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成
一、存折有人动过
下岗职工方林两口子承包了一个大学食堂。外行,新入门,忙得两口子不亦乐乎。几天没回家看看了,方林不放心,这不。凌晨一点了,硬骑着个单车从大北郊赶回来了。
农历十月的天气,已经很冷了。方林缩着个脖,歪歪扭扭骑到家,身上却冒开了腾腾的热汗。
一进小区,路灯就不亮了。真是个平民区,妈的!方林骂着,把车扎到车棚里,摸黑上了楼梯。楼道里黑洞洞的,到处弥漫着湿漉漉的新煤味。天冷了,各家都备足了取暖的煤球。楼道里码得几乎没法走人了。黑对黑,这楼道显得更暗了。
走到三楼,一抹弯,方林突然被一个软乎乎的东西碰了一下。
方林往漆黑的地方一摸,弄了一手黑煤,什么也没抓到。他感到有些疑惑,刚才分明……哦,这是在三楼。刘庆那小子……他突然一惊。刘庆都死快一年了吧,咋还这么恋家?方林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小光屁股在一起长大,这才几天,四十多岁的人就……唉。真是人生无常啊!方林直怨自己晦气。
伙计,一路好走吧!我等还得在人世间受罪!方林本不是一个很胆大的人。但对刘庆他倒不甚害怕。刘庆是个很面的家伙。
匆匆忙忙上到家门口。累得方林气喘吁吁的。小电筒照了一下防盗门,锁得好好的,他松了一口气。昨晚做梦。有人把他家的防盗门打开了,吓得他后半夜就没睡着觉。
掏出钥匙,正要开门,他手顿住了。手电简仔细照了照锁孔。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打开了屋门。他是个很细心的人。
进到屋里,打开灯,他直奔里屋的柜子旁。两只对称的立柜静静地立在墙角。他目光落在了柜子下边的抽屉上。立柜好好的,抽屉好好的,没有什么变化。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抽屉,仔细检查里边的东西。一切照旧,他最操心的那本定期一本通存折和有线电视费本、结婚证本、已无用的旧粮油证本,被一条黑包线皮筋绷着。安安静静地躺在房产证的下边。他松了一口气,重新把东西放好,锁上了抽屉。
他烧了一杯水喝着,心里有点抱怨工行里的那位挺热情的女营业员。那些钱本来他是分几批存成死期的。陆续到期的时候,女营业员介绍了这种定期一本通存折。这存折还定期,还可以陆续分批支取,互不影响。他当时就是要打算做生意的,不但需要用钱,而且往后怕也没有时间来回跑了。于是便欣然接受了那姑娘的建议。孰料存在一起。他又有了心痛。钱分开存,假若要丢,也就丢一部分。这一丢,可就……
这点钱可是他几代人的心血和心意呀!母亲死得早,父亲后来又出了工伤事故。父亲临终时。把他叫到床头,叮嘱道:“上边可能要赔偿一部分钱。这点钱你要供孩子好好上学,我看小明很聪明的。你没上完高中就参加了工作,我一直觉着对不起你。咱家也应该出个大学生了!”父亲没有把话说完。也许父亲想说,以你那懦弱样儿,再挣一笔钱供孩子上学,是非常难的呀!
单位一共赔了八万块钱。方林把这八万块钱视作命根,存在银行,专款专用。这钱就是孩子以后上大学的学费钱,再难,也不能动这钱。可是,随着两口子的陆续下岗失业,家里的生活来源出现了困难。怎么办?赶快找事干,挣钱。于是,他们便承包了这个大学食堂。包食堂,扎本钱倒不大。但这活儿就是有点缠人,早起晚睡,一会儿也离不开人,两口子都得住那里。可这家……看门,是件令人头疼的事。
方林喝了一杯水,抽了一支烟,乏了,困了,眼皮睁不开了,他赶快拉开被子,准备睡觉。可是,刚合上眼,他把眼又睁开了。他觉着那个存折有点不对劲。去食堂时,好像是把那存折朝下放着,怎么现在这存折在这一包子的上面呢?他又拨衣起床,打开了抽屉。抽出存折,打开,里边的钱数安然地躺在上面,一共是八万两千五百元整。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可能是这一段太忙的缘故,什么都记得差三落四。这一次可记好了,存折的正面朝下。
二、巨款分六次取走
此后的几个月,无论再忙再累,方林每周准时回家两次。如他回不去,他便会让妻子回去看看。
方林回家,首先便会打开抽屉看看存折。存折正面朝下,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上面压着大大的房产证。方林自己都觉着有点好笑,我这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啦!
他把这事给妻子说了。妻子嗔他道:“你这人,难成大事,心眼太小!”
