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仇成爱

2008-05-14 15:38林树荣
故事林 2008年19期
关键词:大娘阿姨女儿

林树荣

李海成和何素秋夫妇来珠海打工已经五年了,他们的女儿雪雪也四岁了。靠着这些年的拼搏,他们买了一套一室半的住房,虽是从银行借的钱,每月要还贷1000块,可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了自己的家。他们又到二手车市场买了一辆小货车,李海成每天起早摸黑地跑运输,何素秋则在一家超市当收银员,生活还算安定。

最近素秋发觉老公有点不对劲,吃饭休息时额头上也在冒汗,便劝他去医院看看。可他总说不碍事,可能是开车累的缘故,自己注意点就可以了。素秋拗不过他,便每天做好吃的尽量给他补营养。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天素秋还没起床,便听得有人敲门,且声音很急:“素秋,素秋,不好了,你男人出事了!”她听了像被人猛击了一棒,脑袋里“嗡”的一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去开门。

外面站着的是自己的老乡、跟她老公一起开货车的范林。“海、海成他怎、怎么了?”何素秋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攫住,说话时上下牙齿直打架。由于紧张害怕,范林讲话也结巴了:“出、出了车、车祸。”“人呢?”“在医、医院。”

当何素秋坐上范林的车到医院急诊室时,见一床白被单已把她丈夫从头到脚盖严了!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昏了过去。等她醒来后范林告诉她:“是一辆水泥搅拌车闯的祸,转弯时车速过快,海成来不及躲避被撞上了!是我打的110,交警也来了,我忙把海成送往医院。经过勘查,交警判那司机负主要责任。”

办完了丧事,素秋拿到了肇事司机送来的16万块钱。他叫廖东,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向她深深鞠了个躬后,嘶哑着嗓子说:“对不起,让你们家遭了这么大的灾难。还有啥要求尽管提出来,我尽量满足你们。”

看得出他人蛮忠厚老实的,精神萎靡,胡子拉碴,证明他心里也不好受。素秋本想骂他一顿,可见他这样子心不由软了下来。是啊,人家钱已赔了,你还想把他怎么样?再说人死不能复生,就是让他坐上十年二十年牢,她失去丈夫的损失也无法弥补。素秋痛苦地摇摇头,挥挥手让他走了。

在整理丈夫遗物时,何素秋发现了一个记事本,随手一翻,里面写得密密麻麻的。出于好奇,她认真地看了起来。前面记的都是帮人送货的一桩桩生意,后面几段日记猛地映入她的眼帘:

“……当我拿到化验单时,整个人都要瘫在了地上,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四个字———肝癌晚期!我首先想到的是妻子、女儿和苦心经营的这个家,我走了以后怎么办?家里没一点积蓄,还在还房贷……”

“……我不能将这事告诉素秋,不然她会急死的,肯定经受不住这残酷的打击。我知道自己在世的日子不多了,我应该为她们做些什么,才能使她们今后生活得无忧无虑?”

“我想了很久,只有一个办法———制造一起车祸。那样就有一笔不少的赔偿金。我知道这样做很卑鄙,但为了妻女的将来,只能这样了,反正天知、地知、我知……”

何素秋读完这几段日记,仿佛遭了一声霹雳,愣得像一尊泥塑木雕,半晌没回过神来。好容易她才镇定下来,心里说:怪不得他头上直冒虚汗,原来是忍受着肝区的剧烈疼痛!我怎么就这么糊涂没往坏处想?就是拖也要拖他去医院啊!他是为了这个家才做出这无奈之举啊!她止不住心里一阵发酸,可掉不下眼泪,反而产生出一种恐惧心理。因为丈夫这样做毕竟太不光彩、太损人了!如果廖东知道事情的真相,肯定会跟她拼命!

接下来的日子里,何素秋沉浸在深深的痛苦和矛盾之中,良心的谴责使她夜不成寐食不甘味。她想,如果换了自己也不会饶过对方,廖东实在太冤太亏了!毕竟是16万块钱哪!对工薪阶层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她一闭上眼,就仿佛看见廖东瘦瘦黑黑的身影,直觉告诉她,廖东遭此劫难,定然身心疲惫,家徒四壁了。

何素秋终于毅然决然地去找廖东,问到了他的住处,房子已易主,人家告诉她廖东把房卖了,现在住在四面通风的大桥下,以收破烂为生。她一听心一下缩紧了,果然不出她所料,廖东陷入了困境!

