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鸿伟
政府曾认为宗教不应介入社会活动。与此同时,许多宗教领袖也对介入社会事务心存担忧。然而,随着社会的进步,以及“禁毒防艾”形势的严峻,在一些开明人士的积极倡导下,当地政府与佛教徒之间的协作越来越多。
在云南省西双版纳州景洪市,西双版纳总佛寺都温扁比丘现在需要完成更多本属于佛教活动之外的“凡尘之事”。
“很多事情本是我们僧人不应该说,不应该参与的,特别是男女间的事。”都温扁说,“但现在情况危急,作为社会的一员,我们也该担负起责任,何况这些事最后也会关系到我们的生存。”
中国艾滋病感染人数在过去几年内猛增,截至2007年底,现存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病人约70万人。虽然政府已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新的医疗改革有不少项目试图改善针对艾滋病的治疗与预防,但是在一些属于艾滋病高发地区的少数民族地区,如何让更多的人知道或支持这方面的工作,仍然困难重重。
在西双版纳,和大佛爷都温扁一样,许多僧人都参与“禁毒防艾”的社会工作,并且将其视为“凡尘使命”。以美丽著称的西双版纳,分别与老挝、缅甸接壤,与泰国、越南毗邻,居住着傣、布朗、瑶和基诺等13个民族,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多民族杂居的情况,使得包括艾滋病在内的各种传染性疾病严重威胁着群众的生活。
慈悲抗艾
2003年7月26日,一个名为“佛光之家”的项目正式在西双版纳州景洪市启动,其由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提供经费,云南省艾滋病防治办公室协调,州防艾办指导,州民宗局管理,州佛教协会具体组织实施。
“当时很多人都觉得奇怪,个别人甚至是激烈反对,认为僧人应该做佛教分内的事情,而不应该参与这些活动。”“佛光之家”的负责人岩罕恩说,“他们担心这样做的后果会影响到佛门的名誉,让老百姓对佛教人士产生不好的看法。”
西双版纳州民族宗教局一名官员表示,西双版纳州内的傣族与布朗族群众信奉南传上座部佛教,其他民族群众也对佛教怀有敬仰之心,自古以来佛教文化、佛教思想和佛教传统习俗在当地群众中都有着深刻的影响。
“很多时候,佛教对西双版纳当地人的影响是外界的人所难以想象的。”岩罕恩说,“我们的衣食住行与佛教紧紧相联,如果在日常生活中遇到什么不明白和解决不了的事情时,首先想到的就是到佛寺找住持指点迷津。”
目前,西双版纳州共有大小佛寺580余所,信佛教群众30余万人,约占全州总人口的1/3。勐腊县曼岭佛寺的都罕扁比丘说:“信教的群众都知道我们出家人不会说假话,也相信与佛教结缘是在崇善积德,所以他们很信任我们,就像相信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勐腊县曼龙代村的傣族妇女咪亢对说:“我们老百姓相信僧人,和相信政府是一样的。僧人和政府都必须尊重,因为他们都会真正关心和帮助我们,政府教我们文化知识和生产技术,僧人则帮助我们进行各种风俗仪式活动,帮助我们祈求佛的保佑。僧人和政府都是我们需要的,哪一方都不能缺少。”
