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风波折射韩国危局

詹小洪

美国牛肉只是引发韩国民众抗争的导火索，背后则反映了韩国民众对李明博上台后推行的一系列政策的失望，其中最关键的是，李明博竞选时“拼经济”的承诺如今基本上跳票了。

韩国牛肉风波劲刮两个月，总统李明博于5月22日和6月19日两次向国民道歉，总理韩升洙6月10日率内阁总辞职，总统秘书室人事6月20日进行“大换血”，这才勉强赢得了韩国民众的同情。不过针对政府对美牛肉提出的最新限制要求，主导“反对进口牛肉”示威的市民团体批评说：“我们不只反对进口年龄30个月以上的美国牛只的肉，还反对政府进口30个月以下牛只的头盖骨、脊椎等疯牛病危险部位。就此，我们将继续进行示威。”

而在牛肉风波的夹带下，李明博的一系列以自由化和效率为导向的施政也遭遇空前的阻力。人们惊讶于韩国左翼在失去政权的同时还能在民间一呼百应之际，却忽略了李明博竞选时期的高调承诺给他在草根阶层间埋下的失望种子，以及上任之初“无视国民舆论”的CEO作风给他带来的致命创伤。最典型的就是那句“担心美国牛肉安全，不要买就好了”。

解禁美國牛肉的背景

韩国每年牛肉消费量在40万吨以上，但韩国牛肉自给率不足1／3，需要大量进口。而韩国人对农牧水产品向来强调“身土不二”，国民更乐意食用本国产品。在同种产品中，也总要显示本国产品比进口产品更适合国民口味、更安全、更卫生、更环保，所以，韩国牛肉要与进口牛肉分开出售，韩牛要比进口牛肉贵一半以上。有资料表明，韩国人吃的牛肉在世界上最贵。2007年，平均每公斤达5.8万韩元(约合60美元)。

2003年12月，韩国以防止疯牛病为由停止进口美国牛肉。在这之前的两年里，韩国每年进口牛肉近30万吨。其中2003年，仅进口美国牛肉就近20万吨，占韩国进口牛肉的68％，总计金额近10亿美元。价廉物美的美国牛肉不来了，韩国人食牛肉的数量也大幅度下降。

近年来，是否恢复进口美国牛肉简直成了衡量韩美关系的晴雨表，甚至根据对待美国牛肉的态度都可以划分韩国的左右势力。在卢武铉执政期间，基本上是向美国关闭牛肉市场的。李明博上台后，推行以亲美为核心的外交政策，当选后会见的第一个外国驻韩大使是美国大使，出访的第一个国家是美国，组建了主要由“美国通”为班底的外交安全阵营，一有机会就强调“建立和以前政府不同的韩美同盟关系”。美国则投桃报李：布什是第一个向李明博发出贺电的国家元首，也让李明博成为第一个访问戴维营的韩国总统。

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4月中旬李明博访美，此前美国向韩国前两届左翼政府不可能索要的“礼单”，通过不同途径传达到李明博政府：重新向阿富汗派兵；参与由美国主导的导弹防御系统(MD)；参与防扩散安全倡议(PSI)；由韩国承担的驻韩美军费用比例由目前的43％提高到50％；商量卢武铉政府时期被拒绝的美驻韩大使馆新馆选址问题；向美国牛肉全面开放市场作为美国会通过韩美FTA的前提条件。

老实说，上述礼单中哪个李明博政府都不敢轻易接受，最后利害相权，李明博选择了今年5月恢复进口美国牛肉作为见面礼。布什的回礼是：美国同意停止减少驻韩美军的数量，韩国人到美国逗留3个月以下可免签证。

韩美FTA虽由两国政府于2007年5月完成谈判，但尚须双方国会批准才能生效，而这个国会批准的过程充满了变数。

李明博政府原本冀望5月底届满的第17届韩国国会先行批准韩美FTA，好让美国国会也在布什总统任期内批准，但遭仍由进步左翼政党占多数的第17届国会断然拒绝；而在第18届国会中，已经变成在野少数的进步左翼政党还抵制了新国会的开幕，使国会停摆。

美国国会批准韩美FTA的情况也不乐观。美国很多议员认为，美国在韩美FTA谈判中让步过多：如允许韩国仍然保护大米市场；对朝鲜开城工业园区产品原产地属于韩国给予一定谅解；两国制造业产品(尤其是汽车)贸易很不公平，如每年韩国向美国出口汽车50万辆，而美国出口到韩国汽车不到5000辆。特别是长达5年多的对美国牛肉的禁令更让美国政商界义愤填膺，有不少美国议员就扬言，如果韩国再不恢复美国牛肉进口，美国会绝不会通过韩美FTA。韩国媒体认为，如果对韩美FTA协议持强烈批评态度的民主党候选人奥巴马上台，美国会通过韩美FTA的概率将不到20％。

综上所述，李明博访美期间，在美国索要的诸多价码中，决定进口美国牛肉是为了顺利通过韩美FTA，颇有点抢时间争速度的味道。然而就是这个韩美牛肉进口协定导致了近两个月来韩国政局的轩然大波。

牛肉风波的深层原因

就任总统不到3个月时，李明博就创下了韩国民主化以来历届总统支持率下降最快的记录。6月10日光化门一带100万人的烛光集会后，其支持率更是跌到10％以下。

韩国进口美国牛肉充其量不过10亿美元，这在700多亿美元的韩美双边贸易额中仅占极小比例，何以就几乎要到导致新总统下台的境地?

