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文
袁殊,1911年出生于湖北蕲春,1929年到日本留学,回国后担任中国左翼文化总同盟常委,创办《文艺新闻》。
与《大众文艺》、《萌芽》、《拓荒者》等左联期刊一样,《文艺新闻》一开始并不属于左联阵营的期刊,它与前三者的区别首先在于它不像前三者那样有成为左联期刊的具体时间,而是在向左转以后被很笼统地称为“左联外围期刊”的。
本来可以以其主编袁殊加入左联为该刊向左转的标志,但是袁殊加入左联的具体时间并没有记载;其次在于前三者在成为左联期刊以前就属于左翼阵营的期刊,而《文艺新闻》一开始奉行的是中间派的宗旨。
《文艺新闻》的主编袁殊原曾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所办期刊的宗旨原本为“集纳主义”,即不偏不倚,不左不右。《文艺新闻》一开始以“中立”的面目示人,其最初的发刊辞郑重声明,《文艺新闻》“不拘守某一种主义;不依附于某一种集团;不专为任何的个人或流派”。其办刊宗旨也尽力凸显出“新闻纸”之特性:“《文艺新闻》,是要在文化的进程中,服役于文化界、学术界、出版界,如一般新闻纸之社会的存在一样,成为专门于文化的有时效之新闻纸。以绝对的新闻的立场,与新闻之本身功用,致力于文化之报告与批判。《文艺新闻》发刊的目的是为此,主要的任务亦是如此。以中国文化的现状来看,也是有着这种客观的需要的。新闻是为大众,属于大众的。”正因为如此,《文艺新闻》从第四期起便获得了“合法公开”出版的资格,国民党当局承认它取得了“中华邮政准挂号新闻纸类”的合法身份。
但是实际上《文艺新闻》的总体倾向是左倾的,尤其是随着它对左联五烈士遇害消息的率先报道和坚持不懈、深入持久的后续报道,其同情左联的倾向表露无遗,随着袁殊的加入左联,《文艺新闻》也就正式成为左联期刊了。《文艺新闻》经历了由“中立”到“左倾”,再到“左联期刊”的发展历程。20世纪30年代国民党当局对左翼阵营白色恐怖的“文化围剿”,导致了《文艺新闻》曲折的发展历程,但同时也成就了《文艺新闻》独特的出版传奇。
在左联为数众多的期刊中,《文艺新闻》拥有若干个“左联期刊之最”:
第一,发行量最大。《文艺新闻》创刊号“出版的第一天竟有了一百多读者”,发行还不到半年,该刊的发行量就突破了1万份,创造了“行销万余份,读者中外”的不俗成绩。这在无法公开出版发行的左联期刊中,简直是一个奇迹。
第二,出版期数最多。在所有的左联期刊中,1931年3月16日创刊、1932年8月被迫终刊的《文艺新闻》不是存在时间最长的一种,却是出版期数最多的一种,这是因为《文艺新闻》是周刊,从创刊到1932年2月1日出版第47号为止,虽然1931年11月该刊曾被国民党当局以“反动文艺刊物”的罪名查禁,但是该刊对此禁令采取了蔑视的态度,仍坚持正常出版。第47号以后因为“一·二八”事变的爆发,自1932年2月3日起以中国新闻研究会和《文艺新闻》读者联欢会为后援改出单页日刊《文艺新闻·战时特刊·烽火》,至1932年2月17日《烽火》特刊共出版了13号。自1932年3月18日起《文艺新闻》恢复正常出版,1932年6月20日出版到第60期时,《文艺新闻》再次遭到国民党当局的查禁,但是没多久该刊又自动复刊了,并且复刊后还辟有专版栏目,使刊物的规模由原来的四版增加到了六版,加上“一·二八”事变前该刊出版的未排出版序号的“追悼号”和“公演特刊”两期,《文艺新闻》共计出版了75期。
第三,组织、沟通读者最为成功。首先,《文艺新闻》先后成立了“读者联欢会”和“读联会干事会”的组织,先后向读者发起了三次有较大影响的征文活动:“第一次征案:中国文坛上的三张?”“……他们都是专门以‘女和‘性为文学著述的取材,而一律都能获得多量的稿费,享受在生活上。此‘三张究系哪三位?请读者依下表填具寄交本会应征处……并每人赠送可以买得到的三张的著作一本。”“第二次征案题:一、哪个作家给我的印象最好?二、哪一个作家给我的印象最坏?注意:一、答复内分‘人格、作品、思想、学智四项。二、答复须两题都有,共以五百字为限。