方林不好意思起来:“咱不就是小人物嘛。要是大款,能会在乎这几个钱!”
“你永远也成不了大款!你连想也不敢想!就你那德性!”妻子对他是一百个不满意。妻子也算是个有几分姿色的人,且还比他小几岁。看上去比他年轻得多。他是个把什么问题都看得过于严重的人。一下岗,他觉着日子简直无法过了。短短几年,头发便显出了灰白,看上去都像五十出头的人了。
妻子看问题比他乐观得多。“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这是妻子的口头禅。这次包食堂,决心就是妻子最后下的呢!
转眼三个多月过去了,眼看快到年底了,吃苦受罪吧,操心费神吧,总算这一学期快熬过去了。方林舒了一口气。刚开始那阵子,千头万绪,他简直头蒙,现在,总算有点眉目了。
可是算了算账。并没赚多少钱。穷学生,吃饭挑剔,还不舍得花钱。唉,这学生食堂是发不了财的。方林有点泄气。这时候学校却又催着让缴下半年的承包款哩。方林把手里的钱仔细算了算。还差两千块不够缴,于是便和妻子商量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把存的钱取出来。”妻子没假思索便说出口来。“这连年过节的,还能去借钱不成!”
也只得这样了,方林心里是很不情愿的。他发过誓,不是孩子上学用,决不动这笔钱。可现在不干也不行,他是和校方签过合同的。再说,这生意好歹也能顾住一家人吃喝。唉,思前想后,方林终于下了决心,取出一些钱,一旦经济好转,再赶快把钱存回去。
方林回到家里,把抽屉打开,把存折抽出来,心里谋划着取多少款的时候。眼睛突然呆住了。只见存折上的最后余额上,仅剩了两千五百块钱,大头已经没有了。
方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湿毛巾擦了擦。揉了揉,仔细看上面的钱数。确实,仅剩了两千五百块。八万元钱,被人分六次取走了。取钱的方式也奇特,由少到多,由小笔到大笔,呈金字塔形。最后一次,一下提走了三万块。落款时间是十一月十日。就是说,离现在已快两个月了。
方林头一下子蒙了。
方林在地上歪了好一阵子才苏醒过来。他掐掐自己的人中、虎口,感到很疼,不是在做梦。那么。这钱真是被人取走了!望着存折上数字,方林的眼泪扑簌簌流下来了。
八万块钱,八万块钱,这是自己的命根子啊!这是儿子的学费钱呀!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说不见就不见了呢?这房门锁得好好的。这抽屉也锁得好好的,每次打开抽斗,这存折也放得好好的,是谁把这钱取走了呢?都说我是小心眼、细心人,我这细心的啥呢?我要是细心,每次都打开存折看看,也不至于丢得这么多呀!
我好粗心,好糊涂,好笨蛋呀!方林一下一下打起自己的脸来。
也不知打了多少下,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躺到床上的,方林满脑子都是存折和一摞子被视为命根子的钱。他一夜没合眼,天明时,脑子才有点冷静下来。
他把屋门、防盗门都打开,仔细观察锁的各个部位。门锁没有丝毫的撬动或异样的痕迹。抽屉锁倒有几丝金属划动的痕迹。但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来。那么,这一定是熟人作案了。
熟人,哪个熟人?他想到了报警。然而只一闪念,他便打消了这个想法。不能报警,那太令人难堪了。自己的家,自己的钱,被人进来多次取走。自己竟没发现,这是何等的粗心啊!再说,这事都过去了快两个月了,还会有破案的线索吗?另外,如果是自己人把钱取走,怎么办?方林不但心眼小,而且还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他决定自己先查一查。
从何着手呢?这钱不是一次取走的,而是分了六次,整整六次呀!出入这么从容,像在自己家一样;而且时间也把握得好,自己回来看,往往能看到存折。依此分析,只有最亲最近的人,才有这个条件了。
咱最亲最近的人都谁?无非妻、儿这两个人。除了这两个人,谁还能从从容容地进来!咱平时又不咋和人来往:穷亲戚也大都在农村。
他脑子里开始梳理起线索来。
三、儿子有嫌疑
他首先想到了儿子。儿子今年上高二,是个很懂事和非常操心学习的孩子。从上高中便开始住校,除了星期日才在家住一晚上。这一年多没和孩子交流谈心,是不是大了,思想抛锚,变坏了?
唔,星期天儿子有时来食堂吃饭,耳朵上也是塞着耳塞,哼哼唧唧地唱着,挺新潮的。他看不惯,曾说过儿子几句。儿子满不在乎地笑着,说他的思想太老化了。
这孩子是不是就没去上学,拿着钱跟别人去干坏事了呀?!
