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 妮
全版昆曲《长生殿》,继去年在上海演出成功后,又将在北京登台。观众对它的期待和好评不亚于一场国外的高档次交响乐演出。从痛心凋败,呼吁拯救,到如今成为时尚观景之一,昆曲发生了哪些变化?
4月30日在北京保利剧院上演的上海昆剧团的全本《长生殿》,长达四本10个小时,分4个晚上才能观赏完整:《钗盒情定》《霓裳羽衣》《马嵬惊变》和《蓬莱重圆》。
全本《长生殿》去年6月在上海兰心大剧院首演即获得不俗反响。制作人兼剧本整理者之一的唐斯复,向记者描述观众对这部重现原貌的昆曲的感受:第一本开场,杨贵妃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从上场门背对观众款步而行,走到舞台中间,然后缓缓转身,一个亮相,“全场几乎集体屏息3秒钟,”“那种雍容华贵的气度完全符合观众对‘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审美期待。”
“‘恩波自喜从天降,浴罢妆成趋彩仗,这支《玉楼春》曲子刚唱完,台下掌声、叫好声又起——原来她的声音也是美得‘倾国倾城……”
集中全国昆剧界最理想的演员
“选择《长生殿》,合此再无其他,因为这是明清传奇的经典和代表作”,唐斯复这样解释自己的决绝。
这部清代洪昇的剧本,是借男女之情抒发国家兴亡之感,要将一部恢弘的传奇改编成章回体的演出剧目,唐斯复看了六遍之后才敢动手,而且也只敢做减法,将冗长繁琐的枝蔓删节,以利于情节的流畅。
唐斯复从2001年就开始着手整理《长生殿》剧本。这位《文汇报》前驻京记者站记者,在戏剧界浸淫多年,从1988年策划北京人艺五台大戏成功赴沪演出起,就以“具有重大文化新闻特质的剧目”为关注目标。直到2001年将视线停在了洪昇的《长生殿》上,时年她整60岁。
“服装手工刺绣,头饰精雕细琢,贵妃起舞的琉璃盘以及编钟和瑟一我就是想做一个赏心悦目的全本《长生殿》。”为了适应现代观众的心理,唐斯复在原剧本中多处做了修改,“突出戏剧性”是宗旨。
从帝妃“定情”伊始,到“春睡”的两情相悦,又到曲江出游时帝的移情,二人的爱情平地波澜,随后贵妃的“献发”让帝回心转意而得“复召”,二人的爱情线索一唱三叹,跌宕起伏,同时政治线索上安禄山与杨国忠之间的关系也几番较量和演变。当两条线索终于短兵相接时,激发出“埋玉”一折,断送了杨贵妃的性命!
以开场白“传概”一折为例,原剧本在提出“问古今情场,谁个真心到底?”之后,说书人接着有一大段唱词,将事后的情节做提前交代,可对于第一次观看昆剧《长生殿》的观众来说,就听不懂了,会立即产生看戏的心理障碍。唐在此处遂将“唱词”改成了“念白”: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话说天宝年间,唐皇李隆基、妃子杨玉环,生死同心,终成连理。感金石,回天地,昭白日,垂青史,看臣忠子孝,总为情至。而今借《太真外传》谱新词,演唱传奇《长生殿》。诸位看官请看第一本《钗盒情定》——
“由此,观众被顺畅地带进1300年前的唐皇宫内,去走一走、看一看、感受古人的喜怒哀乐、生死轮回。这一切都浸润在柔曼纤巧、婉娈(意为美好)其声、绮丽华艳的昆剧表演艺术之中。”
和唐斯复怀着同样心情的还有蔡正仁——上海昆剧团的前任团长、剧中三、四本唐明皇的扮演者。
蔡正仁从12岁发蒙起便扮演唐明皇,因炉火纯青的舞台表演,人称“活着的唐明皇”。在他看来,昆曲的发展要时尚,而不要时髦——时尚是要跟着时代前进,在不改变昆曲本质特色的基础上来符合现代观众的审美需求。
“当年《长生殿》连演10天lO夜,而现在我们连演4晚,每场不超过两个半小时;同时剧情紧凑流畅,有可看性,这就是时尚的需要。”时髦则是讨好、迎合所谓的需要,长久不了,对昆曲的发展无益。
上海昆剧团此次的全本《长生殿》一共三组半演员,以老带新,由著名昆剧表演艺术家蔡正仁和张静娴领衔,上昆张军、黎安、沈(日失)丽、余彬4位优秀青年演员,与特邀的北方昆曲剧院当家花旦魏春荣担纲主演。
