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未央

张琦儒

漫漫长夜，独自一人藏匿在黑暗的房间里，凭借着一份孤独、一份凝重，守着黑夜一点点流淌。在床上几经辗转但终究无法入睡后，我打消了睡觉的念头，突然想起自己已好久没有像这样一个人守着夜，思索生活的点滴。我从床上坐起，走到窗边，隔着玻璃忘着窗外，哈出的气体在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白斑。

窗外是安静的大街，除了路灯，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入睡，城市在静谧中安静地喘息着。望望夜空，是一轮极圆极亮的月亮，真没想到在这样灯红酒绿、乌烟瘴气的城市里还能见到这么原始的月亮。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住在乡下外婆家时，也曾凝望这样安宁的月亮。

留一盏灯，给夜归的人

童年的夏夜，那时，窗子打开着，月亮就挂在窗子左边的桑树和右边的桑树之间，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要掉下来的样子。

我突然翻了个身，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因为，月光照到了我的脸上，就像草丛深处的露水，一滴一滴打在皮肤上。我感觉有些冷，跳下床，趿着拖鞋来到窗口，我就趴在那儿，赤着胳膊，看着桑树和桑树之间摇摇晃晃的月亮。

住在乡间的人们多睡得比城里人早一些，夜也似乎安静得特别快。偶尔听到一两声犬吠，像是从遥远的亘古传来的。在我的记忆里，那儿似乎落满了树叶，房子和房子紧密相连，中间是幽深的巷子和离离的青草。夜晚，一到夜晚，所有的木门都关了起来，柔和的灯光在黑乎乎的院子里开始忽闪，鸟躲在层层叠叠的瓦片上叫唤着，它黑色的影子掩映在茁壮的瓦松间，显得诡异无比。

外婆说，我小的时候特别贪玩，尤其是在晚上。我也觉得如此，似乎与生俱来的一种对夜的好感，总喜欢躲在夜里，享受夜的那一份真实的安宁与静谧。

晚上，天刚刚暗下的时候，总会有小伙伴在外婆家门口喊着我的名字，我总会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跑出去了，身后传来外婆长长的几声叮嘱。而跑出去后，外婆的苦口婆心全都被抛到了脑后，只记得疯狂地玩啊玩。记得有一次，和小伙伴们在晚上玩捉迷藏，入了神，直到月亮爬上了头顶，才发现早就过了回家的时间，环顾四周时才发现自己迷失在了乡间的田野了，找不到归家的路。我害怕得瑟瑟发抖，在黑色的草丛里大声叫喊着，尖利的声音刺破了空气。

这时，我听到外婆遥远的呼喊，她正在叫着我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于是，我一下子就不觉得害怕了，从田野中走了出来，循着她的声音一步步走过去，我看到了一丝光亮，兴奋得朝着光冲了过去。

外婆就坐在那里，她笑着，半眯着眼睛。她说不要害怕，你一出门，我就会坐在这里等你，等你回家，你妈小时候也贪玩儿，我习惯了留一盏灯，等着你们回家。

那时年幼，读不懂外婆的话。多少年后，不知在谁的笔下看到了这样一句话：夜深了，留一盏灯，给夜归的人。想想外婆当年的良苦用心，内心就会顿生一股暖意。想着自己每次走在寂静的黑夜中，看着那空旷的街道和沿途一幢幢没有一点儿生气笼罩在黑暗里的楼宇，内心就会生出一丝莫名的恐惧和孤独。而如果这个时候，恰好有一盏灯在哪扇窗口亮起，尤其是内心知道这盏灯是为自己而亮的，那光亮自然会让我立刻就有了温暖的感觉，感觉到了多少年前外婆的体温。

想远了，把思绪拉回，才发现眼前的月亮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是雾啊？我想起了瑞中，瑞中依山临江，常常起雾，尤其是在夜晚，独自守在教学楼的楼道里，俯视校园，俯视瑞安，似乎也有一份与众不同，一份长久的守望。

夜色阑珊

夕沉晚照，华灯初上。

一场淋漓雨，洗尽铅华。

绿涨春江，瑞中在肆意潮气中氤氲美丽。绚丽的晚霞，轻快拂过润湿的风物。天空在半睁半闭间继续明亮校园。直路延伸过梦境，水洼倒映往昔，几灯荧然，沆瀣弥漫。

于是幽暗渐渐充斥最狭窄的走廊，混些水汽黏附住你，在一个又一个灯下翻来覆去盛情。白昼的弃儿在等待你加入黑夜长久的宴会，晚风吹过，迷失了，它和你的眼眸。

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贪玩儿，总会在这时跑出晚自习的教室，独自徘徊在校园里。夜色也会眺望瑞中教学楼浮漾的万家灯火，不尽的华丽暴晒在皎洁的皓月下。想起从前外婆家的四野也是这样。远山截住四野的危机，一条纤弱的银带从远方输来活力，涟漪轻翻过月光界限，粼粼了田野。瑞中高高低低的媚悦，重重叠叠的记忆，都在月牙眼中躲躲闪闪，似乎还可以看到外婆搬了藤椅坐在月影斑驳的小院里，摇着蒲扇。

起雾了。不知谁，不知何处，那些悠扬的呼告，带些怯怯，充盈山际。踏上大理石板，不滑也不腻缄默足迹。风循着永恒翻开泛黄的另一页。路旁茂树不期然摇曳，而落叶铿锵。叶间积聚的泫泪急急倾泻，匆匆打湿所有人的眉间心上。路灯欹斜和着树枝旁逸，甬道卷入未知，阶梯不过一跨之间。我想，也许这就是瑞中百年传承的特有的气息吧！

突发奇想，觉得在这样的夜晚，月亮被蒙上一层薄雾，是再温柔不过的。它温软地环抱整个身躯，轻缓抚触每一寸肌肤，彻底破碎你最后的矜持，俯下身，别忘了低下头。不管是月的旧识还是羞涩的陌生人，你一定会突然觉察水的冰冷热情。它殷勤为你挡开萦心已久的杂念，然后再过滤溢满世界的喧阗。漂游的我们，那一刻，静静感觉心跳和涟漪的轻响，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呼告。雾中无止尽的暗流，不知从哪儿莽撞跋涉，也是如此柔柔地穿越我们，穿过我们所有的记忆。突然发现，这不与当年外婆总为我留一盏灯一样吗？我爱夜，更爱夜中的明月，她不就是我人生的一盏灯吗？这盏灯可以照亮我的心灵，让我在感到孤独、失落的时候，内心重又充满温暖；在困惑、迷茫的时候，这盏灯可以让我看到希望就在不远处，而鼓起勇气继续地走着脚下的路；不仅是我，这盏灯还可以让迷途的人们沿着温暖的光亮找到归途。

重温了儿时在茫茫长夜的那一份安宁与闲适。那真是人类心灵与长夜心灵的邂逅。但似乎沉醉于珠光宝气中的人们，忘记了这种最原始的心灵。拿自己当笑柄，也许只有我这样喜欢自伤的住校学生，还留有这样一份原始吧。

夜走向最深了，我发现自己还是这样一个爱自伤，爱大半夜不睡觉而胡思乱想的人。天上那一盏外婆留给我的灯依旧闪耀着冷冷的光，想着这么多年都是在夜里走过，发现自己也是一个有“夜”情结的人。曾经沧海，任凭弱水三千，又怎取一瓢饮？爱在夜里做一个最真实的自己，思索着自己认为最深刻的事。未央的长夜，那一份安宁与闲适，我永志不忘……

（指导教师 邵 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