哦,对了,这两星期,儿子回来都没在家住,非要住到食堂去,和他挤到一起,说家里凉。别是个障眼法吧。为什么偏偏这两星期不在家住了?孩子大了。心眼也长出来了。这社会风气太坏了,年轻人最容易学坏的。
那么,他拿那么多钱干什么?吃喝嫖赌抽?或者……他不敢往下想象了。
儿子一学坏,这一家人就完了。他突然想到父亲。父亲对孙子是寄予多么大的厚望的啊!临死前还一再叮嘱。可我……爸,我是个不孝子呀!
他突然迁罪起包食堂来。如果不是包食堂,以他的细心。会不洞察出儿子的动向他是不会让儿子走到这一步的。
想到这里,他突然苦笑起来。我是把问题看得太严重了。自己的孩子自己不了解吗?孩子是那样的人吗?这么快就学坏了?高中课程那么紧,他哪有工夫呀!
不过,他决定先试探一下孩子。刚好第二天是星期天,儿子在食堂吃饭时,他把儿子叫到了一边,说看一下最近一次月考的成绩。
儿子从兜里掏出来,很不好意思地递给了父亲。
方林一看,眼模糊了。儿子的分数平均是在85分以上,语文竟吃了96分。错怪孩子了。
那么,这钱是谁取走的呢?
四、是侄子吗
他又竭力往自己人身上想。
唔,这几年基本上没咋和亲戚来往。自从下岗后,亲戚们来回走动的次数就少多了。妻子常抱怨说,现在的人眼皮真薄呀!你有了,亲戚们对你热乎得不得了,一穷,再也没人看看你了。
妻子的话是有道理的。三年前。妻子刚下岗,就得了椎间盘突出。妻子是在纺纱厂上班。整天站在机器旁。弯腰低头的,一来二去就累成了腰病。不歇时,提着劲,不咋显。这一泄劲,病就出来了。他们赶快去医院看。医生说。赶快住院吧,再疼下去还麻烦哩!
可是,住院,麻烦又来了。儿子年幼,刚上初中,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家睡过,让他一个人在家睡,他感觉有点害怕。这不,勉强在家睡了一晚,却是一夜没合眼。第二天晚上,说啥也不在家睡了。没办法。他只得给妻子的表弟小民打电话。小民在水厂工作,现在基本上还是个旱涝保丰收的行当,因此,家里的生活还可以。妻子只比小民大一岁。表姊俩关系一直很不错。现在。只有麻烦小民来帮他看看门了。哪知小民接了电话,开头几句还挺热情的。一听说表姐有了病,突然就把电话放下了。他以为电话可能出了故障,就重拨了一次。然而里边“嘀嘀”响了半天,再也没人接电话了。他这时才悟出小民是误会了。他以为表姐有病给他打电话,肯定是想向他借钱,因此没把话听到底,就把电话挂了。唉唉,现在的人呀!
没法,他只得给在这座城市里打工的老家的远房侄子打电话。让他来陪儿子一段时间。
一想起侄子,他心里蓦然一动。他曾经给过侄子一把钥匙。不过,侄子不在这儿住时,曾把钥匙还给他了。然而。侄子就不会配一把吗?唔,这一段这孩子都没来过了。听说他在一家物流公司上班。这物流公司本身就是一个流动性很强的行当,侄子又没啥特长,恐怕……另外,他这年里还准备结婚,正是用钱的时候哇!想到这里,他赶快给老家的堂哥打电话。堂哥一听是他的电话,很热情。说儿子的婚事好期定在年二十四,要他一定来同贺。他问侄子是否还在物流公司,为何这段不给他联系?哥说,他早不干了,去南方发展了,刚安置住。他心里开始有了疑惑。
侄子不在这座城市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况且,在南方刚安置住,婚期还如期举行,是否……
他没有打草惊蛇,先分析了一下侄子是否具备作案的条件。侄子的性格和他有点类似,这大概是遗传基因在起作用吧!不过。侄子到城里后,好像也不那么老实了。现在的社会影响太厉害了!再者,侄子毕竟不经常来。如果这段频繁进出,会没人知道吗?