开场正是年轻的魏春荣的亮相让全场惊艳一片,难度最高的第三本由蔡正仁和张静娴挑梁,蔡正仁同时还将在第四本中饰演唐明皇。
这样的演员阵容,用唐斯复的话说,是“集中了全国昆剧界最理想的演员”,“首先,我希望演员和角色在年龄和外形上能接近;其次是传承的问题,希望在和昆剧老艺术家共同完成一个戏的过程中,让一群青年演员迅速成长成熟起来。”
“青春”的种子开始发芽
这次全本《长生殿》的排演,让蔡正仁兴奋不已的不仅是演出的成功、观众的热情、年轻演员的成长,“我们发了1600份问卷,进行综合分析,得出的数据很震撼人心:看《长生殿》的观众中,19~30岁的,占了66.17%。大专学历以上的占91%——一个剧种有没有发展前景,只要去观众席看一下观众的年龄构成就行。”
这个结果,和4年前白先勇积极推广的青春版《牡丹亭》不无关系。当年白携苏州昆剧院的“青春版”送戏到校园,名人效应加上票价便宜,所到之处引起轰动,年轻学子纷纷追捧,“前段时间的全国名校行刚刚走过武汉大学和中国科技大学,武大3000人的体育馆挤了5000人,科技大学1800人座位的礼堂挤进了3500人,过道全都是人,还有很多学生是一连三天站着看完的。”苏昆院长蔡少华告诉记者。
尽管这个热闹景象中不乏“赶时髦”心态的年轻人,但蔡少华很看重这个培育种子的过程,“学生时代种下的种子,在他将来有能力的时候,就能够开花结果了。”
与青春版《牡丹亭》相比,2007年在北京皇家粮仓上演的厅堂版《牡丹亭》,开始从形式上最大程度地回归了昆曲的传统。被定位为“高端文化旅游项目”的厅堂版《牡丹亭》,从一开始就和商业结下不解之缘。同为策划人的蔡少华认为,厅堂版《牡丹亭》算是一个尝试,尽管最高一万二的票价吓走了真正的戏迷,但商务宴请这样的形式却意外收获一批颇具消费力的观众。
“我记得很清楚,中石油的一位老总看过厅堂版《牡丹亭》后,特意在我们青春版《牡丹亭》赴北京演出时,为全家买票看戏,他还专门到后台找到我,说谢谢我们带来如此美的艺术。”
“台湾也经历了类似的过程。80年代前后,台湾的一批对中华民族文化传统感情深厚的知识分子就努力在大学不遗余力地推广昆曲。正是由于在当时的一代大学生心目中,欣赏与爱好昆曲像时尚一样值得他们去追逐,于是才有后来台湾昆曲市场的复苏。”尽管昆曲是一门适合在厅堂进行小型演出的艺术形式,但北京戏曲学院教授傅谨也认同,昆曲必须在大舞台上找到知音。
从悦目到赏心
年轻漂亮的演员、漂亮的舞台、漂亮的服装,《牡丹亭》《长生殿》这些大制作的昆曲剧目,固然极具形式之美,然而打动人心的,还得是古老艺术的精神内核。
从悦目到赏心,不仅需要演员曲艺的传承,还需要有更高一层艺术修养的观众。
唐斯复说,现在他们做的就是让观众的欣赏能力从悦目过渡到赏心,目前仍有一批制作费用不大的老剧目在上演,如上昆带来的《邯郸梦》《十五贯》《玉簪记》《蝴蝶梦》以及获奖剧目《班昭》。
“说实话,承载600年文化的昆剧,只靠剧院本身来完成传承,是我们承担不了的。”同时兼任全国昆曲院团联系会议秘书长的蔡少华坦言。他认为,剧团只是一个“车间”的角色,而从审美的角度还应该有更高的引领,因此社会精英的加入是必然。
蔡少华力邀于丹在“十一”长假期间在央视连续7天讲解《游园惊梦》,将昆曲嫁接到最大众化的媒体平台。
“在昆曲中有什么样的梦幻让我们蓦然心惊,我们在梦幻中究竟能触摸到什么?为什么我们现在来谈论一种古老的戏剧形式,它对我们今天的生活有意味吗?”于丹用最通俗易懂甚至带些煽动的解读方式,以“情”与“美”这些亘古不变的永恒审美趣味,打动了都市的时尚男女,迅速收获一批昆曲的拥趸。
“昆曲对今天来讲,是一个参照系,它能够让你知道有这样一种一往情深,它让你听到行云流水,让你看到载歌载舞。如果能够有更多的生命与它相遇,有这种缘分,那我们的生活就会多一些审美。”于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