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祥
一
“我姐呀,高兴的一塌!”香子的妹子回到家就是这么告诉爹妈的。两长辈听老巴子饶舌得调皮,却调皮得可信,一块石头落了地。却又不能全让这个饶舌的送进喜孜孜里,老妈扁起嘴嗔怪着道:
“高兴就高兴啵,还一沓一沓的,数钞票啊。”
香子的妹子嘴不客气地回了一声:“就。”顿了顿,又添了一个“就”,还照老妈扁起的嘴就了一下。
“就”,“一塌”都是青年人口头的创意。香子的高兴,高兴的程度,都给囊括了。这两天,蹲在香子眉宇间的愁云因为那则确凿的信息而风卷残云,恢复了青春的明媚。久违的小调也朝嘴边头号跑来了,象拾到了二百钱似的,连炒菜煮饭都曲不寓口,往常坐哪也怕动。现在好了,虽然还是在店门面里,前门后室,左转右拐,跑得颠颠的,一付喜气临门的姿态。
“香子,马上出生意了。”
“二代证照像得要挤破你门呢”
熟人见到香子也都这么庆贺着。
香子闲不住,便将大算盘搬进了心里。寸照每人一份八块钱,一百个人就是八百元。一千个人就是八千块钱。一万个人就是八万块。十万个人就是八十万。如今这个城市人口已超过百万,一个区少说也有几十万人,还不说流动人口的几万几万的数目。如此类推,最保守的收入也相当可观。政府换二代证是铁板钉钉,这照身份证的进账也应该是芝麻糖“稳”的了。无怪乎乐得屁颠颠。
香子乐得屁颠颠,其实是忙得屁颠颠。前些时日的忙是愁着眉在忙,苦着脸在忙,现在有个二代证在心里装着,忙的心情就不能和以前同日而语了。面对曾经带来过繁荣的背景布,香子掸了一遍又一遍,没有灰尘也要掸,要的一尘不染,做好仗前的准备。当然不止这背景布,闪光灯具,玛米亚传统相机。二代证是要网上传输的,准备得准备数码的了。只有数码相机拍的照片才能传输到电脑,才能由电脑通过数码打印。香子没有半点的犹豫,不顾囊中羞怯,东拼西凑也购置了一架六千八百九拾元的佳能数码相机。具备四百万相素。香子要一次到位,买就买高相素的。不是听到真诚解释,其实所有八百万像素的数码相机,都只有三百万到四百万的设备。只不过三百万的指数可以涵括到八百万而已,香子这才捧定了这个宝贝。等把这个理光数码架到香子照相馆里间的三角架上,看够了,盘够了也试照够了,电脑在心头打击将来。还得配置电脑,还得配置寸照打印,还得投资不菲的本金。
好歹这是只赚不赔的买卖。生财的家伙得添也得置。单有数码相机,单丝不线,独木不林,必须再将电脑也端到这间门面里来才是。买数码已经抠了血本,已经东借西赊了,还得万元的资产才能转得开,香子有点望洋兴叹。谁知道话刚开口,至亲的哥哥妹妹,老爹老妈,全都来相帮着集资,七姨娘八姨妈都得劲了,当然香子没有这么多的亲戚。却可以一个亲套一个亲的相认呀,上万元的现金还就在极短的时间里筹上了手。日子晴朗得明媚,香子披一身的秀美,意气风发,走进了百脑汇,又进了赛博城,还光顾了苏宁电器和宏图三胞。比价格,比质地,货比三家不蚀本。到底是人能赶不上家伙,当香子在店铺里摆起电脑的龙门阵,通上电源,打开电脑,开启显示屏,这抓握鼠标的手指儿便带着了香子心灵的激动。液晶显示流畅地达到了香子用箭头指示的目的,一幅八开寸照的构图如期而至。再下一个动作,只要香子这纤纤食指在鼠标上右击,从数码下载的自个头像便成型在了构图框内。神奇更在下一步,当纤纤食指挪动鼠标往下一步点击,朝打印图标处一点,指今已经发往象一只乖巧的狸花猫一样蹲在电脑桌旁的热升华打印机。只听得机内轻微的运转声,果然有一张相纸给运转了出来。且慢,别性急,等这相纸运转个来回。一次出现红印,再一次变成黄的了。再运转一次看到,正色的寸照出现了。香子欣喜起来了。这张打印得齐整的相纸也按章如规给机子送了出来,只差没递到香子的手上。这情形摊到谁的头上谁都要兴高采烈的。何况香子还是个极容易满足的弱女子呢。
香子特别又请来借了钱的亲友。先拍了寸照,让他们就在面前看着,看着自己的头像就这么轻轻巧巧地送了来。一位亲友请一次,应该的不厌其烦。不是这一个个亲友“众抬一”,已经陈旧的店铺哪能焕然一新。也让一个个借了钱的亲友看个实在,借了的钱也会从吐出标致的照片口里给吐出来。
二
电话是不是出了毛病,怎么发出来的声音是这么的惨极?香子的妹子在电话那头竟然是泣不成声。不是因为来电显示证明电话是从妹子家里打出来的,不是因为哭腔的尾音还有着妹子特有的韵调,香子的哥哥是怎么也不会相信这就是妹子她的传报“……我姐跳长江大桥了……”
