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草
一
最近老公的行为举止比较反常,嘴里常常冒出一个香艳的名字——姚海音,一个听上去清新妩媚而且极具女性化的名字。爆发的频率之高,简直让我吃惊。
海音真逗,她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讲的笑话,让设计部的高经理噎着了。今天晚上回来晚一点,海音他们去K歌,非拉着我一起去。你知道我今天看到谁了?海音的男朋友,一点气质都没有,根本配不上海音……
我终于忍无可忍,扔掉手里正在给他熨烫的衣服说,张健,我警告你,别在我面前海音海音的,叫得那么亲热,叫给谁听啊?
老公挠了挠头,一脸无辜地说,海音是我的同事,天天在一起工作,叫她的名字还犯了法不成?
海音这个女子我是知道的,她是张健的同事,我见过一两次,略有印象,是一个身材高挑、举止优雅、穿戴时尚的女子,看人的时候,下巴微微地扬起,目光温凉,这样的女子在我看来,有一种骨子里的骄傲,尽管表面上看起来知性温暖。
最初是在餐桌上,面对我最拿手的凉拌苦瓜——也是老公张健最爱吃的一道菜,吃了几年了,他居然拿出专家的派头指手画脚,苦瓜埠水的时候,不要焯得太过火,否则营养都流失了:别放太多的香油,不爽口,最好只放一点点的橄榄油,少放盐,清香诱人,健康安全。面对一向粗枝大叶的老公,我忍不住刮目相看,笑嘻嘻地问他:“在哪儿学的高招,快交代!”他说,是海音说的,我觉得有道理。
后来,有一次我们一起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我换衣服,张健倚着门傻傻地看,我以为他是被我精心搭配的衣饰迷花了眼,得意地问他,你看怎么样?漂亮吧?带老婆我出门,是不会给你跌份的。谁知张健摇了摇头,海音说,只有黑色和灰色可以搭配所有的色调,可是你,灰色的小毛衣,配咖啡色的裙子,本无可挑剔,可是你却穿了一双白色的靴子,围浅蓝的丝巾,海音说,身上的颜色超过三种,就太多太杂,而且你的裙子和鞋子是两种颜色,会有整体被分割的感觉。
张健一口气说完,轮到我傻傻地看着他,这个男人简直把我的鼻子都快气歪了,我不是生气她对我的衣着指手画脚,而是生气他嘴里的海音说这个,海音说那个。我没好气地对他吼,什么海音说、海音说,海音就是真理啊?老公也火了,海音说,怎么了?人家说的本来就是对嘛,听不进别人的意见,还跳脚,踩到你的尾巴上了?
老公一脸坦荡荡的,倒不像跟那个女人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事情,但我还是忍不住回敬他,吃什么、穿什么都是很私人的事情,用得着别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吗?我什么都不穿,裸奔去参加朋友的婚礼,谁能管得着?
张健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呵呵,看起来今天有好戏看了,裸奔谁不看啊?