她急忙赶到大桥下,见那里用宽大的塑料布围着,四周堆满了废报纸、硬纸板、塑料桶等,一个小姑娘蜷缩在麻袋片里瑟瑟发抖。廖东见了她一愣,脸色顿时苍白如纸,他以为何素秋又来找他的麻烦,他可是被逼得山穷水尽了啊!

“大哥,我是来还你钱的。”何素秋说着把装着16万块钱的鼓鼓的拎包递给他。廖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睛瞪得像铜铃,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那起车祸是我男人的责任,是他蓄意制造的。”何素秋对他说了实情。

廖东听后,脸上的表情异常复杂,从惊愕、气愤、怨艾到悲伤。他一把揪住自己的头发,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呜……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害我啊!呜……”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哭得泪水滂沱,上气不接下气,肩头随着哭声剧烈地抽搐。那样子就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掬一把同情的泪水。

突然他站起身,眼球瞪得要迸出眼眶,五官扭曲得变了形:“你们害得我家破人亡知道吗?我老婆冒雨到乡下借钱,走在小木桥上被涌来的山洪卷走淹死了,抛下我和三岁的女儿,呜……”他又止不住放声大哭。

“啊———”何素秋失声叫了起来。廖东遭此不幸,她是万万想不到的,换了谁都受不了!“对不起,对不起!”她忙一迭声地连连鞠躬向他谢罪。“你说声对不起就有用了?我老婆就活过来了?”他怒吼着,“你们还是不是人啊?!这样伤天害理的事都做得出来?!不行,我要讨回公道,我要到法院去告你们!”

何素秋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转身离去,两条腿沉重得像灌了铅,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望着墙上丈夫的遗像,喃喃自语:“海成,你怎么能做这种缺德的事?现在人家要告我们了,叫我怎么办?我心中的苦向谁去诉说?可能你要骂我傻,责怪我为啥要说出事情的真相,可我要是不说的话,会被良心折磨死的!天天要做噩梦,一辈子生活在阴影中不快活。”

何素秋颓然跌坐在沙发里,呆呆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感到茫然、孤单、惧怕,觉得自己像是大风中一株无依无靠的小草,又像一头被猎人追赶的羊羔,等待着随时降临的没顶的灾难。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星期过去了,却迟迟不见法院的传票。何素秋在惶恐和不安中等待,不敢有半点侥幸心理。她知道是祸躲不了,只是早晚的事情。

何素秋哪里知道,其实廖东的心里也不平静,一直在痛苦和矛盾中苦苦挣扎。当时他受不了这残酷的打击,为这骗局他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除了气愤他还能有什么?可当何素秋离去后,他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觉得这女人此举确实难能可贵!她完全可以把这事情隐瞒下去,可是她没有,这说明她人格的高尚!她是个忠厚正直、眼睛里掺不得一粒沙子的人!如今她也是孤儿寡母,况且这事情不是她所为,她当时完全不知情,自己把罪过强加在她头上,对她太不公平了!想到此,他心中的仇恨在渐渐地消融。

再说何素秋,久等不到法院的传票,心里似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总觉得自己罪有应得对不起人家,早晚应该挨这一刀!所以这天她又主动找上门去。此时廖东已租了间门面房,开了一家杂货店,看见她来,脸上的表情已不像上回那样僵硬。

何素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500块钱给他,说:“这是我给你的补偿,以后我每个月都会拿给你。因我在商场当收银员,收入不多,所以只……”“谁要你给我钱!”他瓮声瓮气地打断她的话,把钱还给她。“你……你不告我了?”她小心翼翼地问。“告你有什么用?死去的人又不会活过来。”他口气变得温和了些,“再说,又不是你害的我。”

何素秋听了万分感动,忙一迭声道谢:“谢谢!谢谢!大哥,你真是个好人哪!”“爸爸,爸爸,我要起来。”这时屋里传来他女儿的喊声。廖东要进去,却遇顾客来买东西。“我去我去!”何素秋忙抢着走了进去。

