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儿子上大学打工父亲做起人体模特

张　陶　杨嘉利

这是一个中国西部的普通家庭。儿子考入了大学美术专业，一家人为高昂的学费犯愁。无奈，当了一辈子农民的父亲走进大学艺术系的课堂，给学生们当人体模特赚钱……

举债万元送儿子艰难地上大学

这位父亲叫杨显明，53岁。今年春节的一天，他和儿子杨晓勇来到著名油画家万启仁的别墅门前停下来。万启仁是成都画院教授，今天特意邀请杨显明和儿子前来为油画作品“父亲”做人体模特，可一路上杨显明发现儿子很少说话，而且不时用复杂的眼光看他。杨显明明白，这是父子俩第一次同时做人体模特，儿子的心情难免会有些异样。“爸爸做了几年模特，知道这是艺术，没什么难为情。”杨显明用手拍打了一下儿子的肩头，按响别墅的门铃。

在万启仁的画室，杨显明与画家做了短暂交流，很快领会了画家的创作意图，开始一件件脱下衣裤。看着父亲将身上最后的内裤也脱下了，全身赤裸着按照画家的要求摆出动作，杨晓勇急忙把电热器搬近父亲，然后静静地站在父亲身旁。按照画家的构思，创作时杨晓勇不用脱衣服，可看见父亲一丝不挂，他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酸楚，眼睛一红，猛地抬起头来看着画室的天花板，生怕泪水会忍不住落下来

2002年，杨晓勇考上了四川音乐学院美术系国画专业，一时间轰动了整个小镇，可巨额学费却像重重的石头压在杨显明和妻子吕先林心上——夫妇俩这几年省吃俭用积攒下1200元，本来准备用这笔钱去交儿子上大学的学费，没想到录取通知书寄来，一年学费竟高达1.2万元。他们只好找到打工的玻璃制品厂向老板借钱，又去银行贷款4000元，艰难地凑足儿子的学费。杨显明送儿子去成都上大学，临别时，他掏出身上仅剩的200元钱递给儿子。杨晓勇坚决不要，他知道，收下了这200元钱，爸爸身上就连1分钱也没有了啊!可杨显明说：“爸爸买好了车票，路上不用再花钱。你一个人在成都，身上多留几个钱总会好些。”终于，杨晓勇含泪收下了爸爸手上的钱……杨晓勇上大学后，他每个周末和星期天一早便匆匆离开学校，直到晚上才会回寝室。后来，同学们才知道，杨晓勇这样早出晚归，原来是去成都打工，他做家教，也去商场和超市发传单挣钱!

杨晓勇听说雕塑专业的学生每学期去实习的机会很多，而且有报酬，他便向学校提出申请要求转到雕塑专业。可杨晓勇转到雕塑专业才知道，作为雕塑专业的学生，经常需要花钱请人做模特，课时费从几元到10多元不等。杨晓勇在学校里，每天生活费支出从没超出过1 0元钱，他懊恼不已。一位同样来自农村家庭的同学对他说：“晓勇，你要不介意，我们往后可以相互做模特，这样就不用花钱了。”杨晓勇用手一拍脑门：“对啊，我为什么没想到这个办法呢?”从此，杨晓勇便和那个同学达成协议，在上需要模特的雕塑课时，相互给对方做模特，他因此减少了一大笔模特费的支出。过了不久，其他同学提出要杨晓勇做模特，杨晓勇也爽快答应，他开始一边上学一边做模特，所挣的钱比去做家教还多。

在四川音乐学院美术系，有很多校外的农民做模特，出场费一般是每个课时着装5元钱，裸体13元钱，每月收入七八百元。了解到这些后，杨晓勇很兴奋。父亲杨显明在玻璃厂打工，每天从早到晚光着脊背扛运生产玻璃所需要的化工原料，背上全被化工原料感染，长出水泡，辛苦地干上一个月也只挣四五百元，哪里有做模特轻松?要能叫爸爸来成都做模特该多好啊!可这个念头刚一出现，连杨晓勇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他在学校做了几个月模特，一直没对父母说，害怕会遭到父母的反对。既然如此，又怎么去劝说父亲来干这一行?杨晓勇打消了这个念头。

