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 朗
在我们家小小的餐桌上,母亲总会为我端上最喜欢吃的东西:热腾腾的饺子和炖酸菜。我父亲下班时间很晚,所以常常只有母亲跟我一起吃饭,而我会催她讲述她的故事。
母亲告诉我,她和我父亲在1977年相遇,那时他们都24岁。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她刚回城工作时,在自动化研究所做接线员,我父亲则在一家工厂里上白班。父亲梦想成为专业音乐家,他拉二胡,那是中国最流行的传统乐器。在文革期间,音乐学院都关门了,他无法实现上音乐学院的梦想,但他还是找到了一份兼职工作,在一家杂技团乐队里演奏,然而那份工作并不稳定。
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父亲带着母亲去电影院看一部俄国电影。之后,他告诉他的朋友,他对她的相貌和个性百分之百地满意。
我问母亲,她是否对我父亲也百分之百地满意。
“我没法说百分之百——起码不是一开始就满意。我理想中的男人要比你父亲高一点儿、帅一点儿,更健谈,个性更温和,事业上也更有所成就。”
我问我外公是否喜欢他,母亲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告诉我说,外公警告过她:“这个男人没有前途,没有职业。你跟了他是不会满意的。”外公不准我母亲和父亲约会,但父亲却很执著。他不断地请母亲出来约会。尽管外公不同意,她还是和父亲秘密约会了好几次。一天晚上母亲刚回家,外公一眼看到父亲送她到家门口。外公恼羞成怒,扇了母亲一耳光。那也是外公惟一一次对母亲动手。
那以后,她停止了和父亲约会,但那与其说是外公的原因,不如说是父亲自己的原因。每隔一阵子,父亲仍然会给她打电话。她接线员的工作意味着他随时都能通过电话找到她。那时,大学重新开始招生,所以我父亲决定报考音乐学院。他明白,高等教育是他成为专业音乐家的关键。在复习准备入学考试那会儿,他告诉母亲,自己必须全心全意准备考试。我母亲自然表示理解,并祝他成功。
父亲在头两轮测试中拿了第一名,但还是没被音乐学院录取。母亲向我解释,音乐学院的领导在父亲的申请表里发现了不一致的陈述。在那时如果超过25岁,就不能参加报考。父亲当时其实刚刚25岁。一个老师让他填24岁,这样,如果他那次没考上,第二年还能再申请一次。父亲遵从了老师的建议,但因为他是一个诚实的人,在那一栏下面,他加了个括号,写上“真实年龄:25”。学院马上取消了他的资格,尽管他在两次考试中拿了第一名。一个愚蠢的、和他的才华全然无关的小差错粉碎了他的梦想,我能想象这会让他有多痛苦。
那以后,外公完全禁止母亲和父亲见面。在外公看来,这件事证明了郎国任配不上他的女儿。他让母亲退还所有父亲给她的小礼物,而她别无选择,只有服从。
我提醒母亲:“可你最终还是嫁给了他。”
“我说过,你父亲是个百折不挠的人。既然他不用再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他就不停地在我上班时给我打电话。有些日子,他要一天打上五十通电话。他打得太频繁,我简直没法干工作了。他会坚持要我陪他去听音乐会或看话剧。我跟他讲,我父亲不准,他会说:‘你没必要告诉他。”
由此,他们两人关系中更为隐秘的一段时期开始了。那段时期并不浪漫。起先,我父母两人只是单纯的朋友。母亲越来越喜欢和父亲相处,然而,虽然她意识到,在艺术上他们有很多相同的兴趣,她也看出他的聪明才智,她还是向他表明,他和她之间没有前途。
“‘周秀兰,你别低估了我,郎国任告诉我说:‘我会有好的前途。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会成为一名专业的音乐家。”
“因为我自己在艺术上的梦被摧毁了,我也不相信他。我不相信他有可能找到一份稳定的搞艺术的工作。可他说:‘我会找到工作。我会赢得你的爱。”
当然,就像父亲奋力追求的其他目标一样,他两样都成功了。空军部队在招收音乐人才加入沈阳空军文工团,但必须通过考试才能被录用。空军文工团的待遇还不错,工作也稳定。如果他能进去,就不用被迫在工厂和杂技团干两份工作了。他在沈阳音乐学院找到了一位老师给他上课。有几个月,他没日没夜地练习拉二胡。每天凌晨四点开始,直到去上班,每天下班后,再一直练到半夜,日复一日,没有丝毫松懈。正如他说的,考试那天,他发挥极佳,终于被空军录用,当上了文工团的独奏演员和乐队首席。
外公被打动了。他说:“周秀兰,也许我看错了这个人。他有抱负,有恒心。我不会再干涉你和他的关系。”
他俩的友情迅速发展成了爱情。在我心目中,爸爸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但当母亲给我讲这个故事时,我理解了,他有激情。
我的父母在1980年4月22日结婚,两年多一点儿之后,我出生了。
(卫绫摘自《郎朗:千里之行,我的故事》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