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秀欣
夫妻名分,并不是靠金钱就能买得来的;夫妻情分,亦不是靠一纸婚书就能维系得了的……
我是一名邮递员,每天下午2点左右,都要到临园小区投递。一到这个时间点,3号楼402室的主人就会提前打开房门,等着拿当天的报纸。
主人年近七十,戴一副宽边眼镜,气质儒雅,是个退休教师。他一年前开始订报,一次就订了三份不同的报纸。主人的老伴也就五十多岁,打扮得挺时尚。两人看上去很不般配,听人说这是对二婚“鸳鸯”,结婚才一年多。
这天,我又准时上楼送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出激烈的争吵声,声音很乱,听不清说什么。我敲了几下门,无人理会,只好将报纸塞进报箱里。刚放进去,门“砰”的一声开了,老头气哼哼地走出来。他脸色发青,身体有些颤抖,看见我,只是点了下头,便哆嗦着往楼下走。女主人追到门口,探出半截身子,朝着老人的背影恶狠狠地骂道:“死老头子,你去死吧!有种的,你再也别回来……”女人的脸有些扭曲,让人瞅着不寒而栗。女人说完,狠狠地把门关上了。
老人的双腿有些发软,步子迈得很不稳,看样子是气坏了。我怕他摔着,连忙紧追几步,从后面搀住他的胳膊,劝道:“老大爷,居家过日子,哪有舌头不碰牙的?两口子吵架,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
老人余怒未消,气愤地说:“小伙子,你给评评这个理。今天民政局的同志来家里普查低保,她居然说她丧偶,没有经济来源。为了占国家这百十来块钱的便宜,她竟诅咒我死了。我每月近2000块钱的退休金全部交给她,却买不来我做丈夫的名分,在她的眼里,我竟是个活死人……”老人气得胡子直抖动,眼里噙满了泪水。
我把老人扶到花坛边的椅子上坐下,劝慰道:“老大爷,您别气坏了身子。这丧偶不丧偶又不是她说了算。”
安慰了老人一会儿,我便起身告辞。刚转身想走,老人却猛地抓住我的胳膊,用哀求的语气说:“小伙子,求你点事儿行不?”我忙停住脚步说:“老大爷,有事您尽管说,别客气!”
老人稍一犹豫,问:“铁北街那一段,归不归你投递?”我点点头说:“是我负责。”老人的眼里闪过一丝喜色,欲言又止。好半天,他才有点难为情地说,铁北街小桥头左边第一家,住着一个叫王玉珍的老太太,那是他的前妻。他的意思是如果我方便的话,想求我去趟她家,看看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常言道:人在难处,最先想到的往往是和自己最亲近的人。老人满脸无助的表情,让我觉得心酸。我不解地问:“老大爷,您这么惦记她,为什么当初要和她分开呀?”
老人叹了口气,说:“哎,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因为一念之差,我就……”原来,老人退休后闲着无事,就常常去跳舞解闷。于是在舞厅里认识了他现在的老伴,那时对方刚死了丈夫,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好上了,老人就狠狠心和妻子王玉珍离婚了。末了,老人连连摇头,一脸无奈地说:“不说了,让你们年轻人看笑话,一步走错,后悔晚矣!”我看得出,老人生活得并不幸福。
铁北街是平房区,是我每天投递的最后一站。赶到铁北街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西下了。我找到了王玉珍家,发现门锁着,于是想找个人打听一下王玉珍去了哪里。我环顾左右,发现河对岸的垃圾堆边有一个老太太,弯着腰在捡垃圾。
我走过小桥,来到老太太跟前,用手指着王玉珍住的房子问:“老大娘,你知不知道王玉珍老人去了哪里?”老太太直起身子,疑惑地说:“我就是,你有啥事?”
天哪!她就是王玉珍!我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什么了。好半天,我试探着问:“您老就靠捡垃圾生活?”
老太太笑了笑,算是回答。
眼前的王玉珍,头发有些散乱,脸上布满皱纹和尘垢,一双粗糙的手上全是皴裂的口子。一看就知道她日子过得很艰难。我不由得说:“老大娘,您这么大岁数了,还出来捡垃圾呀!生活困难,您可以向政府申请低保金呀!”老太太连忙摆手,说:“我不需要救济,我老伴是退休教师,一个月的退休金快到2000块钱哩,我过得很好!”说这些话时,老太太的脸上漾出了满足的笑容。
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我真想跑回去告诉那老人,他做丈夫的名分在这里!
(题图、插图:安玉民梁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