三、态度须客观,捧场或攻讦均不受理……”第三次在“九·一入”事变爆发不久后的第29号:“读者们:我们谨向你们征求下列两个意见:一、你对于东三省事件之认识态度和准备;二、你对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预测和准备。”这些征文在当时都得到了广大读者的热情响应,社会影响很大。其次,《文艺新闻》开辟了“读者·记者”专栏,由包括主编袁殊在内的该刊记者一起回答读者提出的各种问题。再次,《文艺新闻》成立了“文艺新闻社代理部”,为读者义务服务:“本社鉴于各地读者远地购书不便及各地文化团体图书馆采购书籍文具之困难,特成立代理部。凡本报读者,不论本外埠,如有关于购书及采购文具等事相委者,当本服务精神,义务的遵从办理。”另外,《文艺新闻》还开设了“读者公鉴”专栏和“读者顾问”专栏。前者用来告知该刊将要举办的一些活动的信息及该刊需要读者见证的一些事情,如第十三期该栏就发布了“我们欲于最近举行读者访问,本埠的由本社同人分别访问,外埠的由各地通讯处负责访问”的消息。后者用来刊登读者对当时文艺作品及文艺刊物的评价,例如第22号的该栏就剪辑三位读者关于丁玲的评论:《丁玲:一个时代的烙印——(韦护)之内容与技巧》;第23号评论的是张天翼的《鬼土日记》。最后,《文艺新闻》举行了大型的读者访问活动,从1931年6月13日起的一个月时间里,《文艺新闻》社派出专人到各地去调查读者情况,本、外埠共访问了287位读者,并以《文艺新闻读者在各处》、《文化工作的调查,介绍》、《读者访问后续》等形式通报了访问的情况和统计结果,这在以前的左联期刊中从未有过。
正是这些举措,使得《文艺新闻》与其读者之间真正达到了“心之交鸣”的效果,二者之间形成了良性互动,读者坚定地支持《文艺新闻》,《文艺新闻》则以特有的方式教育和感召着读者,并将自己与读者联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第四,身份最为复杂的主编。《文艺新闻》的编者署名为“文艺新闻社”,但实际上是由袁殊主编的。他具有其他左联期刊编辑者所不具备的复杂身份——军统、中统、青洪帮、日伪,然而他的秘密身份却是货真价实的中共特科。他一人身兼五重身份,是一位传奇性的人物。
1931年10月,袁殊加入中国共产党,之后立即转入特科的工作。1932年春,通过表兄贾伯涛的
关系,袁殊见到上海市社会局长、中统头子吴醒亚,打入了中统内部。后来他由吴醒亚介绍,成为新声通讯社的记者,从而可以出席南京政府的记者招待会,并在此期间认识了日本驻沪领事馆的副领事岩井英一。过了一段,岩井便开始每月付袁殊200元的“交际费”,这样,他又成了日方的情报人员。自然,这是得到中共地下党负责人的批准——成为了三重间谍。袁殊为了增强自身的保护色,开拓情报来源,于1937年4月加入了青洪帮。当抗日战争爆发后,戴笠一时找不到熟悉日本问题又有相当的日本关系的人,杜月笙说有一个叫袁殊的日本留学生与日本领事馆副领事岩井英关系不错,戴笠于是亲自登门拜访。袁殊立即请示潘汉年。潘汉年说:“这是件好事,机会难得,你千万不可错失良机,答应戴笠的一切要求。”戴笠给袁殊安排了两项任务:一是收集日本方面的情报;二是坚持留在上海。这样,袁殊又多了一个身份——军统。从此,袁殊通过各种关系大量获取日本情报,首先是向潘汉年汇报,然后,有选择地给军统汇报——毕竟是国共合作时期,有共同的民族利益。这个时期,他获取了日军南进情报,为苏军兵力部署提供了有力支持,这是他的为历史所传颂的“两次大功”当中的一次。
自1937年到抗战胜利,袁殊从来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后来,袁殊又担任了一系列伪职,如清乡政治工作团团长、江苏省教育厅厅长、清乡专员以及伪保安司令等。他的情报工作日益老辣。1945年年初,袁殊辞去了伪教育厅厅长等职,仅留下一个上海市参议的名分。抗日战争胜利后,袁殊被任命为忠救军新制别动队第五纵队指挥和军统直属第3站站长,被授予中将军衔。1946年年初,袁殊去了解放区,军统对袁殊下了通缉令,并派人去苏州抄家。1949年,袁殊到了北京,转到了李克农的情报部门,做日美动向的调研工作。1987年11月26日,袁殊逝世,享年76岁。
