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开花
当我决定用所有积蓄买一把Epiphone电吉他,死活要把摇滚学好的时候,摇滚的浪潮已在中国校园的大地上平息得差不多了。
在家里拨弄了一个假期后,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经常有一些陌生的小区住户跑到家里来,建议把音量调小一点。
为了向同宿舍的姐妹们表示我对摇滚的决心,开学前我特意去做了一个欧式爆炸头。那些迅速翻卷的头发聚集到一块,像顶帽子一般遮盖了我那对有些精致的耳环。我一边努力地将它们捋到耳后去,一边念叨着,可得让这对花了我半月生活费的耳环出来见见人啊。
其实我不丑,可也不漂亮。有人说我眼睛太小了,可我知道,我哪儿都小。在性感与丰满的浪潮如此泛滥的今天,素来有自知之明的我经常用一句口头禅“死路一条”来比喻我的爱情前景。
到了火车站,人山人海,我背着吉他包被人潮推着往前走。几经周折,精疲力竭的我站在车厢接头处不得不大呼中国计划生育这一政策实在是英明。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一个高挑清秀的男孩从拥挤的车厢里跋涉过来,一路高喊着。我看着周围情势危急,人人虎视眈眈。所以,镇定地坐在接头处,等着旁边的人让开。可旁边的人也没要让的意思,那男孩面露难色。
我于心不忍地挪了挪电吉他,男孩一个箭步飞跃过去,紧接着,对面那女人马上转身坐定,霸占了我的宝座。
我在一旁恨得咬牙,可也没办法,毕竟那不是自己的位置。他看了看我的爆炸头,刚想笑,恰巧碰上我的白眼,马上忍住了。才想骂他,厕所门就打开了。于是,他逃命一般的赶紧进去,关上了门。
许久之后,他出来碰了碰正靠门打盹的我,叫我跟他过去挤挤一起坐。我虽然心里极度不愿,可一想自己还有将近15小时的行程,加上一包价值一块钱人民币的“清风”纸巾,顿时改变了主意。
他背着吉他包在前面带路,我在后面跟着,一路畅通无阻。我拍了拍吉他包说,嘿,看来,坐车请个保镖的确是好啊,呵呵。
在我快到达目的地时,他开始忙着整理东西。我一脸迷惑地问,你在南京站下?男孩点了点头。
我欣喜若狂地把沉重的吉他包扔给他,他很知趣地打车一路把我送到宿舍楼下。他正准备说什么,我却背着吉他包一溜烟地消失了。冲上楼后,想着他站在楼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忍不住骂了句傻帽,哈哈大笑起来。
我以为,这是我们最后的见面了。
迎新篮球赛还没开始,我硬是被同寝室的几位姐妹弄醒了,并且非得拉着我去。
我蒙地看见一个眼熟的背影,忽然来了劲,走到场上想看清楚到底是谁,却被同行的几个姐妹拉住了。一姐妹玩笑式地说道,你干吗呀你,你还想混淆视线,让苏半生错把你的爆炸头看成篮球抱住啊?
在一帮姐妹的哄笑中我迷糊出一句,谁是苏半生啊?哪个老头的名字?
朝着一姐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高大清秀的男孩正准备投篮。一跳一投,还未站定,全场就是一片欢呼和掌声。
苏半生朝着我这边笑了笑,估计是看到了我这万中无一的爆炸头。可我总算看清楚了,那不就是将我送到宿舍楼下的傻帽吗?
