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理性的天平上告别二十世纪

2007-12-29 00:00:00朱尚同
书屋 2007年11期


  (一)
  
  三联书店2000年3月出版的《冷眼向洋——二十世纪风云启示录》受到广泛欢迎。当时时论以为这是一部“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对世界百年沧桑鉴往知来的文明史大著。我作为生物化学工作者,初接触这方面的专著,读来更是如饮甘泉。在得益之余,感到对此书的评论还应该把司马迁第三句话也加上,即“成一家之言”。
  时隔七年之后,经原作者修订,《冷眼向洋》由三联书店重新出版,于今年八月问世(资中筠、陈乐民主编)。
  《冷眼向洋》直面世界百年历史,从文化、经济、政治诸多方面以果求因,既有对逝去的这个世纪全球政治、经济、文化的理性反思,又有对人类未来发展道路的深情展望。作者凭借自己的理性判断,发出独立的、有说服力的声音,使人们从文化的视野接受了一场百年来外国和国际问题的“解惑”启蒙。书中写的是世界,想的却是中国。主编在序言中一句“近乡情更怯”,胜却多少无端笔墨!
  为什么二十世纪资本主义没有如列宁所预言的走向腐朽、垂死、灭亡,却继续显示其强大的生命力,而曾经一度令全世界进步人士无限向往的“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一时之雄的超级大国,以及其在东欧的附庸国,却在七十年后或訇然解体、或突然易帜,作为一种制度,遭到严重挫败。在全球化时代,世界无产者并未实现“工人无祖国”的联合,而资本主义世界却正以各种形式联合起来,全球化趋势明显加快,这都是为什么?
  本书主编资中筠从促成二十世纪社会变迁的两大动力——求发展和求平等的视角,探讨了国家兴衰之道。书中通过对美国、欧洲和苏联模式不同发展道路的比较研究,总结了人类在二十世纪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指出新世纪里人类生活的方向,以及中国如何顺应历史潮流,走向民主和繁荣实现长治久安。这是本书最精彩之处。
  国际关系史传统观点认为,由一次大战所确定的世界格局,只有等待下一次大战才会有重大改变。苏联解体前,几乎所有政治家和学者都认为:“在可以预见的将来,雅尔塔格局还会继续下去。其根据就是不会发生美苏直接卷入的大战。”但是,突然“东欧巨变、苏联解体,雅尔塔格局就此成为历史……这一历史现象使我们认识到内部变迁的重要性。既然国际关系反映了各国间力量对比,那么决定各国力量的,主要是内因而不是外因”。
  所谓内因,就是一个国家“求发展”和“求平等”愿望的实现程度。求发展导致一国生产力和生产水平的突飞猛进;而求平等则导致改良或革命。书中特别指出,十八世纪欧洲哲学思想家提出天赋人权的观念以后,平等的追求才提到日程上,人生而平等(经济、政治、文化诸方面)的观点才逐渐深入人心,并且成为革命(或改良)的动力。“就一个国家、一种社会而言,所谓成功和失败主要不在于政权在谁手中,或者是疆土的扩大和缩小,也不是单纯的增长数字,而是要看相对来说,哪个能更好地满足这人类的两大要求,同时较好地解决或至少缓解二者的矛盾,取得相对平衡的发展,从而达到真正的兴旺发达,否则反是。”
  “大国之消长,如月之盈亏,是人间正道”。时至今日,即以如何才能求得真正的稳定而言,也在于逐步满足人们求发展和求平等两大要求,缓解二者的矛盾,取得相应平衡的和谐发展。这也是以人为本的精义所在。读者从书中可以领会到,一国之兴旺,也是举国从愚昧走向启蒙的过程,这一启蒙上上下下概莫能外,而当政者本身的启蒙显得尤为重要。人间好景君须记——现在已是二十一世纪了!
  