香子不是高兴着吗,拿妹子的形容,不是高兴地一塌吗……香子的哥哥朝着电话喊:你说清楚,你说清楚!重复了二、三遍,电话那头却再没有了任何声息。想必给挂了,这个妹子风风火火也太风风火火了,多让人心急火燎。香子的嫂子认为,点了火就走,肯定是奔走相告第二家去了,既然这样,哥哥不敢怠慢,连十岁的娃也带上,一家子全奔“香子照像”的店面来了。香子的哥哥一路嘀咕,莫不是店门给撬了,电脑给抱了,店铺被盗的事也不是没有过,还有失火。也不定香子自家起的火。那街面一家挨一家,失火带邻居的事也发生过。
临到香子的哥哥一家匆匆忙忙赶到二条巷,从二条巷到三步两桥的街面,秩序井然如昨,不像有什么异常事态出现过。过往行人虽然碰头不说话,倒也相安无事。只是挤到三步两桥街道店面中的“香子照相”拉门未开,原封得好好的。想必那贵重的数码,神奇的打印,精灵的电脑,一一在位,没什么担心。香子干嘛要寻短见呢?又不是民工苦了一年的血汗钱给老板扣着了,要爬到十层楼高的尖顶往下跳。也有失恋的年轻人要死给爱着的人看,整把的“安眼”朝嘴里塞。这些年的长江大桥也成了寻死觅活的热点,成了一了百了的禅地……。
令香子哥哥松了口气的是,香子并没有从桥面上跳出去。不是香子动作不麻利,不是香子地方没找准,是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给冲上来的一名守桥武警拦腰抱住了。不是拦腰抱住的,香子的身腰已经俯冲了出桥,只是香子在爬越大桥的花岗岩桥栏时,残疾的右腿有些不便,必须用左脚全力支撑才能够翻越。武警捉住了刚刚做完支撑的左脚。因为武警死拽不丢,还奋力上扯,才将香子从滔滔的江流之上拉了回来,美中不足的是,拉回到阳界的香子已经血肉模糊。全由于香子俯冲的力度太大,全由于武警捕捉的力度太强,那一种扑跌全撞在了桥栏杆上的石沿上。香子的手、腕、肘、臂,香子的眉、额、颧、鼻,都在那一瞬之间给撞击得可以,殷殷的鲜血便通过撕裂的破口顷刻浸淌了满面孔。
救护车把香子带到鼓楼医院的时候,香子的妹子、二老双亲和公安人员全都挤挤捱捱的围了个实在。香子的哥哥挤到香子的病床头,正听到执法人员的询问。
“有什么过不去,全都说出来吧,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烦躁的香子牙关咬咬的,也不睁眼,也不答话。
“我们把你的家人都通知来了,说吧。”
“是你们不让我活!”
竟然是这么一然不知轻重的话!做哥哥的听了都有点磨不开脸。这个香子,平时一贯的文文静静,虽然笑不露齿,眼神的明媚全把心底的清纯摆出来了。这一次说话的没头没脑,怎么变化的这么大?香子的哥哥不能不抢前说了一句:“有话说话,人家也只是问问内情,怎么能耍孩子脾气,媒体都来关注你了。也是为了解开你的疙瘩……”
香子轻轻地波动了带血的嘴唇。依然是眼不睁。发出来的语气和软多了,像一副交心的口吻:
“俺哥……是那么回事,不让活……”
和润的语气让这句不着边际的话,着了边际。可是仍然令大家不明白,哥哥首先想到的是借钱,钱不是凑给了你了吗,电脑一应宝贝不是都如愿以偿,一宇儿排队在照相室电脑角了吗。那就是…-莫不是又谈了一个……?婚烟这东西,顺气能让人平添福气,这一拗起劲来,的确够麻烦的。一般二般的事,走手了可以拉回来重试。结了婚的,夫妻吵架,就是打破头,碰破脑,有婚烟系着,也可以船头打架船尾说话。要命的就是成不成的时候。能为一句话翻脸,能为一小事翻船。香子是个惜爱感情的老姑娘,小时候给右腿留下的残疾也让她很容易宽容人。也许越是惜护越是脆弱,一经变故便难以承受,可是没听说最近的香子又在交友呀。前年的事出了以后……,香子也好愁,照相少了,不肯守清淡,扩大了影楼照婚纱,进了成套的婚纱新款式,还请了个化妆做头的女孩。谁想到是引狼入室,跟香子处了几年的男朋友给化妆做头的女孩裹跑了。幸亏爹妈哥嫂发现的及时,辞走了化妆做头师妹,趁着婚纱的崭新,转让了现钞。只留了两件做出租,还捞回了些本钱。不搞婚照也省心。只是香子还单身一人,不谈个另一半,终归成不了圆。家里人都想要香子圆圆满满。就是贴心诚心的难觅。是不是……香子是不是找到了?这种事也由不得别人。能自个儿找到了更好,但是不能都瞒着。允许私下找,也该让长辈人长长眼。爹妈哥嫂包括妹子,这些人都是疼你护你的人哟,这下瞒出事来了吧!为哥不便挑明,先挤出来,让香子的嫂子妹子挤进去问吧。
“不是……不是……!”