尽管战争没有最后爆发,朋友的婚礼最后也去了,但是我的心里还是觉得别扭,我越来越清晰地感到,一个女人实实在在地介入到我和老公的中间。
那个柔媚的女人海音无疑成了我最有力的对手,我一下子慌张起来,我感到了一种潜在的威胁,就算是一直保持在红颜知己这个定位上,但是那种心灵相通、眼神交融的暧昧情愫,也会像一根鱼刺一样扎疼我,像一粒沙子一样硌疼我。
二
张健过生日时,我请了半天的假,花了很多心思,跑了很多家商场,给他买了一条他心仪已久的灰色名牌领带。回到家里,又精心准备了他爱吃的菜,等着他回家给他一个惊喜。
谁知老公回来后,在门厅里,还没有换鞋就大呼小叫地喊我,姗姗,姗姗,你过来看,海音给我买的。我看他手里,一盒包装精致的深蓝色带暗纹的领带,还配了一枚小小的银色领带夹。
我呆了,愣愣地看着,张健问我,好看吗?我点点头,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招呼他吃饭,把我给他买的领带放在他每天换衣服的柜子里,一条深蓝,一条浅灰,不知道他会怎样选择。
以后的日子里,他上班的时候,每天都戴着海音送给他的那条领带,而我给他买的领带,他看都没有看一眼,寂寞地躺在抽屉里。
红颜知己的升级版就是情人,谁都明白这个道理,老公的心房里整天装着另外一个女人,念念不忘,任是谁也不会心甘,不搬倒醋缸才怪。
周日,我让张健送孩子去上钢琴课,张健说他的一个老同学出差路过这里,他要尽一下地主之谊。没办法,我只有自己亲自去。车子路过和平广场的时候,我不经意地转头看着车窗外,脑袋嗡的一下响了起来,心中有湿湿的东西掠过,因为我看到了张健和高挑的女孩站在和平广场的车站边,两个人相对站着,在说着什么,张健的脸上是那种少见的喜庆和兴奋,我的心一直往下沉,沉到没有影的地方。张健说谎了,为了一个女孩跟我说谎。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我对张健说,老公,把海音的电话号码给我吧,我想跟她聊聊。老公把眼睛瞪得像电灯泡似的盯着我看,仿佛我的脸上结出大米,他紧张兮兮地问我,姗姗,你想干什么?别无理取闹啊,人家可没招你。我哭笑不得地回他,我又不是找她吵架的,你紧张什么?老公松了一口气,问我,那你想怎么样?我笑,得意地说,想跟她做个朋友,取取经,也当个第四者什么的。
老公的脸色比猪肝还难看,刚刚放下的心重又提到嗓子眼,结结巴巴地说,别太过分啊!我笑,你到底给还是不给?不给我也能想办法搞到手。
和我预想中的一样,张健根本不会把海音的电话给我。看来只能智取,不能硬来。海音每个周日下午在城市会所做瑜伽操,我想尽办法,又托了儿子他们幼儿园园长的妹妹的朋友帮忙,中途插进海音他们那个班里,和海音做了瑜伽班的同学,我当然不是去跟她掐架的,我的目的是跟她做朋友,看看她是怎样把我老公迷得魂不守舍的。
我明白自己的短处在哪里,像个男人婆一样大大咧咧,凡事不放在心上,得罪了人也不知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短处化为长处,把大大咧咧改进为心直口快的纯真,装傻到底,把娇憨演绎得淋漓尽致,以博海音这个时尚优雅博学的女子的好感。
第一次见到她,是她在瑜伽馆里盘膝打坐,只见她两手合十,双目紧闭,穿一件黑色吊带小背心,白色的宽松裤子,长发绾起来,气息均匀,心无杂念,我看得傻掉,这样的知性女子,别说男人会心动,就算我,也不由得暗暗有些喜欢,所以我原谅了她。
她不记得我是谁,睁开眼睛看到我时,微微地笑了,说,你是新来的?我点点头。从那时开始,我几乎每个周日都去城市会所,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事情没有丝毫的进展,海音看到我,总是淡淡地打招呼,战线拉得太长,我有些抻不住了,家里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我呢,我可耗不起。谁知被我逮住机会了。有一天,海音穿一双细高跟的凉鞋,不小心崴了脚脖子,一走路疼得直皱眉头。我背你吧?她笑,这怎么好意思?我不由分说,把她驮在背上,到街边打车,把她送
回家。
汗流了不少,但效果也不错,海音感动得一塌糊涂。其实我早就想去她家看看了。那是一间单身公寓,一室一大厅,一个大阳台,厅里的一整面墙都是书架。架子上有书,古董,小工艺品,照片;书架下是一张玻璃圆几,茶几上有紫砂的小壶,托盘,小盅,精致讲究。阳台上是各种花草,错落有致。我想像着老公张健在这里,跟眼前这个女子喝茶聊天,谈古论今。张氏的那句名言,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一个眼神,不用说话就明白了,那是怎样的一种境界!
