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巴子
时间已到深秋,河边暗褐色的树干上,一只蝉——哦,不,确切地说是一只蝉蜕,它再也不能移动。它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是在倾听已经逝去的夏天里灌满它身体的风和蝉声。属于它的季节才刚刚过去,它是否已经觉得遥远?它是否感到生命的虚浮与渺茫?也许它回忆起了在泥土中拱动的艰难时刻?在我们看来,一只细小的蝉儿,成长的道路并不漫长,仅仅只是从树根到树梢,但它却走了整整一生。一条路,一个季节,以全部的生命抵达一个危险的高度,是否值得?但蝉儿似乎是乐观的,它边走边唱。
一只蝉蜕,是蝉儿的胎衣,也是它生命中透明的甲胄;是它全力演奏的乐器,也是它倾心歌唱的喉咙;到了最后,又做了它回归源头的水晶棺椁。这其中有着怎样的一种痛苦而又奇妙的生命蜕变,我们的想象无法抵达,而我们的吃惊与感叹,它更加无法听到。一只透明的蝉蜕,经过痛苦(幸福?)的蜕变,现在终于安静。也许,只有经过了悲喜交集的蜕变的命运,才会有这样的大安静。它静静地立在那里,明年夏天,下一代将在高高的树头再次歌唱,它已无法听到,但它以身体说出:不朽的并不是高度,而是生命的蜕变与繁衍。
一只树干上的透明的蝉蜕,生命已经逝去,它还能在此站立多久?秋天渐渐地深了,正午的阳光,使它透明的身体愈加透明,早晨的露珠和傍晚的风声,在它的身体里轻轻地回旋,生命浓缩着时间,身体反照着天空,它再也不会移动半步,它已经坐化为一尊雕像。它仿佛在说:“一切的顶峰/沉静,/一切的树尖/全不见/一丝风影。/小鸟们在林间无声。/等着吧:俄顷/你也要安静。”无法安静的是小小少年,是我的儿子,在第一阵强劲的西北风之前,他抢先一步,将树上的蝉蜕握于手中,透过这一只蝉蜕仰视着阳光。他问我:“它为什么是空的,像梦一样。”我知道他还太小;不会懂得生命的大安静,我只好说:“但它像梦一样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