  (二)
  
  关于美国部分,作者提出:二十世纪的美国的确如列宁所说,是在挽救资本主义。从世纪末回顾,挽救基本上是成功的,是在相对成功地解决了现代文明社会的基本诉求——即在发展和平等中走向百年强盛之路。
  作者以为历史上一切大国兴起,首先决不仅仅是“船坚炮利”、“开疆拓土”,而必须有优秀的历史人文传统。美国享有源自欧洲的悠久而丰富的精神遗产,这种遗产经过新大陆的繁育,而具有了美国特色。“简而言之,就是基督教精神和体现在宪法中的自由主义思想,基督教精神对美国是一种无形的道德力量,在激烈竞争中赖以自律,在高度个人主义社会中倡导集体合作,在贫富悬殊的情况下宣扬平等,是物欲横流中的净化剂”。
  那种认为美国“物质文明昌盛而精神文明贫乏之说,首先从理论上就讲不通,那等于说一个民族不要精神只要物质就可以达到繁荣富强”。美国第一部民主共和国的宪法诞生比法国大革命还早两年。它从立国伊始就摒弃了人治,选择了法治。人们都承认华盛顿“权欲淡薄”,他以如日中天的威望,在促成符合法治原则的宪法和政府后,即功成身退,美国历史上从未有纠缠不休的“继承大统”问题,即始源于此。“这种‘淡薄’不同于东方式的消极个人修养(假如真诚的话),而是出于对代议制和宪法政府的坚定信仰”;而所以有坚定的信仰,在于他一身载荷了欧洲几百年民主、自由、人权、法治的人文传统。
  美国社会发展有两条线索,一是自由主义,这始终是美国主流思潮之一,也是社会发展的主要经线,强调自由竞争,反对政府干预。但如果只有这一条主线,发展下去必将使美国成为弱肉强食的国家,可能引发动乱乃至革命。但美国发展还有另一条主线——即改良主义思想,也就是关心弱势群体,主张实行福利政策,更倾向于平等,反对垄断。
  “二十世纪美国总体政策有如钟摆,每隔一段时间即向另一方摆动,进行有效的微调,总的趋势是向中间靠拢”。可以说美国最大的特色,就是不断在渐进的改良和妥协中化解矛盾,或将其控制在一定范围,以化解危机。它在思想和信仰上,没有经过我们习以为常的“与传统决裂”的过程。在思想和制度两个层面,都始终在原有民主政体和自由主义人文传统的框架内更新,比任何一个大国都要稳定。这正如胡适所说:“美国不会有社会革命,因为美国天天在社会进步之中,这种革命是渐进的。”
  作者认为美国以欧洲为师,不是如一般所言止于南北战争后迅速发展的那一时期,而是一直延续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其中一个重要的理念是对‘进步的衡量标准’。这一标准,恰恰是代表了一种新的觉醒,就是认识到生产水平、社会总体富裕程度并不一定代表进步”。在十九世纪最后二十年到二十世纪初二十年,全社会财富激增而社会矛盾尖锐的关键时刻,美国突然发现自己“在人道主义行进队伍”中落后于欧洲了,即在社会两极分化中对底层百姓的关怀和与之相应的一系列学说、思想和措施上落后了,由此而实行了一系列重大改革,完成了一次基本和平的转型。
  本书新版将决定美国方向的历史性转折由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小罗斯福的“新政”,前伸到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之交的“进步主义运动”,认为它奠定了二十世纪美国进程的基调,而且有诸多普世意义,这一点在我国研究界注意得不多。事实上老罗斯福时期的改革作为“进步主义”的一部分,已开始构成对资本主义残酷竞争的制衡,对后来美国发展具有决定意义。例如老罗斯福拆解老洛克非勒标准石油公司,以制止超规模的垄断。威尔逊时期为实行累进税通过的宪法修正案等等,开扩大政府干预经济运行的先河。
  直到二十世纪中叶,小罗斯福又大幅度改变了传统自由的含义,将旧的四大自由改为新的四大自由——信仰自由、言论自由、免于匮乏的自由和免受恐惧的自由。“这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在基本人权中注入‘经济正义’的因素,‘免于匮乏’的观念是对放任主义的思想基础——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第一次重大修正,把社会平等订为一项原则”,从此免于匮乏成了公民的权利,而社会福利和保障则成了政府固定的义务。
  不能不说,新的四大自由的概念,与马克思“自由的人”的理想在核心价值上重合。免于匮乏和免受恐惧巧妙地吸收了社会主义早已提出的原则,将其具体化了。
  