我打算在散场后夸奖一下他,并借此感谢那天的相送之恩。可比赛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尽管他是如此卖力。
用上自习的谎言打发了几个姐妹后,我上前拍了拍神情沮丧的苏半生,和他说了几句我自认为特具哲理的话。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笑了起来。
我向他解释我的爆炸头是为了我钟爱的摇滚事业,他忽然问我,你会摇滚?我自豪地点了点头。
当他把我拖到排练房,盛情邀请我合奏一曲的时候,我露馅了。
之后,每个周末他都会在排练房等我,教我弹吉他。不知是何种原因,一向懒惰的我竟然开始了苦练。
校园内开始谣传有一个爆炸头女生和苏半生恋爱了。当然,他们不知道我的名字。
一天晚上,经过图书馆时听到前面有一帮女生在说苏半生,我屏住了呼吸。“你们知道吗?那苏半生真没眼光,竟然找了一个丑丑的爆炸头。他以前不是和那文娱部长一起吗?虽然也不怎么的,可至少比现在这个好多了。”
我穿过人群,跑到一片昏暗的足球场上,忽然有点哀伤了。不知何时我的爆炸头已经漫过了我的耳朵,那些曾令我莫名回忆的青丝,此时正如我的名字一般让人伤感。阮小青——听到这个名字,任何人首先想到的就是《白蛇传》里面的那个丫鬟;还有那份靠借剑得来,而最终不得不相忘于江湖的爱情。
楼下夏花已逝,秋风落叶,我猛然发现桌上不知何时摆满了关于吉他的书籍。那一把弯弯的牛角琴安静地躺在角落里,六根曾是银白刺眼的琴弦已然泛着铜黄。
第二天清早,我剪去了陪伴我一整个炎夏的摇滚梦。当那些蓬松的发丝如春花一般掉落在粉红的地砖上时,我忽然后悔了。可当镜子里出现一个清秀的短发女孩时,我才知道,那些蓬松的梦,总有一日会被这些细直的黑发所取代。
周六,我和一帮许久未聚的姐妹狂欢了一天。晚上苏半生终于发来短信问我,为何不来?我简洁地回了几个字,我们都有各自的事。
各自,多好的字眼啊,我们两人本来就不是一个个体。苏半生再没回短信,或许,“各自”对于他来说,同样是一种伤害。
消失了一个月后的苏半生忽然在清晨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毕业晚会上,我替我们报了一个节目,那曲子我们练过,很老的一首歌,《哭砂》。
我第一次上台,可丝毫不紧张。看着快毕业的他朝我一点头,我马上扫弦跟随着他的前奏。当那一句“风吹来的砂堆积在心里,是谁也擦不去的痕迹”从他的口中唱出时,我忽然有点想哭了。那些在阮小青心里堆积的梦啊,它的痕迹又有谁知道?
停了音乐后的舞台下忽然一片欢呼声,我落荒而逃。
苏半生在身后疯狂地追着我,最后停留在一片空地上,对面是一幢很古老的学生宿舍。他问我,你相信你能掌握摇滚星吗?我略带嘲讽地笑道,哪有什么摇滚星?
啊!苏半生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对面楼道与走廊的声控灯顿时一片闪亮。昏黄的灯光中,我感觉自己快哭了。苏半生一边说楼顶有一盏很亮的路灯,一边怂恿我与他一起喊亮。
我与他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那刺眼的灯光瞬时照射在了我的脸上。苏半生说,以后只要不开心,就到这里来叫,不过不要太晚,因为人家要睡觉。原本感伤的我忽然大笑起来。
一年后,当我正在为实习和工作的事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已在北京安定下来的苏半生发来短信,要我与他一起到北京闯荡。我有些欣喜,可还是矜持地回了一句,我要考研。其实,对于见书就怕的我,只是希望他能给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答案。
殊不知,我这一个玩笑式的回答却让徘徊的苏半生有了抉择。当在他空间里看到一张无比甜蜜的情侣照时,我原本躁动的心忽然安定了许多。
再去那片空地,对面的楼层已被拆掉重建。那些破败的砖瓦和正在崛起的高楼一起堆积在那里,像一场久远的战争。面对这些无人在乎的痕迹,我忽然痛哭起来。
那些在青春里本以为坚固无比的过去,终不会如小说里描绘的一般等待着你。原来,它只会来一次。
可一次,却已如那盏曾在楼层顶端的路灯,刺眼无比。像那场快被我遗忘的摇滚梦,像那颗我以为可以被我掌握的摇滚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