“佛光之家”的倡导者和建立者祜巴龙庄勐大长老是西双版纳州佛教协会会长、西双版纳总佛寺住持,为目前西双版纳地区地位和威望最高的佛教领袖。从1982到1985年,祜巴龙庄勐一直在泰国和缅甸学习、居住,那里经常有一些年轻人因患艾滋病而去世,那段时间为死者进行的诵经超度太多,僧人们甚至没有时间做功课。由于艾滋病的泛滥,给当地造成很多的社会问题。因此他想到,作为出家人应该拿出一些实际行动来帮助社会。
“实际行动”最终结成了“佛光之家”的果实。祜巴龙庄勐表示,僧人要用佛教的慈悲之心来关怀被艾滋病折磨的人们,营造和谐的社会环境,同时也要用佛教精神来约束人们的行为,预防艾滋病。
岩罕恩说:“对于信教的群众而言,僧人的话有时候比村干部和警察的话都有震撼力,许多年轻人都很害怕被住寺叫到佛寺里批评教育。另外由于每年都有许多宗教仪式活动,人们都需要聚集到佛寺里,聚集到住持身边,所以住持是相当有号召力的。”
在具体工作中,两双版纳州进行了这样的“分工”:由各种僧人住持出面组织大家,以宗教的各种弃恶从善观念、教条来告诫信教群众,比如不能饮酒吸毒、不能淫乱,要爱护家庭等等;而政府有关工作人员则同时讲解禁毒防艾的各种知识和方法,特别根据西双版纳州艾滋病主要由性傳播的情况进行深入的讲解。
为了办好“佛光之家”,西双版纳州佛教协会和总佛寺通过派僧人到泰国学习经验,了解了艾滋病预防关怀的基本做法,并结合佛教“五戒”向信教群众宣传艾滋病的预防知识。总佛寺的僧人除了利用佛事活动介绍艾滋病的知识,还培训了各寺的住持和在云南佛学院西双版纳分院上学的僧人,通过他们在各村寨进行宣传。
“我们运用了许多方法,力图让大家清楚和接受,我们经常把群众分成‘已婚、‘未婚、‘年轻人和‘中年人等不同小组来进行讲解。”岩罕恩说,“并且让一些住持、和尚参与我们的许多宣传活动,甚至让他们一起扮演感染者或亲属的活动,增强大家的认识。”
咪亢对说:“政府的人多数用汉族话,材料都是汉字。而僧人们都是傣族,他们能够用我们自己的语言说话,能够写我们自己的文字,这样就容易懂了。”
除了大力宣传知识外,“佛光之家”还积极对一些艾滋病病毒感染者进行关怀和帮助,组织艾滋病患者参与民族民间文化的保护和开发活动,在创收的同时,通过参与文化保护和开发活动激起他们对生活、对生命的热爱。但是由于经费和人手缺乏,“佛光之家”并不能对所有感染者都伸出援助之手,一直是他们最大的遗憾。
2006年10月27日和11月6日,“佛光之家”分别在勐海县和勐腊县设立了分支机构,使其宣传面和影响力得到了进一步扩大,帮助和关怀的对象覆盖面也得到扩大。
具体工作中,“佛光之家”的工作人员除向村民们宣传艾滋病的预防和治疗护理知识外,还多方了解感染者和患者的需求和想法,同时用傣文编印了1.5万余册关于艾滋病防治、治疗和护理的知识画册,以及1万余张图文并茂的宣传张贴画。不仅有趣味性的说理,还揉进大量的“四无量心”佛法禅理,让群众对政府组织的艾滋病关怀从不了解而心存畏惧,转变到敢于主动前来咨询和交流,为以后关怀工作的开展打下了基础。
“很多材料是通过佛爷的手交给我们的,这让我们非常相信。”勐腊县曼龙代村的一名傣族妇女说,“政府不会骗我们,佛爷也不会骗我们,现在生活中的许多卫生习惯,我们都是按照新学的知识进行了,而以前我们都不怎么注意。”
佛教与政府的协作
“由于国家宗教政策有着许多特殊性,有些干部曾经也担心宗教人士介入禁毒防艾工作,会不会对政府的形象造成不良影响。”勐腊县民族宗教局副局长妹安说,“但是实