他敲开了邻居的门。他们这栋楼是条形格局,分左中右三个门洞。他们居中,每层楼两户人家。对门。邻居杜大妈打开门。看是他,问道:
“您家咋回事,近段安静多了。你那口子……”
“她现在找了个工作,离家远,吃住都在那里,不常回来。”他搪塞了一下。包大学食堂的事,他谁也没告诉。
“最近有没有人来找过我?”他问。
“没咋注意。现在儿子安上这封闭式防盗门,外边的动静都不咋能听到。我常埋怨他,现在的人都有点像坐监一样。”杜大妈很健谈。“不过……”她皱起眉头想了一下。“有一段时间了,那天晚上,我出来倒垃圾。开开屋门,从防盗孔里看到有一个人,高高的个子,瘦瘦的。我咳嗽了一下,那人就匆匆下去了。”
“看见脸了没?”方林忙问。
“没。那人好像挺文气的,穿的衣裳也不破。”
他没再问下去。从杜大妈描述的人来说,肯定不是侄子。侄子个子还不到一米六呢!方林怀疑侄子的念头淡了下来。
那么,这高个子又会是谁呢?
五、人不可貌相
方林暂没把丢钱的事告诉妻子,只是把剩余的钱取出两千块,交了承包费。
事情看上去很平静,方林心里却像鳖咬着那样的难受。他本不是一个肚量很大的人,但
这次他只能忍着。他的口腔里边、嘴唇上、鼻孔下边都急出了水泡溃烂了。
排除了侄子作案的嫌疑后,他再也想不到还会有谁能进到他家里。难道这贼是飞进去的?连日来,他把凡是有一点印象的人在脑海里过了多少遍,可始终理不出头绪来。
这几天,他也不往家跑了。大头已丢失,家还有什么可挂念的?晚上,他也住到了食堂里。
这学校食堂通体是个大屋子,只是在西山墙处隔出一部分地方,做操作间和放杂物及住宿。住宿的地方用五合板隔开成一个大间和一个小间。大间住工人。小间则住着方林两口子。板子薄,两边有什么动静,稍一留神,对方都能听见:门也是象征性的,搭脚一跺,就会踹开。方林原本就想把那存折拿到这里的。后来看看这里不保险,才搁在了家里。想不到……
方林晚上再没睡着过,躺到床上辗转反侧,这头睡睡,那头睡睡,折腾得床上没一点热气。他和妻子没一个被窝睡,但就这也影响妻子的瞌睡。妻子这一段不知发现了什么苗头还是怎么的,对他越发不感兴趣,动辄便骂骂咧咧起来。方林不敢吱声,只得小心地忍着。
一晚,方林好不容易才迷糊住,突然就听到了“橐橐”的响声。他又睁开了眼睛。原来又是吉二保那小子。吉二保好像尿泡有点小,还爱喝茶,因此天天晚上起来解多次手,影响大家睡觉。他曾说过他多次,但他这毛病就是改不了。
今晚方林听着吉二保那熟悉的脚步声,蓦然一警觉。脑子一下子清醒起来。对,吉二保不就是高个子嘛!不就是瘦瘦的嘛!且这家伙走路慢搭似悠的。不就给人有点文气的感觉嘛!方林好像有点茅塞顿开。
吉二保是老家堂兄给他找的人。包食堂时,由于完全是陌生的行当,方林心里没一点数,于是便找堂兄帮忙。堂兄便给他介绍了吉二保。吉二保和堂兄是同学,常年出去给人家打工,对餐饮业有一定的了解。于是,他就把吉二保请来了。吉二保是个很磨蹭的人,外号“屁股沉”,到哪儿一说话就起不来了。他一来,方林就有点讨厌他。
吉二保刚来那几天,学校还没安置好,方林于是就让他住在了家里。这家伙真是井里蛤蟆没见过天,他连防盗门锁都不知道咋拉开的。那天他开门往外转,半天没把门打开。因此,方林一直有点瞧不起他。这几天他脑子里对熟悉的人过电影,滤了许多遍,都没有想到吉二保。
这样的人,他会……
人不可貌相,这家伙他是不是装笨蛋,让人不防他呢?
这几个月就他去过他家。且对他家的锁感兴趣。他是具备一些作案条件的。
那么。他有时间吗?
哦,对,这家伙还有个坏习气,是个酒迷瞪。每天下午歇工后,他都要出去喝几两酒,别看他晚上没睡多长时间觉,但白天精神倒挺好,下午一出去就是一个多小时。这一个多小时,难道每次都是去喝酒吗?会不会……
这家伙应该具备作案时间的。方林模拟了一下,从这里回家,骑自行车是三十分钟。如果打的,十分钟就会到家。把存折拿出,钱取出来,再把存折放家里,这时间一般也会绰绰有余。那么……
方林又想起一件事,吉二保说了两天了,要回家看看。这家伙,他孤身一人,家还有什么牵挂?他是不是要把钱转移走哇!方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方林来了个将计就计,他准了吉二保的假。
吉二保前脚走。他便也打车跟了过去。
吉二保的家,也就是方林的老家。离省城不过百多里路,坐车不过两个小时。吉二保没有进自己的家门,而是去了村子后地里的一个菜因子。方林离老远吊着,有点疑惑。这家伙,他去那里干什么?难道要把钱埋地下?
