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补的梦境

2007-12-29 00:00:00张敏华
上海文学 2007年4期


  黎明村
  
  回故乡,他像一尾洄游的鱼,
  少年的情怀再一次重现。
  老屋近于抽象,
  彷佛贫穷对称于记忆。
  返身于一棵楝树,开花,结果,
  萤火轻薄夜晚的眼睑,
  安静的村庄,在雾中洇散。
  
  像不速之客,他敲开故乡的门,
  他失踪20年的身影,
  突然在晾晒的衣服上出现。
  从1到9,他开始流泪,
  试着跟老牛说话,
  用湿地的风洗脸──
  黎明村,为他铺好麻布床单。
  
  堆积
  
  走进酒吧,他看见砖墙上
  画着暧昧的图案。
  幽暗的光线,堆积
  大肚酒瓶,塑料紫藤,骰子。
  
  吧女的身影从里间消失,
  他突然感到口干舌燥。
  “也许我已经老了,
  我得先拯救自己的肉体。”
  
  睡意渐渐向他袭来,
  壁上的音响,又唱起了老歌。
  他像一片树叶漂在水面,
  波浪使他远离陆地。
  
  现在,他终于有了隐秘的激情,
  再一次在酒吧现身。
  他只想把自己掏空──
  一杯扎啤,一饮而尽。
  
  梦境
  
  他将双脚伸进冰凉的河水,
  刺骨的寒冷让他颤栗。
  他的喉结,凸现在
  红色羽绒服的衣领上。
  
  冬天的河水滞缓,无声无息,
  河边弥留枯黄的苇草。
  他的命运,像这条缓缓流过的河,
  茫然地接受,或放弃。
  
  是谁在挥霍他的梦境?
  一片苇草顶礼,让他飞升!
  在仁慈的佛光中,
  渐渐浮现他宽厚的轮廓。
  
  还原
  
  一张未梳洗的脸,无法调动
  他最末端的神经。
  生活,有时像一位痴呆的老人,
  背负的是匮乏的荣耀。
  
  当爱从一个中年男人的口中
  轻易地说出,
  他最原始的向往,
  便是一次纵欲──
  
  但似乎一切都在还原,
  而还原后的躯体含着微毒。
  逃避内心的邪念,
  他学会了乐善好施。
  
  欲望之旅
  
  置身红尘的人,莫名地望着天空,
  欲望之旅被白雪融化。
  夜晚打开车灯,凌乱的光线
  席卷一次不完整的自恋。
  一年的,或一千年的冬天
  如期而至:春天近了,却又远了。
  
  晚年
  
  他坐在一把旧藤椅上,
  翻找着字典中孤僻的生词。
  冬天的阳光格外温暖,
  记忆松弛了。
  “时间差点要了我的命。”
  他喃喃低语:“这里──
  距离生死还有多远?”
  他依然恋爱,写作,旅游,
  ──回春之力来自自然。
  他不停地喝着茶水,
  渴望在体内,有一座茶园,
  有一个湖泊。但现在
  他吞下一片药,
  咬紧牙疼的腮帮,转过身来。
  
  宿命
  
  在她的体内,我什么也看不见。
  3月19日,夜晚的一部分,
  月亮升起来,我一个人上路。
  “我是谁?”昨天的疑问没有回答。
  
  就这样活着:像鱼长出鳞片,
  像苇草迎着细碎的风,
  像冰凌渐渐消瘦──
  一滴血,一颗痣,如此宿命。
  
  但我让姓氏长大,让亲情长大,
  让健康和快乐长大。
  血缘之上,没有邪恶,
  清贫,忍受,像一名圣徒。
  
  在卑微的泥土里,我什么也看不见。
  某月某日,夜晚的一部分,
  月亮升起来,我一个人上路。
  “我是谁?”一生的疑问仍然没有回答。
  
  先验的风
  
  先验的风一路吹来,
  哪将是谁,被带到高处?
  活着的风,有心肝,有眼睛,也有方向,
  风细小的枝叶,也会开花。
  
  风吹草动,风里有马,有牛羊,
  甚至有我的新娘。
  我们得到的,或失去的,
  都在风里──
  
  夜晚,在远郊的一片墓地,
  风,埋伏下来。
  很多时候,我知道风
  和我一样渐至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