像是杀她似的,香子才听了嫂子的耳边喁语,带血渣的嘴立马叫喊出来了,连站出门的哥哥都听出香子的急鄙事赖。香子的哥哥给香子的一反常态撂到了五里雾中。香子的哥哥又不好回身挤进去说,门口又围上了许多看热闹的人。香子的哥哥最怕人来围观,不由也有些烦燥起来,张开手臂开始推开围门口的人。嘴还帮着手说“有什么好看的。”
站门口的人推不开。不肯离去,还跟他点头。香子的哥哥很纳闷,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怎么就让这么些好事的人碰上了。不传个满城风雨才怪,哎,连记者都来了,不满城的传也满城的传了。
香子的妹子咬哥的耳朵,道“摄影协会的李会长。”香子的哥哥顺妹的努嘴一看,依稀见过,依稀知道香子还是省摄影行业协会的会员代表。李会长还和围着不走的人点头致意,象都是照相行业的同仁。他们都来了,不该只是看热闹吧?
“哥,别问了吧,我求求你了。”
“我是你哥,我怎么能不问呢!”
“要问,也不摊你问,我有爹妈。”
“你还晓得有爹妈呀,你不把爹妈急死!”
“短痛要比长痛好。”
“让家里人操心操肝还不够!”
“就是因为太多太多了呀,我的哥嫂爹妈!”
“太多了怎么样,谁撂下你不管了?”
“总让这么操心操肝着,迟了不如早了。早了还能让你们有个喘息,拖下去就只能都惨了……”
“香子,你别把你哥弄糊涂了……”
“我还是想跟记者说。为什么记者走了呢?对别人,对家里,我又不愿说。哥哥,要问你问李会长吧。”
四
省行业协会的会长也属于政府机构里的一级领导,只是因为工作人员不象机关里的庞大,也不象机关里堆有太多的财权物权人事权,就一两个会长秘书长的工作人员,便显得不成体统的寒凄。在一些人眼里不是当回事的。能当什么事呢,最多不过是个群众团体罢了。派一个挂职领导的头街吧。因为团体既然组织起来,一个组织总得有个头带着。省摄影行业协会的李会长从部队转业过来,也可说是有了一官半职。可是这个群众团体的官越当越困难了。这些年从每个照相馆反映上来的问题接踵而至,件件又都是牵涉到摄影行业上,却件件又都是棘手,件件都解决不了。这不,由全市上百照相馆业主发起的请求,开了第八次会了,做为会长的李会长还是拿不出个好的交待。今天,开的是第九次关于这方面的全席会议了,李会长都脑袋炸了,又不得不向与会全体业主报告进展无望的实情。对这个问题也只能这么做束手就擒式的交待了。心里的疙瘩,跟与会的全体业主一样的窒息,一样的沉重,一样的无能为力。
李会长不能不干咳两声,让发音的声带高强度的作业:“关于拍摄二代证的事,我们由第一次开会论证,到这一次开会,已经第九次了。时间也跨越了三个月。事态也从刚开始的文雅申请,转而申诉,直至上一次的抗议,到市政府请愿,一级级的台阶也都逐一地爬了。还不能遂愿的尴尬已成定局,很让我一次次的始料不及。唉,我没有当好这个会长。”
与会的业主似乎不同意这个没有当好的定论,闻声唏噫起来,还串出来十分明晰的音响:“哪里……。”面对回应,李会长的喉头涌动了一股感激的情绪,感谢大家的理解和谅解,话音由沉重变得激昂了:
“今天我们的会议少了一个请愿发起人香子照相馆的褚寓香。我把褚寓香的哥哥请来了……”
李会长说着站起来,走到香子哥哥的身边。向大家郑重的做了介绍。
香子跳长江,香子翻越大桥,香子在大桥被救,一连串的消息对于每一位照相馆业主,每一位参会的人,都如雷贯耳。一个文文雅雅的女子,腿脚还有些不便,既然奋争到了这步田地,很让相传的人,相听的人肃然震惊。有赶到医院去看了一眼的同仁,总是不厌其烦地向人传递香子的跳桥细节,这是人们看报纸了解不到的。当日的晨报、晚报、日报、零距离电视节目都给予了报道,却都是笼而统之。也只能笼而统之,报道了有这个跳长江大桥的事情,具体原由只能一笔带过,尚在调查中。连具体的跳桥人的名姓也隐去了。也只有照相行业的与会人员才清楚褚寓香寻短见的个中原委。
“我当然不能赞同跳桥,”李会长强调着,“怎么能置生命于不顾呢。”李会长顿了一顿,才一口气说下来:
“设身处地一想,也确实无可奈何,现在与民争利的机关越来越多了,从教育局统包了中小学生的毕业拍照,车辆管理所包揽了各种车辆的行车照、驾驭照,司法公安部门如今又要垄断二代身份证的拍照,连民政局都伸手为领结婚证的人拍登记照,婚纱照,一个个都号称为了便民服务,殊不知已经极大地伤
害了摄影行业广大业主的切身利益。他们为便民拍照是不是少要了钱呢?经调查证实,一个子子都不能少,价格比照像馆的贵上一倍。驾驶照版在照相馆只收八元。在车管所拍张寸照得三十元,不照不行,不给你办照,你无法开车上路。这些收入,他们拿来作为创收,不是上交国库全都当做单位福利,也可说是私分了。他们连税也不交。更不会象在坐的业主,每月还要定期交纳工商税,每月必交地税金。可以说,他们这是非法行为。是利用单位职权,在巧取豪夺。他们认为这是名正言顺的,不认为这是一种明月张胆的垄断行为。对我们多次的陈述不予理睬,也只能看着公安机关操纵二代证的拍照业务了。昨天,城南派出所。已照了……。”
香子的哥哥听到这里,对于香子的寻短一下明白过来。怪不得李会长特邀他来参会。他起先还以为是抵缺的,代香子参加一下,也好让香子听他的传达后不耽误照相业务的技术性提高。原来照相行业的生计已经被权力部门瓜分,二代证再也照不起来啦,业务简直低于零了,没什么生计可做,花血本购置的一套电子设备全都被闲置下来,这就意味着职业的空有,实际的失业。如此生不生,死不死的行业,拖下去意味着什么……?
会议之所以能够继续进行下去,全因为求生欲在凝聚着力量。每个人的发言都把香子的事情带了进来,让香子的哥哥听了,越发地心疼起香子。他怎么也想不到,值此加大改革力度,大力发展第三产业,广开就业门路,扶持失业再就业之际,会有权力机构的人出尔反尔,大肆与民争利。
“竟然是这样一种机遇……”香子的哥哥直觉得心口堵得慌,有这样一个疙瘩压抑着,如何怪香子想不开呢?这样的情形搁哪个人身上也压得透不过气。连身为会长的老李都有点气忿填膺,便何况牵连着身家性命的照相业主,谁能忍受得了。
“多谢各位的抗争了,”香子的哥哥起身告辞,“我得赶紧回去,恕我提前退场”。
五
换了一种心情赶到香子面前,香子的哥哥也好像平生了满肚子委屈。他不再有半句抱怨的话。连眼神儿透露的,也沾满了怜爱的目光,手足同胞的亲情越发地挠心挠肝着那一股情感,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强烈。他心疼地走上前去,上去就一把扶住香子挣扎起床的身体。香子的妹子早在这儿帮香子下地了。由于动作的不得法,或是力量扶持的不够,总不能顺当地将香子扶站起来。香子也在竭力支撑着。又总是不能遂愿。临到要撑起来了,突然地倾倒下来。不是因为还没有离开床沿,恐怕跌到地上了。这一跤一定又是重重的。香子没有放弃行动,从床沿又挣爬起半身。香子的妹妹也没有放弃扶持。她早已将父亲前年脑溢血造成腿瘫后购置的轮椅搬了来,就是想让香子坐进轮椅,可是香子的双腿就是不争气。一条从小残疾的右腿本来就吃不住劲,左腿又给扭了,骨头没断,韧带已伤,肌肉於血,那一股强扭的硬劲,甚时候想起来甚时候都怕。不是这些肌腱的奋力拖拽,香子的命还能存在吗,现在是该让这些肌腱休息的时候了。人最怕脑子健全力不从心。香子除了腿伤下不了地,清醒的头脑怎么也不肯休息。当她听闻李会长再一次开会,陈述请愿的失败,请求大家镇定情绪,将意见保留下去,香子立马要起床,还想去参加。香子的妹子没有办法,听香子的指派,将爹前年用的轮椅搬了来,可是双腿仿佛在不断发出阻止的口令,好几次都把撑站起来的香子打回床沿上去了,香子却还在违拗着。这一次不是香子的哥哥来的及时,动作得快,这一跤一定要重重地摔在地上了。因香子已经移动了半步,朝轮椅前靠去了。香子的哥哥几乎是用身子扛住了跌下来的香子,心疼得不得了。香子见哥哥来了,仿佛来了生力军,不但不就此罢休,又从哥哥身上撑起,脸颊上一粒豆大的汗珠砸在了哥哥的腮帮上。香子的哥哥既没有怪责,也没有强行将香子弄上床去,还特别顺从香子的意志,干脆一揽子抱将起来,在小妹的四两拨千斤的扶持下,终于将香子放进了轮椅。
