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烈山
“口号”的本义是什么不必去考证,它的今义则众所周知,就是挂在嘴边或者横幅上、刷在墙壁或告示牌上的那些“口气很大”的话,有时又叫“标语口号”。现代口号起源于动员群众的革命运动。我不久前参观湖南浏阳文家市秋收起义纪念馆,就看到了当年编拟的“秋收暴动口号”文本,“留”在墙上的旧痕则有“欢迎白军士兵和官长来当红军”等。应该说那时候口号还是很有宣传效果的,因为红军随时可能撤走,尽可能让人更多地知晓红军的政策实有必要。
1949年之后,从土改到合作化,从“大跃进”到“文革”,群众运动不断;那么,标语铺天盖地,口号震耳欲聋,自是题中应有之义。“文革”后拨乱反正,“以阶级斗争为纲”变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宣布再也不搞“政治运动”,再也不“运动群众”。“大批判”、“斗争会”没有了,首都十里长安街动辄挂满横幅、数万人夹道欢迎某国领导人的场面也沒有了,但是,喜欢到处刷标语写口号的作派却传下来了。前两年,号称“北大醉侠”的孔庆东同志好像出过一本书,就叫《口号万岁》。
口号万岁不万岁我不知道。但用“口号治国”做关键词在网上一搜,大开眼界。有好事者把网民实录的千奇百怪的口号分门别类整理,还真幽默得很。有吓阻型的,如“武装抗税是非法行为”(似乎说,和平抗税是合法的);“放火烧山,牢底坐穿”。有半吓半劝的,如“光纤没铜,偷也没用”;“光缆无铜,偷盗有罪”。有宣谕型的,如“垃圾分类,从我做起”(“我”成了垃圾一种);“保护野生动物就是保护我们自己”……
为什么我们一些干部这么钟情于刷标语喊口号呢?
标语口号显然不是刷(如今“喊”已不多见)给干部自己看的。一是刷给上面看,表示我们在抓或抓了这项工作,而且很重视;二是刷给群众看的,这就是营造气氛。比如,曾为许多人所诟病的“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刷在许多乡村的墙上,其实不是要骗谁。上世纪末在农村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县乡财政拿不出钱来建学校,要农民集资,这些口号是要动员农民捐款集资呀!我当时就被当村支书的大弟动员为村里建校逼捐了四百元,在外做官的堂姐和小弟则为他们要财政补助。当然,你可以说与其刷这样的标语口号,还不如干部们带头捐献,或者……这都是事后假设,而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就是“假如”。
我喜欢搞“逆向思维”,即使打算否定某人某事时,也先找其好处。我家马路对面的居民小区大门边钉有一个告示牌:“中国邮政储蓄提醒您莫让陌生人尾随入门”。这与公共汽车上的广播告诫上车的乘客“保护好自己的行李物品,谨防被盗”一样,绝对是善意的。至少它们承认治安状态不佳,怪不得居民门窗装铁栅栏“影响本市形象”,要比逼居民拆除铁栅护窗实事求是。可是,这样的告诫比吓鬼的符咒效果强不到哪里去;它们所营造的氛围只能让人心惶惶。真要关心人,比如提防尾随入户,何不有针对性地让学校老师对脖子上挂钥匙的孩子们讲?
我写这篇文章是有感于将从今年10月1日起施行的《娱乐场所治安管理办法》,它很有必要也有较强的可操作性,但第十七条似乎未脱“口号治国”的旧思路。该条规定:“娱乐场所应当在营业场所大厅、包厢、包间内的显著位置悬挂含有禁毒、禁赌、禁止卖淫嫖娼等内容的警示标志。”假如我与朋友去找乐,唱K什么的,看到这样的东西感觉一定不舒服,好像到了犯罪场所。从好处说,这么警示,比改革开放初期对黄、赌、毒采取鸵鸟政策,不惮麻烦委婉地称之为“新中国早已绝迹的丑恶现象沉渣泛起”要有正视的勇气,但这种警示又有什么用处?黄赌毒不管在哪里都该禁,这不是废话吗?想做这种事的人并非不懂法,也不会因为看到这种牌牌就改邪归正,能自持的人更用不着这种警示。这样的警示与“教师不得强奸学生”、“没到会的人站起来”不是同样滑稽吗?它们最可靠的效果,只能是为做铭牌的老板提供了订单;而这算为增加GDP做了贡献吗?我知道,这些年做牌牌和刻公章之类的生意总是很兴旺,却不知当贺还是当吊。
【原载2008年7月6日《南方都市报》】
题图 / 刘 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