吉二保径直进了菜园子的茅屋里。
方林悄悄摸到了屋子的后边。刚站到墙下,便听到了里边的说话声。
“……快,快吃吧!这是食堂里昨晚才煮好的羊头肉。这有酒,多吃点,有劲!”吉二保的声音。
让谁吃?吃那么多干啥?方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里边吃肉和喝酒的声音很响。
不一会儿。里边传出意意宰宰的脱衣服声。
这是在干啥?方林有些好奇。找了两个砖垫住,立起脚从屋檐缝里往里一看,立时愣住了。里边两个人脱得赤条条的,一个胡子拉碴四十多的男子正趴在吉二保屁股上呢!
原来这家伙是个同性恋!
方林一下子泄气了。
六、何春其人
把脑子里认为所有有作案嫌疑的人几乎都排除后,方林不得不把怀疑的目光投向最不愿意怀疑的人身上,那就是妻子。
最有作案时间、条件的,就是妻子了。
她为什么那样做呢?
方林有个难言之隐。他早已察觉妻子有移情别恋的意愿,但一直没抓住真凭实据,现在……
妻子也正在怀疑他。早在方林回家取钱的时候,几天竟没把钱拿来,在校方又一次催促下,方林才又回家拿来了两千块钱,妻子心里就窝了一肚子气。方林变得越来越唯唯诺诺、拖拖沓沓起来,简直不像个男人。以前可不是这样,方林心虽小,但办事却挺认真的。莫非……
妻子心里咯噔了一下,随之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你这个小心眼呀!我还没做对不起你的事的时候,你就……你不要逼老娘。说实话,无论哪方面,我早已忍受不了啦!”
今天上午吉二保刚走,方林就说有事要回家一趟,妻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中午这饭还做不做?少两个人能忙过来吗?然而方林竟不把这生意当成一回事,她嘟噜着他走着,真让人气死了!
方林下午两点才回来,两口子一下子干开了仗。
“你回家干什么去了?”
“你管得着吗?”
“这生意还想干不干?”
“你想干你干。不想干不干。”
“你这段咋啦,阴阳怪气的!我哪点做对不起你的事啦?”
“谁做谁知?”
“放屁!”妻子恼了,“这天天我贴在这儿,没明没夜地干,你还怀疑这,怀疑那,你算个啥东西呀!这日子没法过了!”妻子摔着东西哭起来。
往常妻子一发火,方林总要让几分,但今日方林没有让。
“不想过不过,我看你早就不想过了!”
“那……好!”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把东西匆忙收拾了收拾,掂起提包回家了。
妻子刚走一会儿,方林气还没下,房门突然被推开了,几个工人站在面前。为首的叫何春。何春是做早点的师傅。此人长得壮壮实实、墩墩扎扎,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早上做那六十厘米口径的一大锅胡辣汤,他不让人帮忙,自己趔着就从火上端下来了。何春是个熟练工,自己的几项活做得精细又快,从不让人帮忙,又从不耽误事。按说,他是为这生意做过大贡献的,然而……
何春却不是一个省事安分的人。此人嘴刁、眼花、脾气暴躁。他之所以窝在这里干,是和方林的妻子一见钟情分不开的。方林比妻子大几岁。又因日子过得不称意,显得又黑又瘦又老;何况,方林的性格与妻子的性格格格不入,两口子常生龃龉。何春一来便看巧了。何春便和方林的妻子套近乎,一没事,便坐
在桌旁用那花花的饿饿的眼睛盯着方林的妻子说笑话、拉家常。方林的妻子和何春一般大,都是三十八岁,可以说是同龄人:又因俩人性格相投。都是躁躁的爽爽的。故两人说话挺投机的。再者,方林妻子还有个难言之隐。方林本就不是一个身强力壮的人。又因这几年的日子过得不爽快,因此性能力便每况愈下。俗话说三十如虎,四十如狼,方林的妻子正是性欲强的时候。每每和方林做房事。往往感到不满足。现在看到何春那一身结实的腱子肉,不由得心旌摇动。不过,方林的妻子还是有一定的自制力的。她是城市里长大的人,对农村人有一股天生的讨厌、排斥感;再则,儿子已经大了,招不好……所以说,她一直犹豫着。方林晚上一不在这儿住。何春就黏黏糊糊的想勾引她,甚至半夜还敲过她几次门。好在她都勉强忍过去了。然而现在……
刚才两口子的吵架,何春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的,他心里一阵窃喜:机会来了。他便鼓动着几个人过来了。
“方老板,咱这一个多月的账都没结了,该结账了。”
“是呀,该结账了。”门外的几个人也附和着进来了。
方林气本就没消,一听这便有点恼了:“咱不是每到月底结上个月的账嘛,这半三搁四……还按老规矩办!”