三步两桥是条老街,召集成了巷子一条。却因为直接与车水马龙的繁华大街面衔接,自有夺不走的店面繁荣。香子照相馆的门面正贴着巷口不远,站在繁华大街面的这个路口上,只要认真地朝巷内一排店面看过去,很容易就把照相的牌子囊刮进眼里。地理位置是不错的,让人好找,生意就能做开。这片不大的门面还是老父亲单位的一个同事找关系弄来的。很久以前是个烟酒店,转而成了工商联下属的一个供应点,单位随着改革架空,人员散去,留下房屋做了出租。香子的父亲当时已从供销社的书记职位退了下来,没有了职权,很为进不了大学的香子着急。争气的香子从哥哥朋友的图片社那里学拍照,学彩扩,兴趣越来越浓。可是碑亭巷那边的彩扩机工作人员都满了。香子哥哥好歹是一名国税局干部,在朋友的撮合下,图片社朋友建议香子干脆自个拉起山头,开一片彩扩店面,只要找好一个小门面,挂上洗照片的金字招牌,就能做活生意。这也符合政府鼓励自谋出路、发展个体经济的政策,何况香子还有腿脚残疾。香子的妈妈曾在街道上厂当过领导,耽心香子从来没有摸过照相机,怎么能独个儿开起相馆?香子一口一声地告诉妈,不要自己照,只管收大家照好的胶卷。也不用自己上彩扩机上打印,交送到碑亭巷的彩扩机上,他们给你打印好好的了,香子的妈妈这才让香子的父亲托人找门面,还就一说即合。开张那些日子,爹妈就怕顾客不上门。顾客上门了,就怕顾客要求高,当看到一个个顾客捧着洗好的鲜艳彩照夸赞时,爹妈悬着的心这才放松了。私下里,爹妈相视而笑,竟然找到了这样的好事。可怜的香子有了着落了。正遇上人民代表选举,大家既看在香子爹的老书记份上,又看在香子妈的老街道主任份上,更看在香子一个腿残份上,都选香子当了个体户女代表。香子也确实把心扑在了照相行业上了。为了不停留在“二传手”上,香子将日积月累挣来的钱购置了照相机。先是全自动一类,最简单的塑料百花机,盘熟了就生巧了,日益懂得了光圈,焦距,光速的相互作用,也深层次地掌握了彩照红绿蓝三色关系。只半年时间,香子购置了一台高性能海鸥标准镜头号铁壳照相机。这在十多年前算是先进的了。香子终于能在家挂上布景,为上门的大人小孩拍彩照了。既然百发百中,第一次的顾客留影,洗出来的照片都那么的清晰自然,构图雅致。这让爹妈放了一百二十个心了。不,还有一个心,那就是女大当嫁。香子转眼二十大几了,晚婚都超了,想在城里找小伙子吧,不是香子脸面不靓,五官不正,全给右腿的瘸把事情瘸住了。所好香子一听到长辈谈这个,没喉咙地嚷着不要。香子也真的不去想,只一门心思在行业上。香子很快又打出了证件照片的业务。香子购买了中焦镜头,据说花了千把块,也真是舍得。也是要得呀,没有金刚钻,怎么能去揽瓷器活呢。第一张寸照交到顾客手中时,香子的脸兴奋得全涨红润了。顾客也总是把标准
的头像让左右人参观,口里还喃喃着,“是香子照的。”香子照相不错的很呢,一时成了街坊邻居的话题。九十年代,改革方兴未艾,各地方招人,各地方要头像,香子正应了大家的急需。每逢五黄六月,香子相馆的大门都几乎要被挤破了。幸亏现在大门没有门槛,不然也得给踩低了。五黄六月是周围上十个学校学生毕业要照片的时刻啊。可是好景不长,下一年度的毕业照给学校自己照去了。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再以后是由教育局统一照去了,做了一项创收项目。失去了学生毕业照,好歹还有学驾驶的。开摩托的,结婚要照片的。转起来就行。有的忙就忙。香子虽然没有赶上照头一批墨白身份证照,每年新领证的青年也多,还有遗失了要补的,调地方要换的,进城打工的农民工要照暂住证像片。为了能照出符合标准的墨白头号像,香子扒在相机架上找准切点,一定让相片上的头像两耳的间距,卡在1.5厘米上。大头照的用光特别讲究,一定要层次分明。香子好像一通百通似的,很轻松地一下便掌握了。照片拿出来比,标准一个,呱呱老叫。香子终于也能与老照像的平起平坐了。那一天,香子捧来定点照的牌子,满嘴笑成了荷花。这是香子的身份啊。标志着香子已不单单是一个自谋出路的残疾女子。香子已经成了照相行业的一名技师了。这块牌子立即钉在了香子相馆的外侧,既是一种召示,也是一份珍爱。都到了新世纪的第六个年头了,这块扁牌依然亮丽地嵌镶在香子相馆门头的一侧,让过往行人见了,不必小觑这位残疾女的照相技术。这不,香子照像的招牌下,定点照三个字,包括身份证定点照六个字,都还是一如既往,捉人眼球。