海音推我,你想什么呢?我醒转过来,笑,由衷地赞叹,你的香闺,充满了生活的情趣。海音也笑了。从那天开始,我和她成了无所不谈的朋友。
跟老公说起我的新朋友海音,老公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半信半疑地说,我还以为你们两个会掐架呢。我不屑地回言,为你这个臭男人吗?别臭美了。
有一晚,接到海音的电话,她因为吃海鲜上吐下泻,半夜里打电话来找我求救,我拿着电话忍不住眼睛湿润了,这个女子找我帮忙,而不是张健,看来我的时间和精力没有虚掷。
三
自从去了一次海音的家,回来后,我感慨万千。生活原本就该是那个样子,有序、有度、宽松、节制,而不是像我现在这样,乱七八糟的。
我腾出手来,把生活理顺了一下,把家里彻底清理了一遍,没有用的旧物捐给社区,以便将来捐给受灾的地方,连家里的摆设也重新归置了一次。张健下班回家,看到家里焕然一新,彻底地变了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说,看来雅兴不错。我说,那是当然,接下来还有更大的动作,你就等着拭目以待吧!
等我说完这番宣言,再看张健,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到阳台上去回短信,因为这期间短信的铃声已经响过两次,碍于我在场,他没有马上回。看到他偷偷摸摸兴奋而且急切的样子,我的心中不是滋味,什么叫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便是了吧!
我故作无所谓,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我就不信拉不回他那颗浪子的心。我去家政公司请了一个钟点工,负责每周两次来家里搞卫生,把自己从繁重的家务中解脱出来。有了时间,我就可以逛街,买适合自己的衣服,看书,泡吧,去街角咖啡馆和女友约会,生活变得悠闲起来。
为了彻底改观在老公心目中根深蒂固的琐碎唠叨的形象,看到我精装的一面,有一天,我跟一个客户在凯莱酒店谈判的时候,让老公去接我,而且耍了个小小的阴谋诡计,故意让他早到一个小时,因而他看到了我陪同我们公司老总签署合约的场面。
那天,我穿了一套铁灰色的套装,绿色的桑蚕丝的丝巾,头发绾起来,让人有惊艳的感觉,同时也不失庄重。那天的客户是法国人,公司里很少有人会讲法语,所以老板拉上我。我的法语尽管不是很地道,但是普通的对话还是可以应付的,看到老公在落地玻璃窗外先是好奇后是惊讶,我不禁莞尔一笑,这就是我要的效果。
回到家里,张健纠缠我,老婆真牛,夫妻这么多年,我竟然不知道你会法语。我笑,说当初想去法国留学,所以学过一段时间,勉强应对,老公见笑了。张健连忙摇头,怎么会见笑,刮目相看还差不多。
有一段时间,公司人事纷争,张健被人排挤,回到家里唉声叹气,郁郁寡欢。若是以前,我根本不会问他的事情,因为我自己家里和单位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已经焦头烂额了,顾不得他。现在不一样,能放手的事情就放手,多留一些时间给老公。我问他因何叹气,起初他不愿意讲,我没有死缠烂打到底,而是起身放了一段班得瑞的轻音乐,霎时,轻柔、舒缓的音乐回响在房间的每个角落,给他冲一杯绿茶,看着茶杯中起起落落的茶叶,凝神倾听,眼前仿佛有森林、蓝天、星星、白云、野花,我看着他一点一点舒展开来的眉头,握住他的手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是不是?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热恋时的糗事,结婚后的忙碌,人生,家庭,梦想,古今中外,我转头看钟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我吓了一跳,结婚好几年了,从没有聊得这么久,聊得这么开心与投机。老公动情地说,姗姗,你这段时间改变了不少,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多变的小妖精呢?其实我想说的是,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最了解身边那个最亲密的人,其实不然,另外一面永远有待于我们重新认识和挖掘,你所做的一切,我真的很感动。
他低下头吻我的头发,有湿湿的东西滑落我的面颊。有一种叫温情的东西在我的心中滋长,看来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第二天早晨起床,张健接到海音的电话,我的心呼啦一下,很难受。张健第一次没有背着我到阳台上去讲话,他当着我的面对海音说,知道了,待会儿我和姗姗去机场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