“兄弟们都没钱花了,再说天这么冷。都要添点厚衣裳什么的。我前天就和老板娘说了,她已经答应了。”何春不怀好意地盯着方林看。
“对,赶快结账。不结账,咱下午就不干了!”几个人开始起哄。
这学校里的应时饭是不能耽误的。一耽误,往后就很少有人来吃饭了。
老婆已经答应了。方林有点猝不及防。这承包款刚交过,钱根本打不过来转身。怎……方林气不打一处来,他往家拨了个电话。
妻子刚进家门,拿起电话,一听是他的,就想放电话:“弄啥?”
方林把情况说了。
“哦,前天我是承当何春了,他说急用钱,可没……”
方林把话筒给了何春。
何春一接过话筒,脸上马上堆起了笑容:“呵,嫂子,这话……”
“我只承当你一个人,你怎……”
“嗨,嫂子,他们一听我要钱,就都过来了。这怎能怨我?”
方林妻子沉吟了一会儿,道:“好,您先干活吧,晚上我来再说。”“那好。老弟看你的面子。”
何春放下电话,脸上挂着笑容,招呼几个人道:“走,伙计们,干活去,老板娘晚上来了再说。”
几个人哄着,跟着何春干活去了。何春俨然像老板似的。
望着何春的背影,方林脑子更加清醒了。方林是个心眼比较细的人,何春来了以后,和妻子眉来眼去贴近乎,他早就看不惯。只是碍于他的手艺,才忍着没说出口;而妻子则是一个劲儿地夸赞何春。他起初没咋在意,后来妻子老催他晚上回家看门,他心里就有些不快。现在看来……方林打了一个大大的寒战。
这钱……还有……
对,何春下午两点以后经常出去,说是一个亲戚的生意需要他指点。是不是他和妻子……自从排除了侄子作案的嫌疑后。他就不单单认为王大妈说的高个子为唯一的偷钱人了。
“我真是养虎为患呀!”方林直捶自己的头。
七、财散妻离
刚开罢晚饭,妻子就来到了。一来,便和方林大吵大闹起来。
妻子问他:“存折上的钱哪去了?”她在家翻看了存折。
“你还问我呀?”方林一看妻子的脸色,气也不打一处来。
“你说吧,钱你取出来都放哪儿了?”
“是我放哪了,还是你放哪了?你他妈做的好事!”方林为妻子的倒打一耙非常震怒。
“你说,我哪点对不起你了,你竟这样!咱这还算两口子吗?!”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
“亏你还能说出口!我他妈早就戴上绿帽子了!你的心……”方林一口气出不来,胸口憋得疼起来。
“你怎么戴绿帽子了?你怎么戴绿帽子了?今天,你必须和我说清楚!”妻子也不依不饶起来。
两口的大吵大闹。早惊动了干活的工人们。都站在外边看笑话,没有一个人过来劝。还是搭晚才回来的吉二保。刷完锅过来,念及老乡的情分。进来劝开了。
妻子躺在床上呜呜地哭,把什么东西都摔了。方林捂着胸口,疼得想躺地上。
吉二保进来,先劝了方林妻子几句,然后把方林搀了出来。
“哎呀,我说小方,两口子有啥吵的,让人家看笑话!”吉二保把方林搀坐在大厅里学生吃饭的桌子旁。方林本来有轻微的冠心病,这时候疼得龇牙咧嘴的。他坐下,喘了几口气,疼痛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拉着吉二保的胳膊道:“保哥,你整天在这里,还不知道她……”
“我看弟妹这人挺好的,又泼辣又能干,没见她有……”
“哎呀,保哥,你哪知道内情呀!”他想把存折的事说出来,话到嘴边顿住了。
“我们的日子无法再过了!”
“哪能那样说呀!”吉二保见他还过神来,进一步劝他道:“你坐一会儿;或者今晚你住家里。待会儿我再劝劝弟妹。都几十的人了!”
方林听了吉二保的话,待胸口不咋疼的时候,骑上车子摇摇晃晃回家了。哪知他这一让步,真的落了个财散妻离。
吉二保本想劝劝方林的妻子,到门口一听,何春在里边,突然一激灵。他知道何春不是个东西。这家伙趁虚而入了!方林呀方林,这一下你完了!