这一方面是由于韩国农民有着强悍的斗争传统。韩国农业人口虽然只占总人口的4％，但他们绝不是弱势群体，他们的选票和造势在韩国政治生活中举足轻重。2003年9月，世贸会议在墨西哥坎昆召开，为抗议外部施压韩国开放农产品市场，韩国农民首领李京海在会场前切腹自杀的血淋淋一幕震惊全球，引发了悼念李京海的“世界农民活动”。2005年11月，韩国釜山APEC峰会期间，又有两个韩国农民服药自杀，死前留下遗言，说如果开放大米市场，他们就没有未来。2006年初，WTO部长会议在香港举行，“反对经济全球化、声讨富国欺压穷国”示威的场面中，以韩国农民抗议队伍的声势最大，吸引了最多的眼球。这次牛肉风波中，又发生了_一个农民在抗议现场自焚，15天后不治身亡的事件。

另一方面，韩国现阶段民族主义情绪高涨，参加集会抗议的民众称韩美牛肉进口协议是“屈辱外交、朝贡外交”。有韩国媒体称，由韩美牛肉协议想起千百年历史上朝鲜半岛对中国的依附。抗议的民众还有人唱着“收复高句丽故土”的歌曲。烛光集会的高潮又是集中在纪念2002年6月两个韩国女中学生被驻韩美军装甲车轧死6周年的几天。

更重要的是，美国牛肉只是引发韩国民众抗争的导火索，背后则反映了韩国民众对李明博上台后推行的一系列政策的失望，其中最关键的是，李明博竞选时“拼经济”的承诺如今基本上跳票了。竞选总统时，李明博喊出了“747”振兴韩国经济顶顶牛的口号，然而2008年经济增长别说是7％，即便是李明博自动下调后的6％，也是达不到的，不少研究机构认为不会超过5％。年增长60万个就业岗位的承诺就更离谱，今年头5个月，与上年同比就业人数一般都只增长了20万个。糟糕的消息还有：物价上涨率明达到4.9％，创下了7年来的最高值；连韩国经济最引为豪的外贸也亮起了红灯，头4个月竟出现了外贸逆差，这是韩国多年来没有过的；美元对多数国家货币都贬值，可今年以来韩元对美元却走软，韩元贬值；股市不但没有上涨到李夸口的3000点，反而由李上台时的2000点掉到1800点。

当然，李明博上台时间很短，上述经济问题大多数并不能直接归咎于他。然而，韩国民众对国家经济前景感到不乐观，必然会迁怒于竞选时口号喊得震天响的政客。何况，归纳韩国媒体的观点及集会上民众的口号，还是可以确定一些李明博自身的失政之处：

其一，任人唯亲，组建了富豪内阁。李明博所任命的青瓦台首席秘书官们和各部部长多出自仅占人口1％的富人阶层，皆有“高所岭”背景(指高丽大学、所望教会、岭南出身的人)。民众认为这些高官都是“富人、幸运的人、没有道德的人、无能的人”。眼下，李明博也许痛定思痛了，在物色总理继任人选时，提出“非岭南、非高丽大学、家产少于10亿韩元(约合800万人民币)”三原则，还提出以后用人坚持“道德胜和业务能力”标准。

其二，叫嚷要推进公共机构、国有银行的私有化，减少公务员数量，弄得这些吃公家饭的人个个自危。这些天的集会上，反对李明博私有化政策的标语不少。

其三，放弃前两任总统对朝鲜的阳光政策，推行强硬的对朝鲜三段式政策即“非核、开放、3000”构想，激起了朝鲜的强烈反弹。集会上有标语写道“废除非核、开放、3000，履行南北6·15、10·4宣言”，明显表示了对李明博南北政策的不满，而对金大中、卢武铉南北政策的认可。

其四，改变对周边四强美、日、中、俄平衡外交政策，采取亲美亲日的外交倾斜政策。因此，有民众打出“反对增加美军驻韩费用，废除21世纪韩美依附关系”。

其五，不顾官、产、学各界的反对，强推大运河计划。李明博到今天才改口称，如果国民不赞成，他就不建。

不怪民众不理解真相与全貌，怪只怪自己没有将心比心地去倾听。曾经强势无比的李明博道歉了，韩国的政局能够转危为安吗?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经济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