乡下父亲进城当上了美院模特

2003年暑假，杨晓勇回到家，又一次亲眼目睹父亲的背上长满水泡还要去背化工原料，他心如刀割。母亲吕先林说，因为背上的水泡实在疼痛难忍，杨显明天天晚上趴在床上睡觉……

9月开学后，杨晓勇每次上课，看见模特们光滑的脊背，他的眼前便会不由自主晃动着父亲血肉模糊的背影，那个曾想叫父亲来成都做模特的念头又出现在头脑中。父亲因为多年的劳作，背部线条清晰有力，很适合做模特。可父亲快50岁了，他能愿意来做模特吗?而母亲又会怎样想呢?一天，老师请来了一位70多岁的老人做模特，杨晓勇的心情豁然开朗：70多岁的老人都能来做模特，爸爸还不满50岁，也许会做得更好!可下课时，一个女同学的话却让杨晓勇像是被人当头一棒：“这么大的年龄还来做模特，也不怕丢人现眼。”是啊，叫父亲来做模特，就算父亲能答应，周围的人们又会怎么看、怎么说?他向一位要好的同学说出了心里的苦闷。“晓勇，你的想法确实很大胆，不过也没什么错。做模特是为艺术服务，说不定你爸爸会同意。”但杨晓勇还是犹豫不决。“你要是不说出来，又怎么会知道你爸爸是什么态度?”同学又鼓励他说道。这天晚上，他鼓起勇气给父亲打了电话。

杨显明一阵沉默，过了许久才说道：“晓勇，你能让爸爸想一想再回答你吗?”父子俩约定，第二天晚上再做最后决定。

第二天，还没等到晚上，杨晓勇中午下课后刚回寝室，父亲的电话便打来了，他决定到成都做模特!杨晓勇简直欣喜若狂，并不知道在过去的10多小时里，爸爸心里其实经历了十分矛盾的挣扎。

一年前，儿子考上了大学的美术专业，杨显明便去买回几本美术方面的书籍，对做模特也有所了解，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儿子会叫自己做模特，他回家对妻子说出了儿子的想法。吕先林说：“书上讲做模特要脱光了衣服，这可是丢人的事啊。”妻子的话不无道理。尽管儿子说做模特是为艺术服务，可真要在那些年轻人面前脱光衣服，自己的老脸往哪搁?“要是不用脱衣服，你看我能去吗?”吕先林还是摇头：“真做了模特，谁还能说得清楚?”然而，一个月多挣300元，一年就能多挣几千元啊!

杨显明一夜不眠，天亮时他早早离开了家，来到他打工的玻璃制品厂。自从儿子上大学时向老板借钱后，杨显明便与这位好心老板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老杨，我看只要是靠劳动挣钱，不偷不抢，不去犯法，干什么都光明正大。”听杨显明说出了儿子的想法和自己的顾虑，老板认真说道。“可晓勇上大学借了你不少钱，我要就这样走了，别人会说我无情无义。”老板笑起来：“那笔钱本来就是我资助晓勇上大学的……”

老板的话，让吕先林也改变了态度。9月的最后一天，杨显明离开家乡，坐上了开往成都的班车，开始了做模特的生涯……

杨显明到成都后的第二天，经杨晓勇的专业老师推荐，他便被安排上了一堂着装的模特课，临进教室前，杨晓勇再三叮嘱父亲：“上课时，老师叫你摆什么动作你就摆什么动作，千万别紧张。”儿子这样叮嘱自己，杨显明知道是出于一片好意，他打趣回答：“晓勇，你怎么比爸爸还唠叨，是不是比爸爸还紧张?”杨显明的声音很大，周围同学全都回头看着父子俩，杨晓勇红着脸把父

亲送进了教室。

第一次像个雕塑般坐在教室的讲台上，忍受着讲台下几十个男女学生的目光注视，杨显明的心“砰砰”乱跳。不过，想到自己来这里做模特是为了给儿子挣学费，紧张的心情便又渐渐松弛了下来，他把教室里的学生全想像成是乡下不少人家都有的泡菜坛，很快便适应了做模特的角色。

