他的动向，他的情况我了如指掌。比如高三那年他准备报考北京的一所名校，因五分之差与其失之交臂，只上了本省的二本；比如他之所以没能得偿心愿，是因为现在和他分手的那个人担心他考走后离开她，便用无尽的缠绵让他丢盔卸甲；比如大学毕业后，他自己开了家小公司，但经营状况一般，好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但是，难移的本性使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找他。现在，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我突然好心疼，脱口说道：“其实，我一直喜欢你。”周恬被我的话吓住，他定定地看着我，有些手足无措地猛然站起身，说：“不早了，我们走吧。”

在一个十字路口我和周恬交换了手机号码，然后分手。他转身向自己家的方向走。望着他的背影，我暗暗发誓：这次，一定要和这个男人谈恋爱。

3

一个多月过去，我没有等到周恬的电话，便决定自己打过去。他接电话时的口气有些倦倦的。问他在干什么，他说：“搬家。”“搬家?”我奇怪，他家好像是新买的房子，为什么要搬?“公司倒闭了，欠了别人的钱，把新房卖掉，抵债。”周恬说话时有个女人在扯着嗓子叫他，周恬匆匆说声“再见”就挂了电话。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该干什么。周恬的新家在田园路，我跑到超市买了许多吃的喝的东西去找他。到周恬家时，他和父母果真还不曾吃午饭。他的父亲是一个温和厚道的男人，从我手里接过那些塑料袋就到一旁吃了起来。周恬的母亲好像不那么和善，她一边吃着我买的蛋糕一边不时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我，还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什么话，让我不知如何作答。我有种强烈的感觉：她不喜欢我。

我利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帮周恬分析他失败的原因，然后对他说要和他合伙开办一间新的公司，我兼职，他做公司的经理。当时我们是在一家小饭馆吃饭。周恬埋头用筷子往嘴里数着饭粒，闷闷不乐地问：“你这是接济我?”“不是，我是在实现自己的梦想。”我忙否认。“你的梦想是开公司?”周恬的眉毛挑起来，讥诮地说。“不!”我直视他的眼睛：“我的梦想是做你的女朋友。”像上次一样，周恬猛然站起身就走。我没有去追他，突然觉得很委屈。我坐在桌边流着泪把饭吃完。这时，我的手机接到一条短信，是周恬发来的，上面只有一行字：“做我的女朋友吧。”暗恋多年，今天终于等到了周恬的这句话，我心里一阵翻滚，高兴得差点哭出来。我跑出饭店，看见周恬在十几米外的人行道上站着，双手插在裤

袋里，那么高大那么帅气。我叫着他的名字跑向他，到他身边，却窘得不知道干什么好。他笑笑，温和地揽过我的肩，说：“走吧，我的女朋友。”

逛街、看电影、吃肯德基、接吻……梦里和周恬做过无数遍的事情一点点成为现实。

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没有找到我想要的幸福感。

4

周恬爱起来让人害怕，有蝶恋花般的缠绵，飞蛾扑火般的决绝。他一天要给我打无数个电话；有时晚上加班，他就站在寒风里痴痴地等我；中午我嫌路远不想往家跑，周恬就做好饭给我送到办公室；在家，随便打开一个抽屉，就能看到周恬用彩笔写的字条：小添，爱你一辈子……

当初听到他为那个女孩牺牲那么多时我羡慕不已，觉得他多情纯情痴情，现在我却担心他在自己营造的爱里溺死。我被周恬的爱情吓住，开始思索暗恋他多年似乎有些糊涂。为什么爱?真的说不明白。我没有想到离开，而是依照惯性安心地做着他的女朋友。如果不是那件事，也许我们会白头到老。

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当我兴奋地告诉周恬这个消息时，他有那么一分钟有些失魂落魄。他的反应让我困惑。一个星期后真相大白了。那天，周恬的妈妈找到我租住的房子，这是我和她儿子恋爱后她作为准婆婆第一次登门。她进来一句话不说，先用挑剔的目光把各个房间走遍，然后才问：“听说你……”我打断她：“是的。”她有些激动地说：“家里地方小，住不下。”我也生气了：“不用，我们继续租房住。”“不行，我不能让我的孙子住在别人的房子里。另外，你给我记住，不要因为自己学历高、挣钱多，就想拿捏住一个男人!”她撂下这句话后扬长而去。

我等着周恬表态。半个月后的一个周末，在我们吃完晚饭要休息时，周恬终于憋不住了，嗫嚅着对我说：“小添，这个孩子我们先不要，将来有了大房子……”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周恬。他穿着我买的粉蓝碎花棉睡衣，头上戴着他妈妈手工缝制的小熊图案睡帽，看上去那么滑稽可笑，像个乖巧可爱的大娃娃。

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很爱很爱他，爱他爱到骨子里，爱他爱到不可救药，现在才明白，我爱的只是暗恋的感觉，爱的只是想得到而得不到的那份企盼。

第二天一早，我把周恬的东西装进两个塑料袋递给他让他走。一瞬间，他有些不知所措。我推他，把他锁到门外。我听见他在楼道里徘徊，但半个小时后他就走了，尽管脚步听起来有些留恋，有些蹒跚。

我把孩子做掉了。

5

深秋，窗外的叶子在一片片变黄，脱落。

我躺在床上独自疗伤，肉体的伤和心灵的伤。没有人给我做饭，我吃了一个星期的方便面。方便面可真方便。突然，我听到有人在楼下大喊着什么，好像是周恬的声音，就从床上爬起来，来到窗前。果然是周恬。他可真会玩花样，楼前小广场上，他用点燃的蜡烛摆了一个大大的“爱”字，因为有风，这个“爱”让他疲于奔命。可是，我坚持着没有下楼去。

第二天，小广场上没有了周恬。我慢慢下楼，来到小广场上，强烈的秋日阳光让我眯起了眼。我努力睁大眼睛，看到周恬的“爱”已经狼藉一片。

几天后，我收到周恬的短信，他说：“那年，你骑车从我身边跑远，那个倔强的背影让我心痛。有一阵子，我忘记了这个背影是谁的。后来，我找到了，又丢失了。现在，是不是永远地丢失了?”我没有回复。他不知道，那个背影不光让他心痛，我也心痛，很痛。心痛里，我看到那个小小的、瘦瘦的背影寂寞地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