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郁
美国是被世人骂得最多,而又誉之最多的国度。亲美敌美者,都有自己的原因,是价值观不同所致。但世人对美国的一个看法是一致的,就是承认它是强势文化帝国。对此,学者们早有各种论证,有关的文章有许许多多。这个国度的起飞与教育不无关系。日前读同心出版社《美国语文》三册,解开了许多谜团,对一些基本的问题清楚了。《美国语文》好似对这个强势帝国形成的一个注释,于读者有很新鲜的刺激,不知道中国的教员们,关注到了它没有。
中学的语文应读点什么,在过去不是什么问题,但今天争议很大。华夏文明几千年,教育的根底却是让人“信”,所谓道德普及者正是。美国的语文书也有这一共同点,比如爱国主义、人道情怀等等。不过还有几点不同,就是不都让人去“信”,而是让人生“疑”。先前曾听张中行先生说,大意是,英国的课本上讲拿破仑是被英国打败的,德国书本则云是被德国打败的。有人问罗素,让我们的孩子相信谁呢?罗素回答:让英国的孩子读德国的读本,德国的学生看英国教材。什么时候大家不再轻易相信什么,教育就有成效了。这个故事不知是否准确,却讲了一个道理,教育乃让人学会怀疑,通晓独立思考之径。我看美国的语文读本,就有一点这个意思,选什么和不选什么,编选者之深意存焉。
《美国语文》选用了亨利·大卫·梭罗的《论公民的不服从》。这是一篇名作,列入中学教程,无疑是有冲击力的文字。有意思的是,文章背后的思考题很带挑战性。三道题是:
1.梭罗暗示谁应该对墨西哥战争负责任?
2.根据梭罗的观点,为什么一小部分人可以滥用政府权力而免受惩罚?
3.根据梭罗的观点,什么时候美国人将会获得在可能范围内的最好的政府?
这样的设问,在我看来都是中国的成年人才有的,不料洋人的教育中早已种下了这粒种子。胡适留美的时候,感叹过中西教育的不同。他执教北大后,终身倡导的就是梭罗式的思想。后来提倡“好政府主义”也是这样思想的延续。在域外是常识的东西,到了中土则成了惟有学人才关注的内容。不妨说,五四以后的学人,一般都在为“常识”而奋斗,无暇顾及形而上的存在。茅盾、巴金等人除了创作外,致力于自然主义与安那其主义理论,皈依的还是域外的某些理念。在他们眼里,教育界与文坛,是思想的荒漠,孩子受到的教育那么可怜。办法么,也还是译介洋人的书籍,引来别样的色泽。青年们在单色调的世界里,收获的也只能是单色调的果实。
前几年学界就中学语文应如何编写,有过不小的争论。看双方的争执,知道彼此的落脚点不同,价值观是有差异的。那一场争论也导入了误区,好像都要确立精神上的核心,除此之外别无他路。我的看法却是,如果可能,不妨多编几套语文,甲坚持甲的立场,乙恪守乙的良知,彼此共存,让学校和孩子们去选择。据说日本的教材有多种版本,中国也不妨百花齐放,不必大一统,使独异的存在失去空间。优胜劣汰,乃自然规律。竞争的结果,便是个性化的文本留存了下来,孩子们庶几不再为单色调的阅读发呆了。
(杨兴文摘自《美国语文》同心出版社 图/朱慧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