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都不卖

汪　伟

他突然抓住了群体狂热的敏感点。人们因为他的刺激High到不行。

我不听别人安排

凭感觉就买入赚钱就会很愉快

享受现在别一套牢就怕受失败

许多奇迹中国股市永远存在

死了都不卖

不给我翻倍不痛快

我们散户只有这样才不被打败

死了都不卖

不涨到心慌不痛快

很多人还记得这首歌。记得这首歌在MSN和QQ上疯狂传播时的情景。

初听这首歌的人们哈哈大笑；除了那些还没有开户的人。空气中飘荡着过节一样的喜庆气氛。

语言的泡沫总是和财富的泡沫一起翻腾。除了这首歌戏谑的歌名：死了都不卖，那时候流行过许多欢乐的词汇：比如“长牛”，比如“一万点”，又比如“带头大哥”。

沪市指数已经从2007年10月16日的6124.04点跌去了三分之二，现在人们有时间回想事情的真相。这个年轻人是一个常见的文学青年，一个流行音乐的填词爱好者。有一天，灵感袭来，他突然抓住了群体狂热的敏感点。人们因为他的刺激High到不行。

即使反弹来临，即使大盘涨停，绝大多数股民听到这首歌，现在肯定还是笑不起来的。

死了都不卖是因为卖早了

龚凯杰的流行产生了一些古怪的效果，在2007年股市的狂欢气氛中，很多股民觉得他最能够代表自己的想法和情绪；这并不出乎意料。但甚至还不止这样。据我所知，有人据此认为他应该是投资事务上一位值得借鉴的导师式的人物。连龚凯杰自己也觉得这既滑稽，又危险。尽管有一点享受这种被人追随的快感，但他总的来说是清醒的。至少在他的股票投资能力这个问题上，他要比那些随时准备追随他的人要清醒得多。他对那些习惯在网络或者媒体上教导股民的导师角色反感极了。他出名之后，有机会在若干场合碰到几位著名的导师人物，其中有两位被人们形象地称为“死多头”。有人问龚凯杰，对这些“死多头”有何观感。他撇了撇嘴角，说，他瞧不起他们，因为他们甚至不敢承认在2008年狂跌的股市中赔过钱。

那是一台电视节目的录制现场，“我是唯一敢对着摄像机镜头承认自己赔了钱的”，龚凯杰对主持人说，他持有的股票已经亏了40%。看到另外两位嘉宾老练地不置可否，他敏感地觉察到，自己的表现未免有点天真。但至少据他自己说他并不为此感到后悔，相反，他为自己保持了对自己和对中国股民的诚实而高兴。

像大多数在中国股市里摸爬滚打10年以上的老股民一样，要他们承认失败是很困难的，但最终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是会面对现实。龚凯杰就是这样。回顾10年炒股的经历，他几乎可以对着一只股票的K线图，说出几乎每一笔交易的具体时间、买进或者卖出的股票数量。但最后的结论只有一条：这些听起来论据充分甚至精彩纷呈的交易，并没有带来预想中的收益。

在中国股市的投机游戏中，龚凯杰扮演的角色是屡战屡败的小散户。他们追涨杀跌，总是在高位下跌之前吃进，在触底反弹之前清仓。在2006年底到2007年初，他们追随者牛市，享受了短暂的“闭着眼睛也能挣钱”的好时光，很多人在几个月里弥补了过去10年内在股市中的损失，获利让好些人发现了自己“股神”的潜力。但随后的每一次横盘调整都使得形势一点一点逆转。他们逐渐发现，牛市和熊市一样会亏钱。有人称之为“二八现象”：即使在牛市里，也只有少数赢家。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应该站在赢家的行列里，但大多数人往往属于输家。

对龚凯杰来说，“死了都不卖”并不是扬眉吐气的呼声，而是投资失败的总结。他总是卖得太早，太频繁，来不及等到行情到来。

2007年，他辞职在家，专事炒股，同时掌控着自己、太太和岳母的三个账户；频繁地更换手头的股票，不是嫌它们不涨，而是嫌它们涨得太慢。

许多人奋力追逐涨幅最大的股票，最终在牛市中被套牢。2007年6月初，龚凯杰重仓持有舒卡股份，随着端午节假期结束，央行上调准备金率，这只股票连续跌停。牛市带给他的一切，他统统都还给了牛市。