践下来,觉得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可以看出通过佛教与政府的协作,工作效果更好了。”
妹安表示,政府提前把需要讲解的内容、范围和各种科学知识准备充分,而各种佛教人士按照既定的内容去宣传,特点是使用本民族语言、通过宗教活动召集、与宗教戒律相结合等等,并没有自己的“发明创造”。他说:“之前我们都会向佛爷们进行讲解和培训,让他们理解,取得他们的认可后,才正式请他们协助我们的工作开展,而不是任由他们自己去发挥。”
岩罕恩说,宗教领袖、宗教活动的号召力、凝聚力非常强,但宗教人士往往缺乏足够的社会知识,以及缺乏对国家一些大局势、大政策的了解与判断;而后面的问题刚好是政府方面能够做到的,因为政府有条件组织、调动拥有专业知识的工作人员,“如果把两者有机地结合起来,那么工作的成果将是非常好的”。
西双版纳州民族宗教局的一名官员表示,政府在宗教工作方面曾经有过一些误区和偏差,认为宗教不应该介入社会活动;与此同时有许多宗教领袖也有类似的担忧,觉得过多介入社会事务将给宗教形象带来不良影响。而随着社会的进步和时代的变化,各种各样的猜疑和瓶颈不断被打破,尤其在一些开明人士的积极倡导下,政府与宗教之间的协作越来越多。
妹安说:“我思考类似的工作方法可以继续扩大推广不仅仅是佛教,其他比如基督教、伊斯兰教等都可以逐步推广以前政府虽然也在做这方面的工作,但是总觉得做得还不够多,步伐还不够大。”
“形象点说就是僧人讲宗教,而政府工作人员讲科学,在这里宗教与科学是不矛盾的,是结合得非常好的。”岩罕恩表示,“‘佛光之家经过近5年的实践,成效非常明显,目前我困惑的是,这么有效的工作方法,为什么不能迅速在全云南省推广呢?在我看来,向全同推广都是可行的,所以我很希望国家领导和宗教领袖都注意到我们的工作情况。”
事实上,“佛光之家”的工作已经不再孤独,除了全国各地不断有人来学习交流,他们的工作情况也已得到泰国方面的认可,泰国清迈大学已经对其开始了一些研究:中国的政治、宗教情况与泰国不同,但是同样能够很好地开展这些工作。
“最关键的一点是,按照佛教的教义,我们和所有信教群众都是一家人,所以我们在一起说话就像自己家的兄弟姐妹。”都罕扁住持说,“这样群众很容易相信我们的话,也就很容易相信与我们一起开展工作的政府工作人员了。”
西双版纳总佛寺的大长老祜巴龙庄勐经常向信教群众宣讲,劝导大家要相信政府科技人员的宣传,因为“毒品危害我们的身体,是我们的宗教教义所不容许的”。
2006年7月,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在出席全国统战工作会议时强调,“要积极引导宗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2007年12月18日,胡锦涛在中央政治局集体学习时强调,要正确认识和全面把握宗教工作面临的新情况新问题,积极主动地做好宗教工作,要把信教同不信教群众团结在一起,共同为经济社会发展作贡献。有学者表示,在“和谐社会”的治国理念下,宗教已经成为维系社会稳定的重要因素之一,应该要成为中国各级政府重视的议题。
外界的人其实可能更关心:西双版纳州的住持、和尚们又是如何说服内部的反对者,进而积极参与这些“凡尘之事”呢?