香子的妹妹努力将轮椅推进打开了大门的香子相馆。在香子哥哥的力助下,轮椅越过台阶,推进了家门。香子很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一双眼眸滞重地落在了一应俱全的电脑打印上,一时忘了说话。这时候,进来了一男一女的顾客,脚迈进来,话也抢了进来:哎呀在这在这呢。男的招呼女的,意思当然是明显的,别去乱找了,就在这拍照,说话间,对住了墙面那张供人整理脸面的大镜子。香子的反应也突然地敏感起来,没有要香子的妹妹伸一把手。香子站定了片刻,把脸盯住了相机,竟然挪动了步履,还就给香子走上了两步,张手搭到了相机的三角架上。香子的哥哥不敢相信这动作是真的,眼前的香子还就是这么利索地站到了相机架前。更不能让他置信的,香子向整理好的顾客出手示意坐下。在有红色背景布的凳子坐下,进行拍照,香子的妹子也在惊疑着。正耽心香子会颓然倒地,一记白炽的闪光亮起,数码相机液晶显示屏上已经清晰地留存了坐正在凳上人的头像。坐正在凳上的人欢乐地起身,要让女的坐下。香子轻轻的开口了:“再来一次,取一次最好的。”男顾客很自信,说行了,不浪费您胶卷。香子说没事,数码的不用彩胶,多照无妨,也有个比较。男顾客便又坐了下来。这一次香子不抓拍了,让对方尽量地放松。当顾客面部出现微笑时,闪光灯又一次雪亮了一下,捕捉的瞬间又一次固定在了很小的数码屏面上。红背景,活颜容,连香子的哥哥都看得分明。女顾窑笑容满面地坐到了照相凳子上,肩膀习惯的偏着,脸颊不自然地扭着。香子腾出只手导演着,让女顾客,坐正身子,脸庞尽量地靠正。香子该要开拍了,却迟疑住了,两手扶住了三角架,又不肯完全依附,这样相持了几秒钟,是香子咬牙的声音结束了这分秒的停顿,只见香子又特别端详了一眼女顾客映在数码机屏幕上的头像,又腾出只手导演起来:“……坐正,还来一点……,”一直注意到女顾客的脸颊和颈脖子不再车了,闪光灯才刹地一亮。香子的哥哥偷看了看,液晶显示屏上的头像,两只耳朵的轮廊对称,尽管有须发的掩阴,完全看得清楚,说明头像是端正的。香子似乎还不满足,让女顾客把须发朝耳后根抿抿,又拍了一次,女顾客屏住气的拍完了,起身时会心地一笑,随口说一句:“我就怕照相口尼……。”大概香子哥哥见到女顾客鼻尖上渗出了汗,回望香子时特别注意了脸。呀,香子的鼻尖早挂了汗,细密的汗液。何止是鼻子尖,整个儿额头,整个儿两鬓,连头发际的茸茸毛发都是湿漉漉的,天气还带着凉,初春的风掠过街面还带着料峭寒意,屋子里并不暖和到哪里,这么的出汗,顾客是紧张,香子定是在护痛啊。香子的妹子也发现了香子的吃累,想扶又不敢扶。香子早用眼角扫了,还悄悄瞪了一次。也只有在旁守着了,却不敢懈怠每秒钟的看护。香子照好了像,双手放下了相机,双手撑在了相机三争架上。不是心中有数,这动作的隐秘是很难让人发现的。香子竭力让自己的动作幅度不引起旁人的注意。两位顾客也确实没有太多的注意,更不了解香子是在强忍着腿腱的伤痛工作的。男厕客爽朗地掏钱交两人的费。香子让妹子收。妹子开票。顾客说马上拿吧,要交快照的钱。已经坐下来的香子正喘息着。一听说马上要打印,精神抖然又来了。立即换了个位子,在朝电脑桌前坐时,不听使唤的腿脚突然一软,眼见香子要给绊倒时,香子出人意外地顺开手臂捉住了椅背,身子还没有得到平衡,却既然在一闪身之间,香子已经坐到了椅子上。香子的哥哥狠捏了一把汗,赶紧将妹子碰碰,示意刚才的危险,妹子丢下开票,将两份数码快照的钱放到桌面上,开始一步不离香子。香子要将相机上的数码信息传输到电脑,便用手示意妹子。妹子赶紧找好插线给插上。哥哥将轮椅移到一旁旯旮时,香子已经打开了电脑,显示屏很规律地出现了打印程度的指示。
