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门。
听声音,田宝丰便知道敲门的是北巷小王。并不是北巷小王的敲门声有什么特点,比如说两声快一声慢,或者是敲几下顿一顿。北巷小王的敲门声偏偏是没有特点,他只是节奏不变地敲着,不快也不慢,不高也不低,敲个不停。这种没有特点的敲门声,在田宝丰听来,便是北巷小王最大的特点。
田宝丰身子动了一动,但他没有站起来。田宝丰年轻的时候,动作迅急,想到什么动作就跟上了,有着“快手”的称号。而今他三十好几,虽然不能说年龄大了,经过人生大大小小的变故,遇事先想一想成了习惯,于是行动与意识之间有了一点阻隔。
田宝丰伸手去摸了摸桌上的收音机,这是一台老式收音机。田宝丰把它打开了,里面发出一阵沙沙声,突然传出一声京剧唱腔。田宝丰心里晃动了一下,他听了听外面,那敲门声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地响着。
他索性停下来,听着敲门声。他想自己不用去管它,一直让它响着。
收音机里的声音突然又响起来,这台收音机接收不行,常常会声音忽高忽低,有时调半天都调不出声来,拍它一下,声音便出来了。
田宝丰也任由收音机高高低低地发着声。
外面的敲门声,依然不变地响着。
收音机的声音突然又轻下来,而那敲门声似乎在意识中显得响了。
田宝丰猛地站起身来,走过去开了门。一开门就转身回头,也不与进门来的北巷小王解释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开门。
北巷小王也没问。
似乎他们之间的关系便是这样,不用说也不用问。
田宝丰坐回到桌前,伸手调弄着收音机,仿佛刚才他一直专心在收音机上。北巷小王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在田宝丰的手下,收音机又一下子响起来,响声很大。
过了好一会,田宝丰才咕哝一句:“这个机子,总是一会儿响一会儿不响。”
北巷小王把收音机移过来看一下,说:“这个红灯牌机子不错的,用了不下十年了吧……应该是接触不良,什么时候,我找个人帮你看一看。”
田宝丰想到,不出三天,北巷小王就会带来一个修理无线电的老手。北巷小王有这个本事。他似乎认识很多的人,没有哪个行当没有他不认识的人。
人的表现有时很奇怪的。人与人交往多了,会把奇怪的表现当成了习惯。田宝丰习惯了北巷小王的敲门,也习惯了北巷小王的来访。对北巷小王,田宝丰往往不像是欢迎友人来访的态度,北巷小王也并不以为杵。
田宝丰有时正做着一件什么事,北巷小王一来便插手帮忙。他曾帮他买过米,买过煤。北巷小王有时带一包卤菜来,两人就菜喝一点小酒。
他们似乎忘了北巷小王来的目的。目的的中心点仿佛偏移了,但总还在那里。
北巷小王是来约田宝丰下一盘棋。下棋的人求战是很正常的,传说有一个棋迷为求下一盘棋,一天一夜在人家门口站着,很有点程门立雪的味道。求战于高手的棋迷也都有自信,都认为自己的棋不弱。老婆是人家的好,棋力是自己的高。对弈一局,自己胜是应该的,而一旦输了,便觉得只是自己一步棋没有走对,根本不是棋力问题。
田宝丰是高手,他是城北地带的高手。田宝丰曾下赢过一位本来很有名的专业棋手。运动年月中,这位专业棋手退到了地方,田宝丰有机会与他下了一盘棋,这盘棋田宝丰胜得堂堂正正,绝非专业棋手的漏着。
在这期间,田宝丰还胜过很多的棋手。凡在城市棋摊上冒出头的棋手,他都碰过,一个个地“砍杀”下去。于是确立了他高手的位置。大家都认为,要不是社会运动取消了棋赛,他会是一位国手。
北巷小王是来约棋,只是北巷小王并非自己求对局,他是约田宝丰与别人下一盘棋。
有两三年,田宝丰没有与人对局了。因为这几年城北不具有向他挑战资格的棋手。田宝丰依然常常出进在对局场合。凡北巷小王约的对局,都会告知他一下。北巷小王喜欢约人对局,也喜欢约人观战,这是他的爱好。他约的棋局,有时会有十来人观战,也有的棋局,就他一人在旁边看棋。这在于棋局对手的吸引力。
田宝丰到场时,不管观棋者人多人少,都会给他让出桌边的座位来。