住持都温扁说:“我们是不参加生产劳动的,生活来源完全靠信教的群众供给,我们只负责看管好佛寺,组织好各种老百姓需要的宗教活动。但是吸毒和感染艾滋病将会伤害到每一名群众的身体,轻的逐步丧失劳动力,重的将失去生命,即使不会马上死去,但治疗需要的费用也是非常多的。”
于是,大佛爷们告诉佛教同行,“如果大家都生病不能劳动了,都把钱拿去看病了,或者都病死了,那么谁来供养佛爷和尚,谁来照顾佛寺?”也就是这样通俗易懂的说法,迅速获得了大多数僧人的理解,积极参与各种禁毒防艾的工作。
都温扁说:“除了正常的讲解佛经,我们现在还不断告诉群众们‘不守教规,不听话是要得病的、‘是要给自己和家庭带来灾难的,而且对于少部分的少数民族群众来说,政府的宣传远远不如佛爷和尚们的话有用。”
妹安表示,通过长时间的努力工作,不好说对西双版纳州艾滋病数量的增加有多少控制,“但是让更多的人了解到相关的知识却足实实在在的了”。
外来的和尚
“除了经费、人手的问题,我们现在还面临着新的网难。”大佛爷都温扁说,“僧人数量在不断减少,来当和尚的孩子越来越少。以前西双版纳的僧人一直保持在6000名左右,但到2007年底已经降到4500名左右了。”
在西双版纳,僧人一般到了25岁左右便会考虑还俗,就不再从事与佛教有关的活动,这使得其以前受到的教育与培训付诸东流。都温扁表示,僧人还俗后就是社会中人了,不可能再让他们进行宗教活动,而现在由于社会经济的迅速发展,国家对国民基础教育的重视,使越来越多的孩子不愿意、不能够到佛寺里来出家,“社会上的各种诱惑和压力都太大了”。
岩罕恩说:“本来我们通过与云南佛学院西双版纳分院合作,自1999年10月起办了多次住持和宗教管理人员防艾知识培训班,但是隨着他们纷纷还俗,使懂得禁毒防艾知识的佛教人才不断流失。”
都罕扁表示,在整个西双版纳,目前“有寺无僧”的情况已经非常严重,先不要说不能更好地配合政府的禁毒防艾工作,就连佛寺自身的生存和发展都出现严重危机。很多地方由于小孩都按照政府要求到学校里读书,使其与以往从小出家的传统形成了冲突,现在一些小孩是因为学习成绩不好、不爱读书等情况才到佛寺当小和尚,人员来源情况大不如前。
“但是我们老百姓每年都有许多宗教活动要进行,我们有自己的信仰,不可能不搞活动。”勐腊县的一名傣族群众说,“很多佛寺里现在都没有佛爷和尚了,这让我们非常着急。”
都罕扁说:“老百姓不可能不搞宗教活动,因为那是他们生活的组成部分,既然国内没有佛爷和尚为他们工作,他们自然就把目光投向了别的地方,首选则是相邻的老挝、缅甸和泰国等国家,那些国家僧人很多。而且在宗教仪式的学习方面也很正规,这样西双版纳渐渐就形成大量的‘进口佛爷了。”
2007年,仅勐腊县就有90余名来自老挝、缅甸、泰国的佛爷和尚,他们由各村寨的老百姓请来,看管已经空无僧人的佛寺,同时主持各种宗教活动;老百姓们则像以前供养中国的佛爷一样供养着他们。到2008年初,勐腊县的这些进口僧人已经达到100余名,他们不断前来的原因是“中国这边佛寺多,经济条件好”。按照中国目前的有关法律和《宗教事务条例》,以如此方式进入中国,并且居留下来的僧人是不被允许的,目前当地公安等有关部门正在开展各种清查、劝返工作,但是效果并不理想,主要阻力还来自于群众的宗教需要。
妹安表示,当地政府注意到了这些问题,并且已经在考虑恰当的对策,但是由于情况复杂,并不能够简单地把外来佛爷赶走了事,按照中国的法律规定,这些外来佛爷如果持有本国护照和中国政府的专门签证,是可以在规定期限内留在中国学习和工作的,但是目前掌握的情况表明他们都是通过民间途径来的,可以说没有任何正规的国家手续。
“出现这样的情况非常糟糕,这说明了我们的宗教工作出现了瑕疵。”岩罕恩说,“佛教人才的流失应该引起我们大家的警惕,如果哪天连正常的宗教活动都必须依靠外来佛爷才能进行,那样麻烦就大了,所以赶快培养我们自己的佛教人才是很关键的。”
都罕扁住持表示,目前佛教协会在积极做这些外来佛爷的工作,希望他们能够回去办理有关手续再来中国,事实上西双版纳每年也有许多佛爷和尚到他们的国家进行学习、交流,双方的来往都应该遵守法律规定。
“如果我们现在开始专门培养自己的佛爷,那么最快的也需要5年时间。”都罕扁说,“但是这些工作我们已经在努力做了,希望得到各方面的支持,同时我们佛教界也非常希望能够协助政府,为社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