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暗草惊风

2008-04-19 06:21林丽霞
小说月刊 2008年4期
关键词:大军槐树美美

林丽霞

星期天。学校操场后面的槐树林里。

躺在满地芬芳的野花从中,美美让我发誓,表示她今天跟我说的事,我要是说出去半句,不得好死。我的心,早被她那欲言又止的神秘劲儿给鼓胀了,立马学着她的口气发了誓。

她说,上个星期天,大军就躺在我躺的这个地方,他们接吻了,并且,他还摸了她的上身,下身。我一下子跳起来,蜜蜂的嗡嗡声,擂鼓一般震耳欲聋。头顶雪白的槐花纷纷跌落。

我手足无措地傻站着,整个身体僵硬如老槐树干。

美美微睁着眼,轻轻吹气,额前的一小撮刘海,飘起又落下。一会儿,她坐起来,拉我坐在她身边,双手抱在膝上,说,你不知道那感觉,多美,像仙女在天上,飞啊飞!我稍稍缓过神儿来,坐得离她远一些,再远一些。美美,那鲜红欲滴的嘴唇,已经让人亲了。那裹在粉红衬衣黑健美裤里的身子,也让人摸了。看那样子,是她自愿的,被人占便宜,还傻美,真是自甘堕落。

一连好几天,老师上课,我啥也听不进去,眼前老是晃动着美美和大军接吻的镜头。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美美,被大军那个大流氓给弄脏了,我的心刹那间充满了伤感。语文老师叫我回答问题,我站起来,脑子一片空白。美美小声给我“打电话”,我听不清,上初中近三年来,我第一次感到语文老师充满责备的眼神。我的脸火烧火燎。放了学,美美和大军一前一后去打饭,我心里暗骂,重色轻友的家伙!一直等到全班同学走光了,我才从桌洞里拿出饭盒。这时,班长冯骏端着饭菜回来了,和我走了个对面,我垂下眼皮,快步从他身边溜过去。

冯骏,冯骏!这个让所有女生每个晚上熄了灯还津津乐道的冯骏,他今天会怎么看我呢?

又是在值班老师的训斥声里,大家才闭上嘴巴,不一会四周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睡在我旁边的美美,一条滚圆的胳膊从毛巾被里伸出来,搭在我胸上。我的胸部被内衣勒得紧紧的,她一压,很疼。我的内衣是娘用白棉布做的,扣子开在右边腋窝下,我嫌肥,偷偷缝进去一大块。洗澡时,我让美美帮忙扣扣子,她拽了半天才扣上,说,你不能穿这种又紧又没弹性的胸衣,将来乳房长得瘪小,还影响给孩子吃奶呢!我一边啪啪地打她的后背,一边呸呸地骂她不要脸。她不生气,嘻嘻笑着抻她的胸罩,让我看弹性。同样地吃馒头,喝学校里氢二氧一氯化纳的白菜汤,读初一的时候,她的胸部就圆了,并且,那里还长出了毛毛,每次洗澡,我都不愿看她那丑样子。我的身体,直到两年后才慢慢起了变化。

我讨厌这种变化。绷紧了内衣,可胸部像两个调皮的孩子,越不让他做什么,越是嘟着嘴非做不可,一天,它们终于执拗地顶起了衬衫,晃着脑袋,炫耀胜利。还有那些毛毛,不知道什么时候破土而出的,我发现它们扭曲盘结,奇丑无比,欲斩草除根,揪一下,生疼,齐根剪下,又长。还有初潮时怕人的鲜红,恶心的味道,以及绵延不绝的痛经。一切猝不及防又让人束手无策。

更猝不及防的是,我竟然梦到了冯骏。也是星期天,也是在密不透风的槐树林里,不过主人公不是美美和大军,而是冯骏和我。他的拥抱让我喘不过气来。醒来,大汗淋漓,下身潮湿。黑暗中,我摸着自己滚烫的脸,滚烫的身体,羞愧,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快乐,这就是美美说的那种飞啊飞的感觉?