第五,视角最丰富。这一点主要通过《文艺新闻》开设的栏目上体现出来。虽然创刊号除了“RADIO播送”外并没有出现更多单独的栏目,但是从第二期起,该刊的栏目就分得越来越细了、越来越多了,堪称左联期刊之最。
《文艺新闻》设“RADIO播送——有话对大家说栏”。创刊号该栏发表的是汪馥泉的《公开暴露,就叫做杂感吧!》,第7、8、9、10、12期该栏分别发表了高明的《作家成名大纲》、《续作家成名大纲》,铁郎的《致未成名作家——作家成名术大纲的反攻》,高明的《我的态度——“作家成名术”论战之余波》等围绕青年作家应如何成名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论争;第13号该刊发表了山女的《作家成名与名著竟译》,将成名问题之争引向了针对当时盛行的翻译名著之风的探讨等。
第2号开设了较为固定的有图片专栏“上海街头之什”,专载所拍摄到的上海当时的街景,多为上海下层民众艰难生活或上流社会糜烂生活的写照,图下配以简短精彩的解说,显得意味深长。如第11期该栏刊登的摄影图片是《街头美术家》,主人公是一些在上海街头画巨幅广告画的人,所配的文字是这样的:“他们在构成都市之色,在整齐与综错美之成就,他们的工作是为面包。艺术的贡献,是他们的生活,梦中他们不会想到荣誉。”
第3号出现了相当于社论的“代表言论”专栏,用来分析社会现实、号召各层读者和作者以及向国民党当局提抗议,主要的“代表言论”有《四马路的劳动——由一块洋钱来透视这条街》、《青年出路与出版界》、《“毒月”祭语》、《谈言论与出版之自由》、《在臭虫与娼妓中,作家!请清算你们的作品与生活》、《市场上所见到的文学》、《论“捧”与“骂”——致无名作家》、《诗人徐志摩之死》、《一九三一年之回顾》、《反对邮电检查!释放一切政治犯!》等。
“一周之出版界”专栏,专门介绍当时中国出版界的消息。
“每日笔记”专栏,以报道社会名人的行踪为主,如:“黄天鹏有病,或说将离申作春的旅行”;“听说傅东华自新年中赢了两千多元”;“庐隐女士携其小爱人赴西湖”;“章衣萍赴西湖吟诗,他卖给现代学生的《冤家曲》得洋五元”;“施蛰存在二十五日跑来本社买报,当送了两份给他。问他近做什么工作,他说有病不提笔”;“夫妇作家的哑谜,杨骚与白薇之离合”;“陈学昭的爱人与结婚”;“谢六逸近患流行感冒,负病到校授课”等。
第4期起开始出现“特写”专栏,且固定排在第二版,其特殊之处就在于该专栏的文章是每期刊物中唯一一篇横行排版的文章,几乎期期如此,以示特殊之意。第4期“特写”的是《怒吼吧,中国!——孙师毅谈(一)》,介绍了未来派诗人s, M,Tretyakov由以万县事件为题材写的诗《怒吼吧,中国!》改编而成的同名剧本。其他如第14期余慕陶的《文学是不是科学?》、第15期摩顿的《论翻译》、第18期袁殊的《报告文学论》、第19期朱仲璟的《战争小说论》、第23期余慕陶的《辛克莱的(波斯顿)》、第46期袁殊翻译的《苏联新闻概观》等都是有较大影响的“特写”。
第9期起开设了“新刊月话”专栏,由方英担任固定专栏作家,介绍并评价当月出版的各期刊。第9期介绍评价的期刊包括新年号《小说月报》的创作;对《微音》的感觉;《新学生》四期;光华的《读书月刊》关于自传的名人读书经验以及《学校评论》等;第42号上的“新刊月话”的主题是“抗日文艺时评”,评论的是《北斗》第4期上沈起予清算抗日文艺的论文《抗日战争中的文学》,认为蓬子的小说《白旗交响曲》是一篇“失败的创作”,认为晶孙的戏剧《谁是真正的朋友》“在体裁方面获得了成功”。
从第11期起,该刊开始设置前面提到过的“读者·记者”专栏。
“读者公鉴”栏首次出现于该刊的第13期,“读者顾问”栏首次出现于第22期。
第14期开始开设“中国问题专栏”,反映当时中国“被践踏在铁蹄之下的动乱”,为研究者提供“研究记录的资料。”
1931年9月28日出版的第29号开设了“从清晨到夜半”的专栏。
第48期开设了“文化战线”专栏,报道中国当时的文化动态,该期该栏报道了傅东华、郑振铎主编的《文学》杂志的出版:“最近闻有新进作家多人,组织一文学杂志社,将出版文学半月刊一种,定名为《文学》。”
《文艺新闻》反映社会现实的视角之多,不仅表现在以上多达15个专栏的开设上,还表现在它经常有针对性地开辟一些“专版”,如第58期就开辟了“美术版”和“诗歌版”,第60期开辟了“妇女版”。