原来方林刚被吉二保拉出去,何春就挤进屋里来了。刚才两口子的吵架,他在一边暗自得意:一个罪恶的念头,在他心里生出来了。
他忙给方林妻子倒了一杯热茶,端她面前,然后便甜甜地劝起她来:“嫂子,先喝点水,消消气,啥事都得慢慢来嘛!”
方林妻子正在哭泣,听到何春款款的劝说,不由得睁开了眼睛。当她看到何春那深情脉脉的眼神正望着她时。她的心碎了。她把何春当成了知己;她把丢钱及方林怀疑她的话一股脑都倒给了何春。
何春听得心花怒放。他进一步挑拨道:“这钱谁会取走?小偷那么大胆吗?那么温和吗?还分六次取。他不要命啦!哪有小偷把钱取走还把存折重送回来的!这不是天方夜谭嘛!这不是在编天大的笑话嘛!可见,方林他变心了!”
方林妻子听着,仿佛茅塞顿开。把心一横:兴你无情,也别怪咱无义!你不念及夫妻情分,也别怪老娘……
那晚她和何春住到了一起。
八、失而复得
方林终于和妻子离了婚。
妻子念及儿子跟方林生活,房产和家里的一应物品都不再要了。她和何春承包了学生食堂,合同期满后,把食堂转让给了别人,然后双双去了南方。
方林害了一场大病。想不到因为包了这么个破食堂,竟弄了个人钱两空、家破人散!方林觉着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大大的噩梦。
噩梦醒来是现实。家里已没一文钱;自己又贫病交加,不是为了儿子小明,他真没有再活下去的勇气。
待身体稍好了点以后,方林便开始到处给人家打工。这期间,不知吃了多少的苦头。
话休絮烦,却说方林的儿子转眼已经高中毕业。参加了高考,一下考上了西安的一所名牌大学。爷儿俩把通知书拿回家,望着上面要交的三万多块钱学费,不由得抱头痛哭起来。
三万块钱,三万块钱呐!那钱要不……方林突然想起了妻子。真是最狠莫过女人心呀!连自己的亲骨肉都……妻子离婚时说不要家产,方林更确定钱是妻子拿的。这个狠心的婆娘,如今……
借钱吧,往哪儿借?这年头,谁会借给一个穷光蛋钱呀!求助政府吧,都知道他爸的抚恤金。思前想后,方林再也想不出好办法。最后,方林突然狠了一狠心,他和儿子商量道:
“明儿,把咱的房子卖了吧!”
儿子一听,蒙了:“爸,你住哪儿?”
“别管我。我找房子住。”
“要那样,我就不上学了!”
“别,快别那样说!你是咱方家几代人的希望啊!再作难也要……”
儿子哭得泣不成声。
方林站起来,拿出钥匙,打开抽屉,去拿房产证。这房子已经二十五年了,是方林的父亲单位里盖的公寓房。他们住在这里一直没挪窝。房产证是1999年才补发的。
方林打开抽屉,首先便看见了那个令人伤心的存折在房产证上边。这一定是那个狠心的婆娘看了搁在上边的。他把它拨在一边,去拿房产证。存折脱落到一边,页码很散松。方林不由得又把它拿了起来。存折呀存折,你害得我好苦哇!方林拨弄着存折,突然睁大了眼睛,只见存折的余额上赫然印着十万零五百元整。方林惊愕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忙把儿子叫到了跟前。
儿子也惊骇得不得了。
存钱的方式也是倒金字塔形,由少到多,恰好六笔。第一笔仅二百块钱,以后逐渐增多,最后一笔竟存进了八万!
爷儿俩感觉像是在做梦。互相掐掐脖子的肉,都感觉疼,这才相信是真的。
谁存进的钱?为何恰恰和取走钱的笔数一样多?除了他们爷儿俩。谁还能进他家如入无人之境?他爷儿俩感到一阵惶恐。不由得在不大的屋子里四下搜寻起来。
九、真相大白
爷儿俩在屋找了半天,什么痕迹也没发现。
方林感到这事太蹊跷,便对儿子说:“这钱在没弄清楚来历之前,咱不能动。咱再穷也不能收不义之财。”
儿子又拿过存折仔细看了看,说:“这钱比原先多出一万八呢!”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爷儿俩面面相觑。方林忙把抽屉合上,示意儿子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瘦得几乎变了形,两只失神的眼睛显得特别大。
儿子脱口而出叫了一声“妈”,但旋即脸色便暗了下来:“你还回来干什么?”
方林妻子上前拽住儿子:“孩子,我对不起你。”两眼滚出热热的泪水。
方林从里屋出来了。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两人简直互相认不出来了,四目圆睁了老半天,终于都滚出了混浊的泪水。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方林妻子嗫嚅着,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是他把我送回来的。”
方林把信打开:一看,心里不由得慨叹起来。
信是这样写的:
方哥:你受委屈了!
