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袭人
我长了一对像女明星王路遥那样的桃花眼,听说她四十好几仍艳遇不断。我也许会像她,我天生该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当我正在和那个健美教练在床上大汗淋漓地纠缠时,我听到一阵激烈且疯狂的擂门声,我吓得一抖,连忙制止住那个正昂然进入状态的男人。我冲他嘘了一声,他很不情愿地停止了动作,非常地意犹未尽。
我光着身子轻手轻脚地跳下床,顺着门镜向外面偷偷一望,果不其然,我看到沈琛那张杀气腾腾的脸,在门镜的折射下几乎扭曲变形。
我又蹑手蹑脚地折回到床边,压低声音问那个和我只有一面之缘的床上伴侣,我的未婚夫来了,怎么办?
他的脸瞬间变得像石膏一样的白,他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办?然后四处撒目找他的衣服,紧接着以一个高难度的三级跳跳下床。好家伙,竟一下子连连越过了我的小熊维尼、我的玻璃小茶几、我的一支装有二十六种颜色眼影的化妆箱。最后在落地时,被我的一只高跟鞋绊了一个狗吃屎。
我顶看不起这样软骨头的男人,我抱起肩膀,以事不关己的姿态说,随你怎么办好了,不过,别怪我不提醒你,我的未婚夫是跆拳道八段。
那,那怎么办?他的石膏脸又白了一层。
窗户在那边。我用下巴指指屋子那边。
他穿着我的小花裤衩,以异常矫健的姿势跃上了阳台,不愧是健美教练出身。
我急呼一声,那是三楼!
但为时已晚,我听到一声凄惨的怪叫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粗暴的敲门声仍在继续。
我感到了一丝恐慌。毕竟是我背叛在先,而且不止一回。
沈琛这一次一定气疯了,说不定手里还拿着菜刀呢。
我在卧室狭小的空间里吓得心惊肉跳。怎么办?我一眼瞥到了镜子里光裸的自己。忘了说了,我有着一副集狐狸精、蛇精、牡丹精、海妖精、琵琶精、鲤鱼精于一身的超级棒身材,如果不是视名利如粪土,这一届中国小姐的最佳身材奖肯定非我莫属。记得沈琛第一次和我上床时,就被我迷得南北昏然难辨,七魂丢掉了六魄。最后,竟抱着我光裸的大腿,以感恩的跪姿声泪俱下地乞求说,涟漪,给我生个儿子吧。
我决定了,就这么出去。
我“砰”的一声打开了门,沈琛衬衫的袖子捋到了肘部,领带歪着,脚边倒着一瓶五粮液,浑身酒气冲天。我仔细一看,他手里果然提着一把菜刀。
他一看见我这么一付春光大泄的模样,酒气顿醒,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手忙脚乱地将我拽进屋子里。你疯了,让别的男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我隐在心里得意地笑了,这便是这个男人众多可爱之处的其中之一。
然后,他强迫自己进入了角色,他捡起扔在地上的菜刀杀气腾腾地问我,刚才的那个男人是谁?我不理他,自顾自地摆弄起自己浑圆的乳房。
眼前的男人呼吸有些急促,但他仍意志坚定地问下去,快说,那个男人是谁?
我又将手摸向大腿,突然发现大腿的皮肤有些粗糙,这才想起我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去做全身美容了。
耳边突然没了声音。我抬起头,眼前的男人像条搁浅在烈日沙滩上的缺水鲨鱼,嘴里只有了进气,没了出气,瞪着一双呆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冲他抛了个媚眼。果不其然,他咣当一声扔掉菜刀,喘着粗气向我扑了过来,在狂猛的吻中和着带泪的乞求,涟漪,我求求你了,别再和别的男人上床了。
第一次见到沈琛时,我正坐在电视台台长的身边。忘了说了,我是这座城市里一家省级电视台的一个娱乐节目的主持人。
当时,我的眼神飘忽,对着那个保养得还算成功的直属上司莺声燕语,精致的面孔直逼他的脸。我打听到台里下了一批员工转正的指标,分配到人手的概率小之又小。我这个异乡的女子如果想在这座城市里获得永久的居留权,就得采取一些非常的手段。
沈琛是一家广告公司的代理商,他是来和台长谈一些广告事宜的。他的公司规模不大,但他身家清白,且值得信任。
他冲我一笑,我也冲他一笑。仅此而已。
在这初次的见面之后,他便向我展开了狂热的追求。考虑到他百万的身家和一张堪称英俊的面孔,我答应了。我想,我已经28岁了,正是《倾城之恋》里白流苏的年纪,白流苏在这个年纪已经遇到了她的范柳原,我不管遇到还是没遇到,都应该为自己找个归宿了。
我记得他当时欣喜若狂。但他永远不会知道,当他像一个初恋男孩为我心动,且用爱慕的眼神如同仰视一尊圣洁的女神一样地仰视着我时,台长的手正像蛇一样在我的裙底疯狂地游走。
沈琛是一个负责任的家伙,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不是处女,所以我希望那个和我相守一生的男人也不要是个处男,这一点他倒很符合要求。
但他是那种受封建思想毒害极深的传统男人,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女人是否是个处女,但他希望自己的女人是个良家妇女。
可我偏偏不是一个良家妇女。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我小时候也没经历过父亲抛妻弃女的无情举动,母亲也没有招蜂引蝶,红杏出墙。我没有遭遇过任何可以在我心灵里留下阴影的可怕遭遇,为什么我的行事风格就这样前卫开放?甚至于还有些自甘堕落,不知廉耻的味道?
