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

马　凯

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失去了被称作孩子的年龄？

1郁东说，冬季的校园，有漂亮的女生，白发的先生，几个流浪歌手，几个校园诗人。

初冬清晨的校园里总有漂亮的孩子拎着牛奶盒和精致的小点心横冲直撞，他们像树叶子里的精灵一样披散着头发走来走去，快乐并且没有面具。我习惯性地远远地看着他们，带着一点点羡慕和忧伤。

帆帆从操场周围的铁栅栏中伸出头去试图和那些孩子混为一体，可是没有，她的身体卡在栅栏的这边怎么也穿不过去，我微笑着告诉她，你会卡死的。

她闭上了眼睛，像一条濒临死亡的鱼一样深深地吸了口气，点了点头，是的，我会被卡死的。

然后她把头从栅栏那边缩了回来，那一瞬间，我们终于都看清楚了自己与那群孩子之间迷惘的距离。

帆帆问，你很羡慕他们对吗？

我说，学校对门的精品屋里有一条我中意的裙子。

帆帆说，可是逝去的东西都已经逝去了，你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我说，可是我穿上它真的一点点也不好看，它太小了。

我和帆帆的谈话被教务处的老先生一字不漏地听了去，这是我们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于是我们俩就被传到教务处去训话。老先生的脸红扑扑的，就像今天早上我吃的那个可爱的大苹果一样，他的花白的胡子一下一下地抖动着，因此我可以知道他现在非常生气。

他说，你们这两个小姑娘是哪个语文老师教出来的，说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的，还有你们不做作业跑到操场上去闲晃干吗，不要忘记你们已经是高二的学生了。

我和帆帆悲哀地对望一眼，他根本就不能理解我们，因为他早就过了被称作孩子的年龄。一个孩子的举动往往是不需要太多理由和意义的，我们只是在以我们自己的方式来悼念易逝的往昔。

我一字一板地问教务处老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几句话：

如果他是个单纯的孩子，那就让他单纯一辈子；

如果他是个善良的孩子，那就让他善良一辈子；

如果他是个快乐的孩子，那就让他快乐一辈子；

如果他只是个孩子，那就让他活得像个孩子；

不要教他太多事，不要说他太多的不是；

不要让他变得聪明而失去灵魂。

老先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我和帆帆就知道，这个人已经无药可救了。

2 郁东说，冬季的校园，有漂亮的女生，白发的先生，只是没有人来，唱往日的歌。

我现在要开始回忆了，关于过去关于我曾经拥有过的那些美好，或单纯。我知道自己是不擅长回忆的，但我知道，如果现在我不把那些已经略显模糊的东西以文字形式记录下来那我就将永远失去它。这是我不愿意见到的。

此刻我坐在家中的木质地板上。我的身边，一个外国男人正用他那特有的低沉嗓音唱《Yesterday once more》。声音让人平静以及失去知觉，我沉浸在他的温柔里醉生梦死，难以自拔，我能感觉到那条名为时间的河流在我的前方静静的流淌，但我无力改变什么。

现在我那一脑长而卷曲的头发有些蠢蠢欲动了。它们不安分地贴着我的手臂滑来滑去，把我的思绪搅得乱七八糟然后释放出无可救药的柠檬香味，幻化成一张孩子的面孔，咧开嘴角对我微笑。

孩子？我有些轻蔑地笑了笑，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经被人称作孩子，我穿漂亮的刺绣裙子和粉色球鞋穿梭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孩子气地和帆帆、小琳讨论飞的问题，我们无一例外地认为自己就是童话故事中有着薄薄透明翅膀的天使，我们有飞行的本领，在那个无忧无虑的年龄。可是现在，时间过滤了一切，包括我的青春我的梦想我的飞行本领，我愈来愈深刻地感觉到衰老在我体内根深蒂固起来，想哭但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终于有了一张没有一点挣扎的风尘仆仆的脸。

我感觉到莫名的恐惧。我害怕被它吞噬。

我想到很久前，我和帆帆、小琳一起趴在学校后面的小花园的石桌上给小琳哥哥回信时的场景，三个稚气的孩子绞尽脑汁，半天才想出一句不甚连贯的话并且高兴得手舞足蹈，那傻傻的笑容直至现在被我从记忆深处翻出来仍会令我忍俊不禁，它已经离我远去了吗？不，其实我们之间就只隔着一条浅浅的河。我在此岸，它在彼岸，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它，带着一点点的忧伤。

那条河名字叫：时间。

很久以前，我可以轻而易举地飞渡过去，但是现在，我真的真的无能为力了。

徐志摩说：我们一旦过了被称作孩子的年龄就失掉了飞行的本领。

确实如此。曾经我以为，自己依然可以飞，直到第无数次被摔倒在这地上时我才深深绝望，我终于流泪了，在家中央的木质地板上，为了我们易逝的往昔。

编辑/孟广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