感谢你救了我母亲的命。也请你原谅小弟把你弄成了现在的处境。我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呀!
方林爷儿俩如坠云雾中。
我从里边刚出来。母亲就有了病。到医院,人家就要让先交两千块钱住院费。我从哪里异钱呀!望着母亲疼痛得难受的样子。我的心碎了。母亲熬寡把我拉扯大,而我又没走正路,我对不起她老人家呀!可现在……
那天我在菜市场旁边站着。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感到很茫然和无奈。而恰在此时我看见了你。你还是老样子没变,只是更瘦、更黑了。我心里蓦地一动。听我妈说你还在老地方住,方叔也不在了。想不到……人生真是无常啊!
我正要和你打招呼,话到嘴边突然顿住了。我有些自卑。兄弟路子没走好,愧对……咱已经十几年没见面了吧。我的形象不知在你印象里变成什么样子啦?你还愿意搭理我这个小兄弟吗?
回到家里,你的影像一直在我脑子里萦绕。但不知怎么,大概是出于职业的敏感吧。我却想起一件往事。你知道,少年和青年时代咱俩是最要好的朋友,我经常去你家玩。那时候,你家简直是我俩的乐园呢!记得你开门时,我发现你家的钥匙很奇特,两把钥匙都是直片。一个前边有个豁口,一个后边有个豁口。我当时感觉有点好笑,想告诉你,可没有说出口。现在……我心里一动:不知你家换没换门锁?我想试一下。
方林知道是谁了。
我凭记忆配了两把钥匙。晚上去了你家。我知道你在北郊包食堂,你们都不在家住。我跟了你两天。然而那晚上,咱俩碰了面。
原来你家的门锁都没有换,我轻而易举地就进了你家。我在里边跟一个开锁高手学过。你家的抽屉锁我赖好一弄就开了。我翻动了你里边的东西。看到了那个存折及一个小本子背面记的密码。我当时就疑惑,你干吗用那样的方式存钱呢?
但我想要把那存折拿走的时候。我犹豫了。毕竟咱俩是最要好的朋友哇!我知道你生活得也不容易。这样做太对不住人了。我把存折又原封不动地放在了那里。
出来到三楼的时候,咱俩打了个照面。我身子往下一缩,你摸到了煤球。你骂了一句刘庆,我差点笑出声来。看来还是咱们仨有缘分呀!
看到这里,方林也苦笑了笑。
回到医院,母亲说人家来催几回了,要赶快缴住院费,否则……我终于下了决心。
我取出了三千块钱,把存折又放回去了。我当时是这样想的,先救急再说。如你发现了。也就算了,我再想别的办法。然而……
当然,不能全怪你粗心,我知道你心很细的,我把存折是又按原来的样子放好的:我没用你的身份证,只是记了一下号码。这期间,我又想了好多办法,可是,现在这钱太难弄了!我不得不又……
好在母亲的病终于治好了。我真要好好谢谢你了,方哥!母亲曾追问过我看病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我一直拖着不敢给她说。前几天我才告诉了她,是借你的。她非要当面感谢你,我好歹把她劝住了。
母亲出院后,我便急着凑还你的钱。我知道侄儿还在上学,而你的生意也得用钱;而更主要的是你一旦发现钱不见了,肯定急得要死,甚至会去报警。那样……
我会开车,可是没有驾驶执照。只得晚上给人家拉东西。一个月也就七八百块钱,除了吃,所剩无几。因此,第一次我仅给你存进了二百块钱。后来,白天我又给人家搞装修,才又多弄了几个。可是仍然是杯水车薪呀!正无奈时,我突然得到了大好消息。我那从没见过面的舅舅在报上登寻人启事,寻找他的姐姐——我的妈妈。舅舅和外公解放前夕去的海外。现已回来在南方办厂。舅舅一知道我们的信息,就要我们到他那里去。我们娘儿俩终有出头之日啦!
我把老房子卖掉,钱总算给你凑齐了。我给你加了利息,别见外。你目前的窘境完全是我造成的,在此我表示深深的歉意!
你和嫂子发生了误会。嫂子和那个何春恰巧就在我们这座城市。那个何春真不是个东西,他一来这里就把嫂子给甩了。嫂子在这陌生的地方,身无分文,只得流落街头,整日以泪洗面。我费了很大的劲,终于找到了她。
这次送嫂嫂回来,我本想和哥哥见见面,可是,可是,我哪还有脸呀!……
再见了,方哥。
另外:你家的门锁该换了。哪有几十年不换锁的!又及。
没有落款名,只有日期。
儿子问是谁。
方林说:
“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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