两顾客看新奇地围住了电脑屏面,看自己的头像怎样在电视上变幻。还没有看清这变幻的奥妙所在,打印机已经走了两个来回,自己的头像已经在那相纸上出现了。当然很难搞清是怎么一回事,相片已友好地送出来了打印机口。香子拿起来看了看,递给了男顾客,又开始打印女顾客的头像。
香子的哥哥嘘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拿热手巾给香子擦汗。香子抬起了脸接着,就在抬脸的时候,殷红的鲜血从嘴角下唇溢出。香子还想掩饰,哥哥已经看在了眼里,不由酸了一下鼻子。
大概妹子常来过这儿,知道还有一道工序是切照片边儿。妹子很主动地将一整张上的九幅寸照都一个一个切好了边儿,交给了顾客。女顾客接住照片,正在装进随身挎带的包里,门口又进来了一个顾客,却是一种粗重的口吻,诉说着一种无奈:
“哎,这照片好好的,怎么到那边就不管了呢?也不是我要找你香子麻烦,实在是打回来了,也只好退给你了。”来人说着从小口袋里挖出印有香子照相的纸袋,从里面挖出印有身份证专用袋的小纸袋,准备再从里面挖出寸照头像,看看左右的人全望住他,停住了挖,一齐交到了香子面前的电脑桌上。这意思是退照片。那交出去的钱要退还给他。局面是尴尬的。刚刚缓过气来的香子被这样的信息一下子打闷了。香子的哥哥却不知道这信息如同当头一棍。因为不知究里,上前调解道:“不符合标准,给您重照一张好啦。”哪知道
一下捅了马蜂窝,来人急痞是赖起来,扬声就嚷开:“照出个龙都不行,人家不认,这门口定点照的牌子在坑人呢l我要不下岗,也不在乎这八块钱。没有身份证,到哪也求不到工做。当时照的时候我就说了,急呀急呀。承你情是给我快取了,可是到派出所公安局就是不认。回来跟你说了,你要我再去。跑就跑吧,我在那都横起来了,人家还是不买账。要我在那照。那儿真有采集点照像。只好在那儿又照了一次,交了二十块钱,当时想跑过来退钱,因为来退了一次,我还有我的事,公安局给我照了像才出了身份证号码证明,我拿着证明先办自己的求职了。今天礼拜,有空,快给退钱吧。”
找上门退钱的事头一年发生过。香子对拍照有了长进后,开始给人照身份证照片。也按的黑白大头照,也按的人头号尺寸计较着毫米,可就是拍好了到派出所通不过。最后才查到原因,并非拍照上的技术问题,是没有事先到公安局民政股登记申请,领取专用袋。既然薄薄小小的专用袋有如此魅力,香子也遵照要求,先交了培训费,再以一块钱一个小袋,领取了五百个小袋回来,这才解决了退照片的尴尬。如今这种僵局又出现了,该怎么办是好?
“对不起您了,”香子低着脸儿,轻着声说道:“退你钱。”一言既出,侧转身儿,伸手将桌面上的那叠收入拿出一拾元递过去。就在要递过去时,香子的手迟疑了一下,便还是递了出去。
那个人捉住了钱,丢下了两枚硬币,抽身便走。
本来心情很好的两位顾客,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退片举动,忽悠住了。但立刻调整了心情,男的女的都表现出了一种豁达和大度,还是转身走了。
“请留步。”香子突然冲两人招呼。
两顾客不知道什么事。待回头回步,正见香子将他们丢下的钱攥一块递过来,才知道香子是在退款给他们。男的拉住女的,向业主连摆手是摆手,表示算啦。女的坦然道“作不了身份证照不怪你。”
可是香子执意要退钱。腿痛站不起把交给哥送出去:“还有十块。有的话给我垫一垫。”
两顾客更不好接收了。男的解释道:“譬如抽了包烟,算了。”女的说得更爽快。“好歹这是我们的像片,好歹都要带走。我们不退片,怎么能拿你的退款呢。”
男的重申道:“我是电信局的,也确实不在乎这点钱的。”说完,带着女的很不在乎的走了。香子的哥哥,怎么塞钱,对方怎么也不接,只好将钱放回原处。香子盯着盯着,头突然一抽动,扒电脑桌上恸恸地哭了起来。这可把哥吓了一跳,连招呼是招呼地呼唤起香子。香子的妹子忙着摇起香子的肩膀,别哭了。你这样,把我也带哭了。
香子抽泣着,竭力止住了哭声,香子突然抬起泪珠纵横的脸,尖起了嗓门儿叫起哥哥:“哥拜托你了,把定点照拿下来。”见哥不明白,又尖着哭音喊道:“就是门边上的牌子,哥,你快呀。”见哥还不动,喊的更尖利了:“快呀!”
