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

朱智琦

与玛格丽特·米切尔无关。

不要序，不要题记，不要开场时的道白。

一些真实的字迹，一些心底深处的故事。构筑着我们心里的《飘》。

末末是取型于我的一个同学，七七则有几分像我，而沙妮则是我们每个人心中等待的戈多。

再见，是再次相见，还是再也不见。以飘的名义。

第一次遇到沙妮是在昏暗的走道里。当时我正勾着脑袋和七七谈论新鲜的班级，对于刚分班总是兴奋异常。

沙妮抱着一堆书，从教室里跑出来，在昏暗的走道里，我差点把她撞倒。但她手中的书却已散落在地。

她捋捋头发抬起头来说，不好意思，我是想尽快回去的。

在帮她捡书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和她同时停顿。抬头看见沙妮。她棕色的瞳仁里，有飘忽不定的神情，像是一缕风路过的时候迷了路，于是就在她心里住了下来，从此，漂泊也住了下来。

我想我是心疼这样的飘。

当我把最后一本深绿色的书递给她时。“沙妮……”我说。然后我又低下头去，全然不管她脸上的错愕。我转身想走，但又转过身来：“哦，我叫末末。”

她说：“不好意思。”然后捋捋头发。

进入新班级的第一天，我在走道里遇到了一个爱看书的孩子，眼睛里住着让我心痛的飘。她叫沙妮，七七说的。

在教室里，我和七七坐在一起。他不厌其烦地介绍着这里的每一个人，也无所顾忌地说着他的心事。

“末，我非常喜欢失水的花，颜色浓烈可是寒冷，特别是暗红。

末，我没有觉得红是暖色，像青蛙冰凉的血液，浓烈可是冰冷绝望。

末，我不是太明媚，时刻都恐惧像植物一样失水而死，只想沉入黑暗什么都不知道。”

七，你知道吗？我不喜欢衰败的植物，我喜欢的是风，飘在广阔的天空中。

可是我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听着七七说。他是个疼痛的孩子，喜欢暗色的植物。

我拍拍他，上课了。

放学后，我们一起回家。我动作有些慢，七七等着我。那天阳光温暖，走道里铺满了变化的线条。云淡风轻。

然后我看到沙妮。她随人流涌过来，在写着“316”班号的门牌下停下来，手里抱着一本墨绿色的书，书脊在秋后的阳光里异常明亮。她的手摩挲着那些厚重的纸页。

窸窣的声音，我听见摩挲纸页的声音，以及心花盛开的声音。

我背着书包走出去，仰起头看她。她看看我，笑笑说：“你好，原来你在这儿。”阳光落满了她瓷白的牙齿。

在窸窣之间，我的时钟停止了。

而拨动我时钟的是七七。他不许我停留。他拨动了我的弦，并且开始飞快旋转，飞快远离。

七七低下头说：“末末我们走。”

阳光的线条全部开始凌乱，一晃一晃弄疼我的眼。我被七七推着走到走廊的尽头，恍惚听到沙妮说：“七七再见。”

沙妮说：“七七再见。”她也一定跟我说再见了，说，末末再见。

我再次遇见沙妮，是在阳光落落的走廊里，在一切都沉稳缓慢的秋天。

午后，七七摇着汽水，泡沫喷在了他的身上，留下一团团斑点，他失神地说：“它们是我哭脏的脸。”

秋日阳光开始明亮起来，七七的眼睛里忽明忽暗，是什么呢？那熟悉的感觉，在昏暗的走道里见过，在拥挤的人群里见过。

那忽明忽暗的，是盛开在梧桐树上，和沙妮一样的漂泊。

没有住所/于是流浪/所有的行李/只是绝望。

我的时间的钟在秋天的潮湿中生锈。时间渐渐模糊起来，影影绰绰。

天一下子就冷起来了，梧桐树叶子的离开是自己的选择。没有陪衬的枝杈分割着支离破碎的天空，一切像突然丢失了的拼图，再也寻不回来了。

同桌叫木木，她受老师的委托，想组织同学们在感恩节时演一出话剧。

我是给王子配音，沙妮是王子的灰姑娘，七七则奔跑于后台。

幕后的王子，安徒生的骗局。

放假的几天，我们出现并消失于学校大礼堂附近。那里，可以在夕阳里看青色的琉璃瓦和纯白的鸽子。

许多许多束阳光透过古老似乎破旧的窗，撒在礼堂的地上，铺满了变化的线条。

最后一次排练结束时，是在一个寒冷的黑夜。在关闭了礼堂最后一扇厚重的铁门后，天真的黑了。转身看对面教学楼，依然灯光明亮。

“末末。”我听见一个声音在我准备转身时响起。暗哑可是温暖的声音，如同花朵盛开时花瓣的声音，从梧桐树里轻轻响起。

她叫我，末末。

“唔，沙妮。”

“末末，也许这么叫你会很突兀，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因为也许只有你能了解，末末，只有你能了解我现在的感觉。

我每次看见你的时候，你都明亮得像一个孩子，一个干净快乐的孩子。你的眼睛总是熠熠生辉，你的快乐满得都快要溢出来。

所以我一直，一直都很不放心七七，因为他是个不会爱惜自己的孩子，他太漂泊太疼痛，总是在拼命躲避那些他以为的伤害。

所以我一直都没再单独找过他，自从上高中以后，我只是会在偶尔遇到你们的时候看一下他，临走时说再见，因为七七说过，说了再见就一定会再次相见。

末末，你知道吗，七七的父母最近分开了，他谁都不想跟，我怕他会难过可是又不想打扰，所以，所以请把这本书给他，他会明白的。”

沙妮递过来一本厚厚的书，我没有看封面，只是摩挲着，有熟悉的声响。

对面教学楼的灯光依然明亮，没有夜鸟在梧桐树上扇动翅膀，可是我分明看见漫天的星光全都迷离而且模糊起来，破碎的天幕如同碎裂的冰封湖面露出尖锐的伤口。

我慢慢摩挲着那些厚重的纸页，在窸窣声里听见水结成冰的清脆。

沙妮挥挥手說：“天冷了，回去吧，再见！”

往事在沙妮转身的瞬间纠结起来。教学楼的灯终于熄灭了，我抱着那本书，没有看清颜色。

窸窣的声音里，梧桐树又开始掉叶子了，像七七说的，冰凉可是绝望。

阴暗的走廊里，漂泊的眼神，从此不再明媚。他听见大片的明黄色的阳光被埋葬的声音。听见他说，末末。

只是一个喷嚏，七七。

我抱着那本沉重的书穿出校园，柳树干枯的枝条依然沉寂。离路灯越来越近，我看清了那书的封面，是英文原著《飘》，浓重的墨绿。Gone with the wind.

我知道，七七一定在家里等着，我要让他不再漂泊。

灯光落在脸上，潮湿且生痛。

冬天了，大雾弥漫。

沙妮，再见。七七，再见。

再见，再见，是再也不见，还是再次相见。

一阵漂泊，飘过了我们眼前，谁也没发现。

飘，就这样。

点评：一段心情，飘过了我们身旁；一阵漂泊，飘过了我们眼前。阳光明媚的末末，疼痛忧伤的七七，温暖美好的沙妮……构筑了我们心里的《飘》。当青春淡淡而去的时候，让我们向这些孤独的影子，漂泊的眼神，敏感的心，说再见。

——了了（本刊编辑）

作者单位：云南省昭通市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