另外,《文艺新闻》还开设了一些介绍当时中国北方和南方文
化情况的专栏,如第12期就出现了“南华文化专栏”,介绍广州“书店的起落及刊物的新兴”;第17期又出现了“北国专栏”,以《北国之文学与戏剧》为题介绍了“新进作家之群”在那“稀疏零乱之故都文化网”中“建树——创造——开拓着那荒野!”的情况:“北平没有什么大杂志,仅只有几个小小的杂志,在支撑着文坛的门面,所以那些新进作家之流,便把他们的文章,在那里披露。”第23期的“北国专栏”以《在东北,冰花灿开放》为题对“关外文坛”进行了“略述”,介绍了在东北分别出版了第10期和第1期的《怒潮》周刊和《冰花》月刊,认为它们“能很正确地把握着这个时代”,“但是因为经济及社会的限制终于不能不暂时停止”。
纵观《文艺新闻》,栏目的内容是不固定的,但有一个总的倾向,就是对当时的社会时事进行分析批判。如第29号就用辛辣的笔调批判了当时中国流行的“阿Q的哲学”,因为“九·一八”后有人发出了这样的言论:“日本……是咱们中国的……区区岛国,何足为惧。”在日本占领东三省的后两天,日本国内发生了地震,上海的《申报时报》就说这是什么“天降鞠凶,上天示警”,文章认为这是“传统的阿Q的精神哲学”,“这正是具体化的‘忍耐,镇静的哲学”,也是“《申报时报》的因果论”。第33号该栏以《鬼市“淫”灯》为题对《申报》所刊登的广告进行了猛烈抨击,认为1931年10月23日《申报》第一版封面上登出的《肉林趣史》和《鬼市银灯》的“半幅淫书广告”以及后来所登的《神女生涯》和《云雨潮》的广告“太不顾新闻纸的道德了”,认为“申报六十年的历史,可以在这种广告的刊登上,毁于一旦的!”
另外,《文艺新闻》存在的时期,先后爆发了“九·一入”事变和“一·二八”事变,《文艺新闻》可以说是当时中国最为充分地反映这两个关系到中国命运的事件的媒体,对于“九·一八”事变,该刊第29号的第二版用初号大字体刊出标题《日本占领东三省屠杀中国民众!》,并表明了中国“文化界的观察与意见”,第32期又重复刊载“征求读者关于‘九·一八事变的意见态度”的启事,除此以外还有一系列相关的文学创作和理论文章。对于“一·二八”事变,主要的反映形式就是《(文艺新闻>战时特刊,烽火》的开辟。虽然特刊的规模只有原刊的四分之一,但是却增加了出版的频率,从1932年2月3日到2月17日天天出版,而且出版时间精确到了上午或下午甚至小时,如特刊1号的出版时间就是1932年2月3日下午3时,特刊2号的出版时间为1932年2月4日下午2时。
《烽火》特刊真实地反映了“一·二八”事变后日本军队的进展以及由此而带来的中国国内外的各种反应。特刊1号发表《文艺新闻社启事》说明了特刊之缘起:“上月29日驻沪的日本帝国主义者军队进攻中国军队……读者纷纷来社促即发行号外,当以人力财力皆困,未即实现,兹承中国新闻学研究会及本报读者联欢会两团体之后援并由本社同人分向个人捐募零星经费,决定从今日起,发行《烽火》战时特刊,聊尽职责于社会人士。”也报道了作为当时中国“领袖”的蒋介石的战时行为:“虹口华人积尸成山……蒋介石逃到洛阳,企图勾结华北杂色军队,不是打外国而是要杀自己人。”特刊9号也报道了爱国人士与卖国政府之间有着强烈反差的举措:一方面是“昨承柳亚子君捐助大洋二十五元”的报道,一方面是“政府卖国之铁证”:“政府所在的首都警备司令部,竟公然为日舰代办食粮,让敌人吃饱了来动手。”特刊10号继续着这种反差强烈的报道:既有“今日承罗凤君捐助大洋二元”,也有“政府屠杀政治犯近二年来已有三万余人”,更有“日军将用毒瓦斯杀上海人,德国内乱又将在此时开始”。
在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在国民党“文化围剿”造就的“文化沙漠”之中,《文艺新闻》的出现、存在及其表现,不能不说是中国近现代史上的一个出版传奇,在给读者的“献词”中,《文艺新闻》的编者这样描述着这种传奇:“我们并无须失望,‘文化是武器,我们对此早已理解,这武器不只是可以耕沙漠,而且可以建绿洲……而且我们将发现,我们并不只是几只孤独的骆驼,而是成群的战马!”
责任编辑韩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