  当然,进步主义的动力归根到底来自社会底层的不平之鸣,包括声势浩大的劳工运动以至左派教会力量等等。对此,书中均有分析。舆论监督、不容情的公众批判也是推动改革的重要力量。
  舆论是否真正能起监督作用的关键,在于是否有充分的独立的言论自由。这种言论自由是公开的、受到宪法保障的,适用于每一公民,任何人不敢也不能压制。诚如马克思所说,资本来到这个世界每个毛孔都带着血污,那么言论、出版自由就是其净化剂。
  还不应忘了美国扎根于自由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惠特曼、海明威、斯坦培克、辛格莱……,还有新闻记者塔贝尔(她的名著《标准石油公司》导致对这家大公司的深刻揭露,成为经典之作)。这些以千、百计数蜚声世界的作家和新闻工作者,其共同的特点是以报道真相、挞伐一切社会疾病为己任。可以说资本主义从一诞生就是伴随着对它的揭露和批判而成长的。在美国,从政治家到老百姓,大都认为这种高昂的社会批判的号角声是社会的“主旋律”,是促进社会和谐的润滑剂,是政治改革的催化剂。
  二十世纪美国依靠渐进的改良以缓解矛盾,向前发展,但矛盾远没有解决,如贫富悬殊、严重的道德滑坡、优良批判传统走向异化,甚而沦为利益集团的工具;金钱在政治和司法中的作用、利益集团对美国内外政策的超常影响等等,均是使美国自豪的民主制度走向异化的拉力。“一句话,三权分立、舆论监督、思想界的批判这些美国的看家法宝,能否如当年一样继续有效地制约金钱和市场的腐蚀力量,是美国进入二十一世纪的重大考验”。
  关于美国在国际上的霸权主义,书中也有深刻的揭露和分析,并且提出了“对内立民主,对外行霸权”的立论。其原因就是国际上还没有像在其国内那样有效的权力制衡机制,所以社会达尔文主义、强权政治依然起着主导作用。
  本书新版增加了一章,即“9.11之后”。9.11事件给新保守主义者提供了一个大幅向右转的契机,对外霸气冲天,对内进一步右摆,明显损害了美国赖以立国的社会基础,也就是霸权主义发展到一定程度,可以反过来腐蚀国内的民主制度。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美国政治钟摆是否还能向中间回摆?当前的态势是否意味着美国正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足以改变本书原来的立论主线?”作者认为:“美国国内变化还只是量变,一个世纪以来起作用的因素依然有生命力,尚未看到质的变化。美国对外政策也不可能完全按照‘新保’的理念一意孤行,在现实面前会有所收敛。美国固然危机重重,但预言其衰落仍论据不足。”并认为,二十一世纪头几十年,美国仍将保持其活力,在总体上保持领先地位。作者列举事实说明其国内的批判力量依然活跃,纠错机制依然起作用。但也指出今非昔比,在新的形势下同样的批判不一定能发挥以前那样的作用。美国在二十一世纪的兴衰还是取决于美国自己。
  在今天各国相互依赖日深的世界上,一个大国的兴衰的影响决不会限于其国土之内,何况美国。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人们担心的还不是美国如果衰落会带来什么影响,而是一个唯一的、在各方面遥遥领先的超强的美国对世界是祸是福,仍在未定之秋!书中指出:“冷战后横蛮的霸权主义和极端的非理性的民族主义”二者,是危害世界安宁和和平的主要因素,全球化能否给举世人民带来和平和发展,取决于这二者能否都得到有效的遏制。
  
  (三)
  