何素秋帮他女儿穿好衣服,问:“你吃过早饭了吗?”小姑娘说:“没有。”何素秋见锅台上有煮好的稀饭,一摸凉了,便热了盛给她吃。见屋里乱糟糟的,便帮着收拾,把放在床底下的一盆脏衣裳拿到外面水龙头边去洗。廖东见了来抢洗衣盆,她恳求说:“大哥,就让我帮帮你吧,不然我心里不好受,我只能这样补偿你了。”廖东听了松开手,轻声说:“不好意思,那就辛苦你了。”

做完事情,何素秋跟他告别说:“大哥,因我做一天休一天,只能后天再来了,你把脏衣服留着,我帮你洗。”说完她转身离去,今天是周六,幼儿园休息,女儿雪雪还寄在邻居王大娘家呢。

周一她又去了,廖东见了她满脸堆笑跟她打招呼:“这么早就来了,你家孩子呢?”“送幼儿园了。”廖东不再客套,让她进屋。她见屋里很干净,想肯定是廖东打扫过了。见廖东女儿正在梳头,她就过去帮忙。“你叫什么名字?”她问。“叫夏夏。阿姨,你是谁呀?干吗到我们家来帮忙?”何素秋想了一下说:“我是你爸爸的朋友,看他忙所以过来帮忙的。”“阿姨,你是好人。”“不,阿姨不好,给你们家带来了……”“不,阿姨,我看得出你是好人。阿姨,你梳的头跟我妈妈一样,所以你是跟我妈妈一样的好人!”

何素秋听了心里发酸,抚摸着她的头。“夏夏说得对,阿姨是好人!”忽然门口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何素秋回头一看是廖东,她的脸腾地红了。廖东倚在门框上,满含深情地望着她。

星期天何素秋又过来了,廖东买了许多菜,见了她笑嘻嘻地说:“素秋,今天麻烦你帮我做桌菜。”“怎么,要招待客人?”“对!招待客人。辛苦你了。”何素秋忙了整整半天,才把一桌菜做好,到外面问:“廖东,客人什么时候到?”“快了。”他回答说,“素秋,你帮我看一会儿店,我去催催。”说着拔脚走了。

一会儿一辆出租车停在店门口,从车内下来了雪雪,还有王大娘。这是怎么回事?何素秋一头的雾水。廖东笑呵呵地说:“客人来了,快开饭吧!”这太出乎何素秋的意料了!她嗔斜了廖东一眼:“你这是捣的什么鬼?”

廖东像做错了事的小孩,脸涨红了,说话结巴:“我想今天是星、星期天,你女儿一个人在家,所、所以想请她一、一起来吃饭,大娘怕、怕我是骗子,便一、一起跟来了。我没别、别的意思,只是想谢谢你。”

听了他的话,何素秋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心里感到热乎乎的。王大娘要回去,廖东自然不答应,于是五个人热热闹闹地吃了这顿饭。

晚上王大娘来到何素秋家,劝她说:“素秋,我看这男人蛮有情义的,你们俩就……”“大娘!”素秋臊得忙打断她的话,“这怎么行呢?我们两家是仇人,而且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我若嫁给他,不被人笑死!”王大娘是居民小组长,见多识广,批评她说:“你岁数不大,怎么脑子比我还封建?难道你现在去帮他别人就没有闲话?”“我这是在赎罪,是在尽我的力量补偿他们家的损失,不然我于心不安哪!”“但这不是你的罪过,再说廖东现在已原谅了你,不然他早就告你去了!我看你们两个都是心胸开阔、深明大义的人,应该抛弃所有的恩恩怨怨,结合在一块。”

何素秋没有应答,晚上睡在床上脑子里翻江倒海。是啊,他们两个破碎的家庭、两个丧偶的男女需要有个好的归宿!雪雪不能没有父爱,夏夏也不能失去母爱……

一天,何素秋下班时淋了雨,高烧发到40度住进了医院。廖东听说后,忙买了水果去医院探望,丢下店里生意天天陪在她身边。见他忙前忙后,不清楚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夫妻呢!何素秋见他这样关怀自己,感激之外不觉萌生了爱意。王大娘过来看望她,见他们亲热的样子,又劝素秋,这回素秋羞答答地没有反对。大娘忙找廖东谈了,廖东高兴得合不拢嘴。

廖东和何素秋这对饱受创伤的男女终于结合了!人们非但没有笑话他们,还把这事传为了美谈。 (责编:小川?摇图:张永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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