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lly Cordes
“来吧,伙计,你找不到更好的计划了,”科林说,他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
科林为攀登时刻准备着,我爱极了他这点。他的热情极富感染力,虽然只有22岁,但科林已经有了一个庞大的攀登计划表。10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开始带着他到华盛顿州的卡斯克德山攀登。上中学时,为了准备随时出去露营,科林坚持睡木板床——直到有了女朋友他才开始睡床垫。我比科林大16岁,我带着一种掺杂了赞许和渴望的情绪嫉妒着他的激情,这也让我欣慰,因为我知道那将会帮助我的攀登。
“你总是嘴上说要去巴塔哥尼亚,”,科林明显话里有话。
“我需要生活,年轻人”,可我知道自己在说谎,我的工作不多,也没那么大责任。
科林总是会从华盛顿大学请几个月假去攀登。但这次,他坚持说他只落下一周的课,这是大学里能够允许缺课的上限。如果你是一个有十年计划的人,你当然就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加上三周寒假,科林总共有四周的时间。
这是一次昂贵的露营之旅。这都是科林的错。他这样的嬉皮至少还有呼啦圈。我只能让自己更安静点儿,不是太多,仅仅满足于坐在躺椅上。乌黑的云团满腹仇恨一般遮住了山峰,让人甚至开始怀疑塞若·托瑞峰是否真的存在。狂风吹个不停。很难相信我做了比走扁带更有意义的事情。我又打了个盹儿。
一张到巴塔哥尼亚的机票意味着你有了说那些阿式登山者常说的陈词滥调的权利:喔,噢,我们被天气耽误了,伙计。我们想爬你知道?(一定得带上铁骨男人的坚毅目光)我们确实确实想爬,但是朋友,你能怎么办呢,你知道?得活到下次攀登的时候啊,兄弟。
“我们得赶快出发,趁着天还冷”,科林说。说得好。嬉皮士们都痛恨寒冷,最寒冷的时候,平时光着脊梁攀岩的耐寒攀登者也没法再爬,否则就会冻伤手指。我不喜欢那些故事,我听说嬉皮士都爱跑到南方,整天无所事事。如果你想一说再说某个地方的完美,巴塔哥尼亚就是这个选择。条件之恶劣连斯洛文尼亚人都会望而却步,你常常等上数个月,就是玩儿着手鼓,转呼啦圈,走扁带,还总有理由可说。
低点儿的线路有个法语名字,1994年FrancoisMarsigny和Andy Parkin从东南侧爬过一段垂直距离800米的带有浮冰的冰岩混和路线,连接到希望山坳和西壁路线(在冰盖之上,从西侧开始)交叉。目标很明确:就是爬完到托瑞峰顶剩下的600米路线。但是他们被暴风雪击退,撤到冰帽西侧后,等待了九天之久,仍然没能登顶。有人说这不算一条完整的路线,老实说我看一条离顶峰如此遥远的,还剩大量艰苦攀登的路线也被称为一条路线有些滑稽。当然这只是我的观点,攀岩圈子似乎接受了这算一条线路的说法。不管你喜不喜欢,塞若·托瑞峰的攀登历史里有条没有到顶的路线。在那之后,每个人都知道真正的荣耀在于:继续攀登到塞若·托瑞的顶峰。
如果成功,我们俩谁都没有重命名哪条路线的冲动,包括给两条路线的连接点命名,原本两条路线都有名字了嘛。我们都不想把自己的名字强加给这座山的历史——如果我们清清白白地攀登了塞若·托瑞峰那就足够了。无论如何,那是我们的梦幻。
如果说那里的攀登是建立在梦幻之上的话,那就应该是巴塔哥尼亚。它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在这里你得承认自己的无能,有些什么事是做不到的——你会发现攀登界总有人声称和自然界融为一体,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无论如何,巴塔哥尼亚不但吸引为它着迷的人,也吸引了许多疯狂攀登者。或者说它吸引了正常的人又把他们迷得发了疯。修来世的人得跨越世间重重障碍才能得道——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攀登者和山就是被夹在中间的那个。巴塔哥尼亚的攀登历史里有金属机器,多年的围攻,可耻的以讹传讹,当然还有厚颜无耻的谎言。这段历史也包含了真正最优秀的攀登者创造的实打实的伟大成就。
对塞若·托瑞极度痴迷到了想“占有”地步的最好例证,就是1970年传奇意大利登山家科塞尔·马伊斯围攻东南山脊路线的故事,就发生在著名的“压缩机路线”。马伊斯疯狂招募了一支队伍,花了两个季节的时间,固定了上千米长的路绳,用空气压缩机打了350颗岩锥,大部分岩锥都打在很完美的裂缝附近。即便如此,他还是受阻于顶峰之下,这个一生都和塞若·托瑞峰联系在一起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登过顶。
换句话说,也许马伊斯和他的错觉可以反映巴塔哥尼亚的神奇。我不知道,也许只是狂风让人们疯狂吧。