那天，杨显明挣到了5元钱，他很开心。在家乡，5元钱可是要卖1 0多斤稻谷才能有的收入啊!他特意去买回1瓶枸杞酒，和儿子对饮起来……

没过几天，有同学知道杨晓勇竟叫父亲到学校来做模特，便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一天晚上，杨晓勇陪父亲去拜访一位专业老师，打算请老师给父亲讲一讲做模特的经验。可刚走到老师家门外，便听见屋里有人说：“杨晓勇真不知羞耻，叫父亲来做模特，一大把年龄坐在讲台上被年轻人画，他没想过父亲的感受吗?”杨晓勇听出，说话的人是班上的一个男生，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尽管随后又听，老师说，杨晓勇的父亲做模特也是靠劳动挣钱，并不丢人，但一个女生又说：“杨晓勇的父亲也不是个好人，要是我爸爸就算再穷也不会来做模特。”

杨晓勇和父亲转身离去。杨显明虽然心里难受，但他安慰儿子：“别听那些娃娃瞎说，爸爸觉得做模特挺好。”杨晓勇听后却哭起来：“爸，是我不好，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我只是不想让你再那样辛苦……你要委屈就回家去吧，同学们的话太难听了。”杨显明愣愣地看着儿子：“晓勇，你是大学生，怎么能有一些难听的话就被吓住了呢?”“爸，我不能让别人对你说三道四!”杨显明重重地叹息一声：“晓勇，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要是连一点委屈也不能忍受，还能去做成什么事情?”

过去，杨晓勇一直认为，父亲在家乡的山村生活了大半辈子，思想上一定很守旧。可此时，他对父亲有了一种新的认识，也让他更加感到了父亲的爱有多么深沉——他宁愿忍受别人的奚落和伤害，也要挣钱来供自己上大学!那天，父子俩做了一次彻夜长谈。

从此后，杨晓勇在生活上更加用心地照顾着父亲。做模特，看起来简单而轻松，可事实上，在1个课时里，要保持一个动作不变，即使是最为简单的站立姿势，对模特的体力和精神上也是很大的考验。每次上完课，杨显明都会很疲惫，就像背着重物走了几十里山路。杨晓勇会打来热水，浸湿了毛巾给父亲一遍遍地热敷身体，然后又让父亲趴在床上用双手轻轻地为他锤背、揉肩……

父子模特是校园里最动人的风景

杨晓勇一直没对父亲说，在学校里还有一种需要脱光衣服的人体模特，课时费会更多，原因是父亲虽然做了模特，也不介意有人说三道四，但要叫父亲在很多学生面前脱光衣服，自己也很难去面对这个事实。可一天中午。杨晓勇下课后走出教室竟看见父亲在等他，然后听父亲一脸神秘地问道：“晓勇，你能不能再跟老师说一说，让我去做报酬更多的那种模特?一个课时能挣10多元钱!”

杨晓勇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爸，你是说想要去做人体模特吗?可要脱光了衣服…”杨显明笑了：“穿着衣服做模特和脱光衣服做模特又有多大区别呢?只要不犯法，又能多挣钱，爸爸不认为丢人。”

杨晓勇没再与父亲争执，他答应去问老师。然而，想到如果让妈妈知道，爸爸竟在成都做人体模特，脱光衣服被人画，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他的心情沉重无比。杨晓勇并没去问老师。杨显明多次催问，他只好说出了自己的担心：“爸，我不能让你和妈妈发生矛盾。”杨显明却一脸轻松：“我和你妈妈结婚了几十年，我了解她，只要能挣钱供你上大学，她不会反对。”