  本书欧洲部分作者陈乐民在其许多著作中反复强调,欧洲不仅是一个地理概念,或政治、经济概念,更是历史文化概念,它代表了一个古老而又有创新的、成熟的文明。本书总结了欧洲历史文化传统,认为有以下三方面的性质:
  第一是它的批判性。它的思想在任何时代都带有批判精神,“要把一切都摆在理性的天平上加以批判”。康德的话概括了西方和欧洲思想的根本内核。第二是它的“辐射性”。从社会和文明的进步历程看,欧洲(特别是西欧)是走在世界前面的。现在全世界天天讲的科学技术、自由贸易、民主自由、人权、宪政、资本主义、社会主义等等观念,无一不是源自欧洲。欧洲(北美)的经验不断以各种方式走向世界,主导着全球化。第三是思想的传承性。欧洲文明历史清晰而有序地向前推进,阶段分明而又具有历史的延续性,并且常有突破性的实质变化。
  第二次世界大战及“冷战”以来,历史上的“欧洲中心”,变成了以美国为主的美欧“西方中心”,成为全球化的主导。
  欧洲过去的一个世纪有如一个“大实验”室,世界几个主要政治理论(主义)都在欧洲登台表演,欧洲在二十世纪的祸福变化,都与此有关。这包括冷战后整个欧洲认同的近代民主制、列宁、斯大林的无产阶级专政和全面“国有”计划经济为特征的社会主义以及希特勒的法西斯主义。
  这当然也包括上个世纪伯恩斯坦被认为是“修正主义”的社会主义实验。它在代议制的体制内提倡“社会公正”,为自由主义注入了“平等”的成分。这是在战后斯大林式社会主义自毁声誉、对欧洲人民完全失去吸引力后,在自由、平等、博爱口号下,大体代表社会底层的一派。在二十世纪由于经济持续、普遍的增长,工人状况的根本改变,以及由此带来的社会结构的巨大变化,欧洲事实上和理论上已不存在无产阶级联合起来推翻资产阶级的条件了。社会民主主义自然而然向自由主义趋同,即“左”与“右”日益趋同,因而欧洲各国社会党(工党、社会民主党)一再修改自己原来的理论和纲领,每次修改都进一步向自由主义靠拢,确认自己是自由、平等、宪政民主等价值观的继承者。欧洲的问题早已不复是当年共产主义与资本主义的问题,而是全球化进程中社会民主主义与自由资本主义的日益趋同的问题了。但显然欧洲“福利国家”也面临着改革的问题。
  二十世纪下半叶,欧洲所进行的最主要、将影响历史进程的创举,就是组织起“欧洲联盟”或者叫欧洲“一体化”。这一进程还在向东扩展,这是欧洲长期发展过程中理性与经验结合的产物。
  陈乐民认为由于欧盟联合的超主权性质和民族主权的矛盾,它在前进中时时有困难。但由于欧洲再坚定的民族主义者,也能从联合中看到对自己有利的东西,所以在困难中还在停停进进向前迈步,虽然目前尚远未形成预期那样的政治实体。但联合和统一趋势终究不能逆转了,因为欧洲人民共有科学、民主、自由、平等、人权的理想和实践;更因为历史和地理的人文条件,使各个欧洲国家人民自然而然地承认彼此是欧洲人,有一种感情上的凝聚作用,这使欧洲联合不仅仅是“政府行为”,而且在文化上也其来有自。况且在全球经济竞争中,其本身也需要欧洲大厦。当然统一的进程是缓慢而曲折的。路漫漫其修远兮,欧洲人民将上下而求索,我们也有理由乐观其成。
  为什么德国人对法西斯主义在二战中的罪行能有如此深刻的反思,而日本不能?西德总理勃兰特在华沙犹太人墓地历史性的一跪,表明了德国人传承的是一条政治人文主义的“总路线”,且二战后诸盟国加诸德国的各种条约,决定了德意志民族的政治取向。回顾希特勒现象,只是欧洲主流文明的一股“岔道”,一旦主流思想占了上风,“旁岔”就比较容易“清算”了。但为什么出现“旁岔”呢?陈乐民以为希特勒得逞之“果”,应上溯到魏玛时期和一战中威廉的“世界政策”,可从其中找到“因”,清理出德国民族主义由隐到显、由显而臻于疯狂这么一条线。许多年来各种倾向的民族主义情绪逐渐兴起并弥漫于各个阶层,人民已经被“民族”命运的鸦片“麻醉”了。希特勒又将民族主义推向更为反动、残忍的种族主义,再加上原始的“社会主义”思想在德国变味的躁动,为国家社会主义提供了滋生的适宜土壤。希特勒借此成功实现了上层独裁和扩张与下层蒙昧非理性的民族主义二者的结合,一声“咳,希特勒!”举国除少数人外,跟随疯人走上“征服空间”的侵略之路。直到冷战结束前夜,德意志才走上了统一和自主发展的新起点,欧洲也从此走上了和平之路。
  