一切情况照旧。魔鬼复仇般的乌云仍彻底地笼罩着峰顶,尽管村镇里哪怕是大本营都是晴空万里。待在那儿聊怎么爬比真正爬来得有意思。乌黑的云朵里吹来强劲的冷风,想走到冰川附近都不可能。
也许天气条件在这里是真正的困难所在,只是我不想承认。很有意思,有人因此而讨厌阿尔卑斯登山方式,但这却是我喜欢它的一个理由。你不能控制天气,就好像猫捉老鼠的游戏,猫儿守在洞口等待时机。任凭时光一点一点白白溜走。一旦天气好转,你就被推到了舞台中央。不管条件如何你都得上,因为你不能和队友就这么回去,你不能唱了那么多高调可是气数这么快就尽了。
日复一日我们都睡得很晚,徒步到镇子上去吃比萨灌啤酒,为了消耗多余的热量再跑回营地,在我们的朋友弗雷迪帐篷附近喝DobleV牌阿根廷威士忌,用三美元五分之一瓶的酒毁我们自己的身体。DobleV酒会总是很安静地开始,结果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总是有人开始就某些事咆哮。我记不清说什么了,不过总是,很显然,什么事很重要。
总是弗雷迪坐中间,他的声音像刚进入青春期的孩子那么尖利。很快,他站起来开始发表演说,除了他自己每个人都明白要发生什么了,弗雷迪脸上的表情好像马上要失去平衡了,椅子磕了他的腿,他朝后倒过去。游戏结束了。快速的开始,震撼的强度,像夏日里猛烈而短暂的暴风雨。他的身影消失在帐篷里,剩下我们坐在原地耸耸肩,继续守着DobleV威士忌。最后时刻终于来了。弗雷迪终于捉住了偷吃食物的老鼠,吊在树上作为祭天之物。1月初,就在我们的返程机票到期之前,从巴塔哥尼亚到西伯利亚连续四天天空放晴。没有理由了。
我们向冰川进发。我按自己的节奏走,科林斗志昂扬地走在前面。我赶上他的时候,他正在冰川下方用望远镜观察路线。他说那条低一点的Marsigny-Parkin路线很棒。我看像是冰雪覆盖的岩壁。这个冰塔如果融化的话,会塌掉一半——看样子最近没有发生过。从其他冰塔掉落的冰块堆积在路上。如果路况好的话一切就没问题。科林把望远镜递给我。我看到的仍然是冰雪覆盖的岩壁。科林又拿过望远镜研究了一会儿,转头对我说:“我认为在这条线上我们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好的机会。”
我停了一会儿才作答,这样显得深沉。这里距离大本营仅三小时路程,黎明前天气还很冷,路上的危险也最小。如果路况不好,就算体力消耗了但还有机会寻找其他路线。
“科林,你说得对。我们走吧。”我们凌晨2:30离开大本营,很快走到冰川,没有结组通过裂缝宽阔的边缘。满月的清辉投向1500米高的南壁,巨大的阴影映衬在天幕之下。
我睡眼惺忪地望着科林,帐篷旁一米开外是碎石点缀的托瑞冰川。他肿胀的脸上还划了几道口子,看起来有些吓人。我坐起来,嘟囔着,使劲儿晃着脑袋想清醒起来。
“伙计,我是个讨人厌的嬉皮,别人都不愿意搭理我,可你没有”,科林说。
我不知道科林说话的时候我是否清醒,但是我感到身体各处充斥着激情,手肿胀得不能握拳。可是有无名的兴奋盖过了身体的疼痛。我记得我就跟在科林后面但是我不确定,难道我真有这种狗屎运。科林告诉我,从12岁他就开始梦想攀登塞若·托瑞,12岁,我这么大的时候梦想做个真正的西部牛仔或是橄榄球明星。12岁?1997年的科林看着《极速赛车》做着塞若·托瑞的梦,我已经从学校毕业在比萨店打工。
我使勁眨眼,晃动着脑袋,盯着我的睡袋。梦一样的景色在我眼前呈现,高高向上延伸的冰闪耀着奇异的光,但也许明天就会消逝,成为过往的回忆。在希望山坳,我们停下来休息喘气,痴迷地望着不可思议的向西延伸的冰盖的壮丽景色。结晶的冰塔和雪蘑菇抗拒着地球引力绽放在头顶,好像童话中的景色。当天晚上我们在海拔1200米的雪洞没有睡袋缩成一团。早上,我们像探宝一样沿着一道凹槽爬上冰蘑菇顶,凹槽是被龙卷风吹出来的,它有时候也会把我们吹得掉下来。我从没见过这种情景,感觉像超现实的精灵和霍比特人一样,回到了远古。平静无风的山顶——哦,是的,我肯定在做梦,永远让你着迷,筋疲力尽之后的跌倒和幻觉,花了我们四十多个小时的托瑞冰川就在身后,然后下撤。科林说他看到巨大的亮光。我听到一场迪斯科音乐会在强劲奏响。
我把思绪扯回到现实,脑袋钻出睡袋,望着下面的山谷,那里有安逸的村镇。我伸长脖子抬头看塞若·托瑞峰。不可思议。没有可能。我又使劲摇头,可脑子里仍是一片混乱。我左看右看,想找到昨夜开迪斯科舞会的痕迹。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凌乱的装备散落在帐篷周围。忽然吹来一阵风,一股臭汗味儿钻进鼻孔,我笑了,想起来了,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们从El Chalten下来了,我们要为想像中的舞会化化妆。不过,我得先换件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