我长了一对像女明星王路遥那样的桃花眼,听说她四十好几仍艳遇不断。我也许会像她,我天生该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所以,我不想做个被男人所左右的女人,我鄙弃三从四德,我厌恶从一而终,我只想忠于自己的感受。
我接到了台长的电话,他让我再陪他一夜。这一夜后,他就在那张转正聘任书上签字。我放下电话,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狗娘养的。这个男人是个变态色狼,不知老天爷的哪只眼睛长斜了,让他今生投了个衣冠禽兽胎。在床上,他简直就不是人。
我从台长的家里出来时,已是凌晨2点。我的身体疼痛难忍,我的身上遍布那个粗暴男人留下的指痕和咬痕。好在,我的目的达到了,我得到了那张聘任书,从今以后,在这座城市里,我不再是一朵无根的浮萍。
我一边趔趔趄趄地往家走,一边在心里声嘶力竭地骂他八辈子祖宗。但当我看见沈琛在我的家门口站着,且手里还提着一包已然冰凉的小笼包时,我的心突然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像郊外的教堂,空旷而辽远。
在与他目光相碰的那一瞬间,我深深体会到了自己的丑陋与不堪。他清澈的目光洗净了我身体和心灵的污秽,我在那一刻无地自容。
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我扑进他的怀里,抓牢他的肩膀,哭得惊天动地。他抱着怀里这个还沾染着别的男人体味的女人慌了手脚,一个劲地说,别哭,别哭,有我呢,有我呢。
我伏在他的肩膀上,透过迷离的泪眼,凝望满天的星光,隐隐意识到,这个男人将是一座大山,可以为我阻挡从今往后的一切风风雨雨。
但一切并非我想像的那么简单,想做个好女人的我这才意识到有些事并不会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苍天作证,我是下了那么大,那么大的决心才决定做个好女人的。
起先是台长色心不死,他一遍一遍地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他那里,却不是陪他,而是陪省里的一个在职官员。那个人在某方面于他有利,他便自作主张地把我做为感谢的礼物。
我在电话里冷冷地拒绝,我还不至于贱到人尽可夫的地步。
他在电话那头不屑地笑了,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赵涟漪,你哪根筋不对了?那个人有权有势,他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我说,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我不需要任何什么。
他的声音在那边变粗,他狠狠的,这么说,你不肯了?
对极,没有人可以左右我。
信不信我会把你的底细抖落出来,让全城的老百姓看看他们那个才貌双全的女主播在暗地里是个什么货色?
我无所谓地笑了。那信不信我也会把你的底细抖落出来,让全城的老百姓看看他们那个衣冠楚楚的电视台台长在暗地里又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那一边没声音了,良久,他恶声恶气地爆发出一句,算你狠。
我放下电话,淡淡一笑,是你逼出来的。
我没想到,沈琛还有一个叫余安安的女朋友。那女子明艳动人,可惜有一副蛇蝎心肠。那天,她直接到电视台来找我,她开门见山地说,她怀孕了,孩子是沈琛的。我当时正在饮水机旁接水,听到这个消息,我回头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恭喜你。
她面无表情,说恭喜还为时太早,我这是宫外孕,如果不极早做手术,我会死掉。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吗?我试探地问。
她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连自己的命都快顾不起了,哪有闲情管他的死活?
我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去做手术,并让她发誓别让沈琛知道她来找过我。
送走她之后,我兴致勃勃地想,我要给沈琛生个孩子!我几乎可以想象出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面了。更重要的是,我终于发现,我爱的男人也并非纯洁无暇,这一回,我们扯平了。
但我太天真了,事情的复杂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半个月后,我的家里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一回是个男人,一个长得还算顺眼,但举止极为粗俗的男人。
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我的沙发上,他比余安安更加直截了当地对我说,他是余安安的现任男友。余安安的手术很失败,大出血,差点死掉。他打听到孩子的父亲是这座城市里一个有头有脸的公司老板,是他始乱终弃,抛弃了余安安。他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如果我把这件事说出去,不知对他会产生什么样不好的影响?
我急急地打断他,你要多少钱?我给。
但他很暧昧地瞟了我一眼,不,我不需要钱,我只想让你陪我一晚,我活了这么大,还从没和一个电视台的女主播上过床呢。只一晚,今晚过后这一切就一笔勾销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注视着鱼缸里游来游去的金鱼。不知怎么,我想起了莫泊桑笔下的羊脂球,那个妓女用自己的身体救了一大群狼心狗肺的家伙。
但我坚信,沈琛不是。
而且,我本来就不干净,多这一晚又如何?
但我错了。
当那个男人在我的身体上卖力地耕耘时,我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开门声。
悚然地抬起头,我看到了沈琛绝望到愤怒的双眼。
他一拳将我身上的男人打下去,然后冲我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贱女人。紧接着,他摔门而去。我不顾衣衫的凌乱,追了出去,我向他拼命地解释。
但解释的结果让我面如死灰。他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叫余安安的女人,没想到除了和男人上床外,你还有演戏的天赋。他还说,赵涟漪,你这个贱货,我还天真地想你能和我好好地过日子,算我瞎了眼,你不投生成一个妓女真是可惜了。
说完这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锲而不舍地找了他几次,他都避而不见。一星期后,他盘掉了他的公司,只身踏上了北上的火车,从此在茫茫人海中竟再也不见了踪影。
我终于明白,那是一场阴谋,幕后策划者正是电视台的台长。
这样的结局不在我的预想之中,但对沈琛而言却不见得是最坏的,至少,他还有机会可以遇到一个身世清白的女人陪他终老一生。他是个好男人,把我这样一个不干净的女人强行拴在他的身边对他来说是种亵渎。
在人潮汹涌的街头,在对面一家精品店的落地窗里,我看见了自己第一次为一个男人眯起了眼睛,而那眼中隐隐含有泪光。
对着北方沈琛的方向,我轻轻地说了一声。沈琛,你的选择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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