从那个梦开始,我再不敢看冯骏一眼,害怕我的眼睛会出卖一切。

随着毕业临近,同学中间悄然流行起照相来。美美像只自由的小小鸟,天天飞出教室逃课,在照相馆照腻了那些假背景,又跑到槐树林照,各种服饰各种姿态的,天女散花一样发给同学,反正大军有个包工头的老爹,他充足的零花钱都打发了美美臭美的欲望。老师对一些升学无望的同学基本放弃了,所以早恋的男孩女孩开始大胆地出入槐树林。那片人迹罕至的原生态树林,草木横生,它的天然屏障作用,使它很快成为少男少女的性课堂。我和冯骏是公认的能下雨的云彩,承载着这个乡镇中学初三二班所有老师的厚望,所以在沸反盈天的毕业混乱中,我和他,像两座孤岛,安静地对峙。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打破了这种安静。春月,我们班跛脚的女孩,夜里做梦,大声叫冯骏的名字,吵醒了同宿舍的女孩。第二天,笑话开始在全班甚至全校流传开来。我的感觉,像小偷听到警笛响,虽然表面上镇静,但是心里怕得要死,一看抓走的是别人,马上又庆幸起来。班主任找春月谈话,上午第四节自习课,当她一拐一拐地走进教室时,似乎预谋好的,大家一起喊着“冯骏,冯骏”,几十张青春懵懂的脸,如同锅里爆炒的豆子,噼里啪啦地释放着过剩的荷尔蒙。美美一边嚷,一边敲桌子,我从侧面看过去,她脸上的青春痘因为兴奋快要裂开了。这一刻,我忽然那么讨厌她,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春月?

春月愣了一會儿,捂住脸逃出了学校。一直铁青着脸的冯骏大吼一声:别嚷了!

课外活动,传来春月住院的消息。中午回家,她跟妈撒谎说不舒服,下午她妈在地里干活,忽然觉得魂不守舍,赶到家看她,她已经喝了农药,正难受得满地打滚。幸亏抢救及时,才保住了命。那顿晚饭,冯骏没吃,偌大的教室里,死气沉沉。美美先打破了沉默,咱们凑点钱,去看看春月吧!

春月刚洗过胃,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她的脸蜡黄蜡黄。冯骏,当着众人的面,拉起她的手,一直到中考,除了上课,他有时间就去医院陪她。女生们对春月的内疚,同情,渐渐被嫉妒代替了,有人断言,瘸子春月一出院,俩人的事准黄。

我偶尔望一眼冯骏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发一会儿呆。更多时候,我发奋学习,复习到很晚,不给梦机会。

那一年,除了春月,我们班四十二个人参加中考,冯骏考上了高中,我考上了师范,还有两个上了自费的财会中专,其他人,如果不复课,就永远告别了学校生活。

多年后的一个深夜,美美从南方给我打电话,哭诉大军包二奶的劣迹。我的老公,就是和冯骏同年考上高中的一班的一个人,问我,都知道你和美美好,当初她有那么多花花事,你没有?我说,倒想呢,就是没胆儿。他说,你知道我们男生叫操场后面的槐树林什么吗?未开垦的处女地。我笑。他忽然说起冯骏,大学时被一个女孩套牢,那个普通的女孩之所以成功,就是因为她抢在别的女孩前面上了他的床,冯骏总是心太软。我淡淡地说,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呢?他说,你们班哪个女孩没动过那个小白脸的心思?当别人是傻瓜呢!告诉你吧,冯骏也不是好东西,我第一次看的黄色杂志,就是他在火车站买的,他还买过美女贴画,往热水杯上一贴,美女们就迅速地脱得一丝不挂。我说,你们真恶心。他又问我,《生理卫生》课本上,哪一课记忆最深。我想了想,说,老师没讲的那课记忆最深,我不认识“睾丸”的“睾”字,还查了字典呢!

我们相视大笑。时间是一列火车,呼呼地行驶,那片青春萌动的槐树林,飞快地倒退进岁月深处。

【责任编辑 孙 怡 yu-mao-ss@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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