  
  (四)
  
  本书作者之一的冯绍雷将“俄国——在东方与西方之间”作为《冷眼向洋》俄国部分的标题,并在一开始即将“东西方文明结合部”作为对俄罗斯及有七十年命脉的苏联的特征概括。
  从地理位置来看,它地跨欧亚大陆。在文化的层面看,东西方文明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交会,并与俄罗斯多民族文化融合和激荡,形成了独特的东西结合部的文明。在其历史进程中,俄罗斯这种“结合部文明”往往以慢一拍的节奏,以多种社会形态交叉融合的文化,追随着近代欧洲工业文明向前推进。
  在社会结构上俄国具有与他国资本主义发展的不同特点,即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先进的资本主义与落后的农奴制几乎是同步形成和发展的。不论从西欧移植近代文明已达到多么高的水平,但俄罗斯却始终难以摆脱东方与半东方传统。俄国极力维护的是拥有强大的不受议会和法律制约的、中央集权的专制统治。这与英国十六世纪末奠定其强盛基础的伊莉莎白女皇所坚持的“王在法下”、“王在议会中”,反差何等之大。几乎在各个领域,都可见到“东西方结合部”文明带来的断裂和对立。
  十八世纪彼得一世目光如炬,以学徒身份微服去西欧学习。读者可以看到,他的“西学为用”,比我国当年光绪皇帝及张之洞等人坚决多了,收效也大多了,但和我们祖先一样,什么都学,独独不学西欧的宪政、法治和民主的精髓,也是走“中(俄!)学为体”之路,企图依靠君权,将俄国强行推入现代社会,结果只能浅尝辄止,未竟全功。
  迁延到十九世纪末,专制王朝固然无力照旧维持统治,软弱的自由主义改革者也没有找到出路,于是就只有等待即将来临的社会革命风暴来决定前程了。
  苏联成立后,列宁先是起草了法令,提出在苏维埃中实行“基bXBZz3bhiATwJh5hXK+U1sTAOYRMkl/X9l7sgHPw/Tc=础是承认党派,通过有组织的政党来进行选举”的比例选举制。后来由于军事共产主义遭到抵制等等许多原因,列宁改变了初衷,清除了包括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在内的所有反对派。稍后实行的新经济政策本来是挽回极端错误收拾人心的好时机,可就在放宽经济的同时,政治上反而愈加收紧了。新经济政策刚刚见效却又变了,时机转瞬即逝。斯大林主政后,党内斗争更加荒唐和严酷,举世为之震惊的“大清洗”接踵而来。资中筠在另一文中指明,大清洗绝不是什么“肃反扩大化”,而是体制的本质问题。还指出至今对于苏联前期,有人仍然在沿用斯大林《联共党史》的论点,以为用残酷手段镇压农民、以牺牲农业为代价发展重工业、要大炮不要黄油等等都是不得已的;甚至还说这些极端措施反倒是后来战胜法西斯的条件等等。不该再让这些说法误导人心了!
  十月革命曾经引起全世界向往自由、平等的人士欢呼,以为见到了新世纪的曙光。可革命后,随着特权阶层的形成,社会主义题中应有之义的“平等”也恶化了,苏联从此走上了七十年的不归之路。
  那末,苏联是否存在像中国那样渐进改革的条件?其解体是否历史的必然?本书绪论说:“东西结合部的文明造就了俄罗斯的特点,发展到本世纪初,社会结构中没有中间阶层,各种矛盾的激化程度使得客观上议会改良难有成功的余地。到戈尔巴乔夫时,一切已经太迟,戈氏实际处于进退两难之中,回天乏术;叶利钦及其谋士们也绝不是无能之辈,不能认为他们无视本国条件,盲目追随美国经济学家的指导。局外人很难体会在那种积重难返的经济体制中决策者所面临的艰难选择。也许俄罗斯人民命中注定要经历大起大落。当然这是从既成事实向后推理,但是设身处地很难想出另外的道路。”《冷眼向洋》的作者们有勇气运用自己的理性,在国际研究领域向史官文化告别,讲了自己研究所得的真话,很值得敬佩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