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 静
我从拉萨回北京的飞机上认识她。江苏人,三十年前援藏。为了治病第一次出藏。下了飞机北京大雨,我送她去了一家旅店。
一星期之后去肿瘤医院看她,她刚开完刀,正躺在床上和主刀大夫开玩笑。走之前她跟我说确诊为胃癌晚期,指了一下床角的箱子,说“要是回不去,你帮我留着。”
是她三十年里背着相机,走遍西藏,跟官员、喇嘛、汉人、三陪女……交谈的笔录资料。
她没有任何职业身份,也知道无从发表。
“不过,”她说,“一百年以后,有人看见了,会知道西藏今天发生了什麽。”
她姓熊,拉萨中学一位普通的老师。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但总是很难见面。
他是义务的医疗法律顾问,下班后到上访村跟患者见面,给他们作医疗纠纷的法律咨询,晚上回来还要把所有资料归档整理。
“知道制度怎么形成的,”他说,“才知道从哪儿开始改善。”
听说他最近要求请调卫生部法规司一个小部门,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为此牺牲专业前程。
他在电子邮件里引用叶芝的诗答我,“你和我都深深嵌于这个世界之中。”
他是北大三院的大夫,专业是高山病与心血管研究。
一群人吃饭,不知道怎么说起民工的事。
他那么沉稳的人,也动了声色。说到丰台民工打工子弟学校被清理的当天,小学生来上学的时候,课桌都搬走了。
“小孩子懂事,在教室窗户底下站一排,拿出课本念,”他说,“等老师来了,说学校拆了,老师哭,小孩哭……
他没说下去,低下头,从裤兜里摸出一块皱皱的蓝布手绢。
这个人,18岁那年,下乡做了十年的大队出纳,之后他上学,当教授,从政,都是为了“给农民做点事。”
他让我想起叶利钦在《午夜日记》里写到的新一代的政治人物,“他们不垂涎权力,随时做好退回原有的平静的私人生活的准备,只是想向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证明——俄罗斯可以是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家。”
他今年52岁,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副主任。
25岁这年,认识的人,了解的事,让我离开湖南卫视《新青年》,离开我已经熟悉的生活方式,来到中央电视台《时空连线》,是因为想知道,一个人,而不是一个主持人,能够为自己的时代做些什么。
兰中军摘自央视网博客 编辑/孟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