杨晓勇不知道，几天前，父亲已经打电话对妻子说了这件事，吕先林刚开始时确实不同意：“老杨，这几个月镇上已经有人说闲话，说你和晓勇在成都靠卖身挣钱……”杨显明默默地听着妻子的话，然后说道：“先林，做模特和做人体模特实际上一样，都是为了让那些和晓勇一样的学生们能更好地掌握艺术本领，而我也可以多挣几个钱。”吕先林也清楚，儿子上大学还有三年多，每年上万元的学费就算去贷款将来也要还，丈夫要去做人体模特完全是为了能多挣钱给儿子交学费……终于，杨显明说服了妻子。一天，接到儿子背着丈夫打来的电话，吕先林说：“你爸爸的想法我支持。只是他的年龄大了，到了冬天脱光衣服做模特，我怕他会被冻着…”那一刻，杨晓勇泪流满面：“妈，你放心，教室里都装有空调……”

第一次做人体模特，杨显明因为过度紧张，他在讲台上解裤带时竟拉成了死结，花了足足2分多钟才解开!听见讲台下学生们发出的善意笑声，杨显明紧张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那天，考虑到他的年龄，再加上又是第一次做人体模特，老师要他做的动作十分简单，就是赤裸着身体躺在一张长椅上。杨显明在长椅上躺下后，又由于过于放松，“呼呼”大睡起来，直到有个学生的画板落到地上将他惊醒……父子俩一起做人体模特，很快成了川音校园里一道感人的风景。不过，为了避免让儿子难堪，杨显明一直坚持不去给儿子所在的班级上课。杨显明做人体模特，虽然每月能挣七八百元，比起在家乡打工要强许多，但他没有满足，寻找着新的挣钱机会。

杨晓勇上大三时，转入川音新都校区。当时，四川音乐学院新都校区刚刚建成，生活设施还不完善，杨显明决定把妻子叫来开一家送水店。杨晓勇担心，父亲做模特，自己每天又要上课，把母亲叫来开起了送水店，有人要求送水时又由谁去送呢?杨显明说：“做模特并不是每天都要去，就算有课时也只需要一两个小时，有很多空闲时间，爸爸辛苦一点不要紧。”

很快，杨显明把妻子接到了新都，一家人借钱在四川音乐学院新都校区后门外开起了送水店。从此，杨显明一边继续做模特，一边给学生和老师送水挣钱，艰难地支撑着儿子的学业。多少次，看着父亲扛着一桶桶纯净水送往学校，不管天晴下雨，不管酷暑寒冬，杨晓勇就会心潮难平，他知道父亲这样辛苦完全是为了让他有一个美好的前程啊……

前年，杨晓勇打算用父亲的形象做一尊木雕，作为父亲节的礼物送给父亲，他接连几天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开始了创作，他把对父亲深深的爱一刀一刀、一锯一锯地融入在了这个作品中。这天中午，眼看作品就快完成，杨晓勇一阵兴奋，用手去撸落在额头上的头发，不小心竟将电锯的刀片割在了左手上，一瞬间鲜血直流……杨显明接到电话后，直奔医院。看见儿子左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全被电锯割得悬在手掌上，他心疼不已：“你怎么这样不小心，中午不休息去做什么木雕啊!”送杨晓勇到医院的同学说出了实情：“晓勇是想在父亲节时做一尊木雕当礼物送给你……”杨显明惊呆了，没想到儿子受伤竟是为了自己!他转身走进卫生间老泪纵横。

杨晓勇的接指手术由于做得及时，伤愈后并没留下后遗症，让杨显明感到很庆幸：要是因为做礼物送给自己而影响了儿子一生的前程，他会愧疚一生啊!

去年7月，杨晓勇大学毕业，他和几个同学去了深圳工作，杨显明依然继续在四川音乐学院做模特。他对儿子说：“你刚大学毕业，虽然不用再交学费，但这几年欠下的债还需要挣钱还啊。”

今年春节后，著名油画家万启仁要创作一幅主题叫“父亲”的作品，经人介绍找到了杨显明父子，并答应会帮助杨晓勇到三圣乡的画家基地发展。巧的是，杨晓勇刚从深圳回来。这天，杨显明和儿子杨晓勇走进了万启仁的画室，父子俩被画家的画笔定格在了画布上……

(摘自《现代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