香子的哥哥只好转身到门头下牌子。
空手板不动,香子的哥哥找锤子起子,香子的妹子也帮着找工具来,都不敢怠慢。因为香子还在哭着催着,不能再让香子没命地叫了。
一时刻印着身份证定点照的版子给撬了下来,摔到了椅子跟前的地砖上。香子转过脸来,正对着看了一下,便挣扎着起身。肢体语言很明确,要用脚去蹭,可这受了扭伤的腿脚刚要行动时,爆发的力度得不到应有的平衡,香子的身子立刻歪了下去。也就在栽倒的刹那功夫,香子的哥哥和香子的妹子一齐抢前去拉住了香子。
六
香子的哥哥几乎是马不停蹄,赶紧将香子又弄上轮椅,推回到爹妈的住地。香子的哥哥已经感觉出来,再让香子滞留在照相馆里,诸如那样的麻烦会接踵而至的发生,不能说香子热爱照相行业不比热爱自己还强烈。正所谓爱之深,痛之切,那么全身心的投入,到头来竟成了坑害人的场面,对谁都担当不下来的。还有什么言语能超过香子强忍腿伤,腿疾坚持拍了四次照的力度!那断了线的汗珠都把整个耳鬓须发泡湿啦。那咬紧牙关撑住身体的满腔热血,都浸浸地从下嘴唇角溢出来啦。还好没有引起连锁退片。那两位顾客很体谅残疾女的苦衷,也是因为碰上了事业单位的有钱人。如果还是像吵着退片的下了岗的平民呢,花出了精力和坚韧毅力还得不到好报,这滋味实在难尝。
爹妈见香子回家来还高兴着呢,香子哥哥怕有些问话会触动香子情绪,便向妹子示意将香子推进了她曾经住过的小房间,让妹子陪香子说话。自己抽身出来,用言语搪塞了二老,开始打电话给一早回娘家的妻子:“晚上回来不?回来吧,明天我们找找几个领导。……还能有什么事,是的,是为香子,其实香子的事,我们国税,地税工商部门都有责任,也有义务,……谁叫你是她嫂子。我是她哥才体会到的……”
关了电话,香子的哥哥突然对自己冒口说出的这句话,感到有些意味深长起来。我是她哥才体会到,若不是这一层亲情关系,也就永远漠然视之了,人怎么会是这样一种特别功利,特别自私,特别特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自己当初从工商学院毕业,写的论文答辩,也都有督促纳税人按章交税的同时,应该关切纳税人的日常经营情况,帮助纳税人解决遇到的困难,这些冠冕堂皇的字眼。难道这也如花瓶摆设?现在自己都当国税干部,自以为在兢兢业业,唉,全是驴子屙屎外面光。
妻子回家第一句问话正冲着一句呢:“你这个当哥哥的,体会到香子什么?”
香子哥哥把想好的议题捧出来道:“你在地税局,对个体照相行业的征收还定额吗?”
“都多少年下来了,定额只有调高的,你想给香子免……?”妻子回答后立刻发起问来。香子哥哥没什么隐讳地点了下头,道:”我还想请你找找在公安局的朋友,就是你妈家那几个亲戚,搞政工的,当副处了吧。问问身份照,干嘛揽手里,不给照相行业分一杯羹……?都应该的,何况第三产业,报纸天天喊发展。”
“这一点你不懂呀,白在世上混这些年了。”看妻的嘴唇出口这么厉害,香子哥哥发犟道:“就不懂。”
香子嫂子似乎说服不了,又似乎懒得说清,只一言以蔽之道:“身份照不是给公安局全兜去了吗。既成了事实的事,还问什么!”
香子哥哥质问:“公安局凭什么这么垄断!”
“公安局管的就是户口,垄断了又怎么?就让你叹气,你拿石头砸天呀?你怎么活的,这么不识数!”
香子哥哥给香子嫂子这顿抢白得不行,也只有眼翻翻的再也说不出话了。香子妹子奔进来,低声相告了句:”我见香子睡了,跑来听听……怎着落了?”
香子哥哥盯住妹子,终于想起曾经想好的话,不无费解地问:“你在学校好歹是个班主任,就不能将毕业照的信息先通知香子去照吗?还有牛熙……”
牛熙是香子妹子的新婚丈夫,在教育局工作,手里有一番权力的,但香子哥哥不好再开口,妹子早已经听出话里的话,咋巴善嘴唇儿,无能为力的样子,好一会才吐出苦衷:“别说了,说了生气,牛熙也尽了他的力量了,小腿是扭不过大腿的。别说我们还是直属的实验小学,就是全区县的中学小学,都得由教育局统一拍照毕业像。谁个学校校长敢违……?”
香子哥哥气不打一处来了:“凭什么霸道!”
“学校都归教育局管,这小业务还搞不定,还叫权力?何况这还是局里的一项创收!别看你在税务部门,只能朝个企咋呼,你敢叫公安局教育局民政局也按章纳税吗!”香子的妹子其实不是冲哥哥说的,香子哥哥在气头上怎能分辩得清?正一句咬一句答道:“有什么不敢的,明天上班我就去办!”
妻子却比他喊的坚定:“你怎长的!你知识长哪去啦!我看你活的不耐烦了!”香子的嫂子一口气批到这,转而发起攻势问道:“你以为你国税局地税局就没有什么了?你们那么高的资金,工资外的中餐,招待,补贴,都让人叫不清了,是凭空来的?投鼠还忌器呢,为什么现在把赞歌都唱给了老鼠了?猫都把老鼠搅一块了!无眼造不出机枪,有浪必有风。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真不识相,还是书读迂了?”
香子哥哥似乎给这一盆兜头雾水泼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