下载这首歌的人把“死了都不卖”理解成豪气干云的口号。那时候，真的是“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如果你看多，并且想得出一句响亮的口号的话。

让人们激动的并不是他的歌，不是事实，而是一种情绪，一种对财富的热望。

胎死腹中的生意

第一次采访龚凯杰的时候，沪指还位于3000点。他认为股市将在2500点触底反弹。他的朋友中有人准备到那时就“卖了房子，全力扑进”。

8月18日，460只股票跌停，股指早已跌破2500点的时候，他赢得了一场久拖不决的官司。这是个很好的话题，可以让他避开股市。

这个官司正是和他那首著名的歌词有关。《死了都不卖》最初发表在一家专门翻唱流行歌曲的网站上。这种自娱自乐的翻唱网站，在很多人看来类似于网络版的卡拉OK，只是除了把自己的演唱版本放到网上，网站还能够提供平台让网友相互合作。很多口水歌被重新填词供网友翻唱。《死了都不卖》是龚凯杰给台湾信乐团的《死了都要爱》重新填的词。不止一个人试唱过龚版，这种合作纯系娱乐性质，词作者和演唱者也并非都是熟人，有些只是混迹同一个网站的翻唱爱好者罢了。

最终流行的版本中，演唱者是一位叫做王蓓的女孩，龚凯杰的朋友。几个月之后，这个朋友成了龚凯杰的著作权官司的被告之一。

2007年5月6日，龚凯杰把这首歌放到网上，从来没有想过这首歌会红起来。“5·30”前后，股指在暴涨和横盘震荡之间交替上升，带给股民无与伦比的刺激，人们亟需一种娱乐的因素来放松心情。屡战屡败的股民龚凯杰用189个字满足了这种需求。

他真的是个流行音乐的爱好者。打开他的页面，上面显示出他总共为数百支歌重新填了词。和股市有关的并不多。

这些和股市有关的歌曲里，唯独《死了都不卖》引发了下载的狂潮，并且引起了娱乐网站的注意。

沪指那时候位于4000点。龚凯杰所说的“死多头”——那时候，市场里多头的数目明显增加了很多——宣称，十年牛市才刚刚开始，当年实现8000点大有希望。这使得《死了都不卖》真有点商机无限的样子。网站和歌手签下了合约。龚凯杰惊奇地发现：他出局了。

在短暂的谈判失败之后，网站将歌词作者署名为演唱者王蓓。实际上，王版歌词只是在龚版歌词的基础上改动了23个字。

法院判决对方为侵权行为赔偿他2.7万元。那时候沪市指数已经从6000多点飞流直下，一个月后甚至跌穿了1800点。长牛的夭折让很多本来看上去大有前途的生意胎死腹中。《死了也不卖》只不过是其中一例罢了。尽管唱片商煞费苦心，从拥有原唱版权的公司那里买来了歌词改编权和翻唱权，但是如果知道“长牛”会夭折得如此之快，他们也许不会匆忙地签下一位歌手，再去打一场难堪的官司。

不能落袋为安

世纪公园旁边一栋写字楼里，龚凯杰一个人窝在一间办公室里。2008年，他重新找了工作，在一家公司里帮人开车。新工作和股票毫无关系。他觉得这很好。

他的股票投资仍然在进行，但是他不无苦味地说，他太太账户上的数字已经只剩下最多时候的一半了。侵权官司的赔偿他也没有拿到，于是他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这比股市简单多了，2500点的时候他确实重新扑入，但变现显然还遥遥无期。写了一首新歌，歌名叫《只要不亏》，来安慰自己。他庆幸的不是逢低吸入的某只股票在最高价位抛出了，而是他把2007年的一部分收益从股市里变了现。

不要以为这些收益已经落袋为安。和大多数经历了漫漫熊市后又在2006年将痛苦忘得精光的老股民一样，他殚精竭虑的问题是何时抄底。

急剧下跌的指数日复一日地打击着他的信心。他问我有没有什么好的投资机会——并且特别点明，他说的是“实业投资”。音响里放的就是他的新歌：

一次又是一次交易

还是没有赚钱消息

假如这亏损结果是天意

我不会难过想哭泣

在这后悔的夜里

翻看着曾经熟悉的价位

买的股只要不亏

是我要的结尾

在2008年，不亏看来是很难的事情了。但救市后的长阳，也许宣告了另一个轮回的开始？对股民来说，哪里会有什么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