田宝丰看棋时一声不响,显得十分冷静。中间旁观的人问他对棋局的看法,他会把手指抬起来,放到额头上,那意思是要尊重下棋的人。他的举动有着十分郑重的意味,别人也就不作声了。
北巷小王赞赏过田宝丰的冷静。他说在棋盘前田宝丰的冷静神态,让许多对手感觉到一种压力。北巷小王的棋评,往往掺着一点对棋手精神的评价,这是他的特长。
一旦棋局结束,田宝丰便起身,充当裁判数子。田宝丰数子的时候,每个动作都一丝不苟,棋上的子十个十个地排得格格正正。
一直到数完子,田宝丰才开口,先是宣布胜负,接着把棋盘撸空,又从头一步步把棋摆起来,摆几子就会评点几句,说这步“立”如何,说这步“飞”如何,说这步“跳”如何,说这步“团”又是如何。他的满口棋语,说“敌之要点即我之要点”,说“宁失三子不失一先”。随着说话,手下的棋子摆来布去。
不管是输棋者、赢棋者还是观棋者,都信服地看着他的手,听着他的话。确实感觉到他棋入高层,对棋有不一般的悟透。妙手败着摆在那里,别人看不出来的地方,他都说得那么清楚。
棋高一着缚手缚脚。大家习惯了听他讲棋。
这天,北巷小王进田宝丰家门的时候,田宝丰说:我正要出门,到中华门去拿一本书。
这本书随着运动结束,刚刚开禁。
北巷小王就陪他一起去拿书。他们坐上公共汽车,从城北开到城南,换了两班车,北巷小王都抢着买了车票。这时的车票只有五分、一角的,不过这时的钱也值钱。
从城南拿到了书回头。田宝丰就坐在旧城门的石台阶上,把书翻了一翻。
北巷小王说:还不知道你这么喜欢看书。我可以给你借到更好看的书。还没开禁的。
田宝丰说:看书就是这样,看多了也累。
田宝丰移开点身子,北巷小王也就在他的身边坐下来。
前面是车来车往,后面有树阴一片。田宝丰有了说话的兴致,他说:人在很多时候都在算进算出。……人都算着一点小事,为了一个小目的。书上说,算来算去,算到个空,眼睛一闭全没了。……可人就是要算着挣一分钱,得一分利,求一点脸面。算来算去,也就那一点点。
北巷小王说:就是。人就是喜欢算。不过我也服会算的。就像下棋,有人就是会算,一下子算下去十几步。
田宝丰摇着头:要说到下棋,我从小就下棋。……下棋靠算路,算来算去,为的赚几目棋。其实就算胜了,棋子一撸,棋盘空了,又能赚到什么?偏偏那么多人喜欢下。我便在上面费了那么多时间,想想实在不值。有时想想就不想再下棋了。下棋到底有什么意思?
北巷小王说:你不想下,可人家想下。人家根本不会去想下棋有什么意思。……人家下来下去,算来算去,也就想下到你这个棋力。
田宝丰说:下到我这个地步?我可是童子功,从小下棋,下了多少盘棋了?算下来容易么?要不是我,这片地带有多少人想在棋上称王,又有多少人想在棋上称霸?……也算我在棋上有天分,下棋也要有天分的。
他们说话间,有多少公共汽车开过去了。这时,又有一辆车开到面前来,田宝丰起身就往车门去。北巷小王也跟着上车,车门几乎压着了他的脚后跟。
田宝丰抢到一个座位坐下了。北巷小王拉着扶杆过来时,田宝丰说:人有时候不能算的,只能应机行事。
这时,下起雨来了。田宝丰说:像是我算到要下雨了。其实不是算,靠的是一种感觉。
北巷小王说:下棋的人就是有这种算路的异秉。
田宝丰清楚,北巷小王要他去和一个叫做天罗手的下一盘棋。这个天罗手是这几年冒出来的强手。天罗手曾经找过田宝丰下棋,但被田宝丰拒绝了。田宝丰说他还不够档次。
约田宝丰与天罗手下棋,北巷小王提过一次。当时田宝丰说:我与他下有什么意思?他够着吗?这个天罗手就是会钻,下棋是乱战式的,他和你乱战,胜了就吹他的本事大。其实他不懂什么棋的。
北巷小王说:乱战的棋啊,总有漏洞,抓住他的漏洞你就胜了。不过天罗手还是有力量的。
田宝丰说:提也别提了,我不会与他下的。你来我欢迎,是朋友你就别再提这事。
北巷小王就不提了。只是依然一次次地来。北巷小王平时不来田宝丰家,每次来都是约他与别的棋手“碰一碰”。以前每次去碰一碰,都是田宝丰心甘情愿,也就是一次次的碰一碰,让他的名气大起来。与专业棋手那一盘棋,也是北巷小王约的。
有时田宝丰觉得这个北巷小王是个大呆瓜,呆得很。他认准了约人下棋为他的乐趣,在棋界显示他有约棋的能耐。这么想,田宝丰觉得自己不欠他什么,为什么要被他拉着走?
可是北巷小王还是不断来敲门。他似乎没有别的闲事可做。田宝丰没有理由不让他来。北巷小王在棋界是个人物,起码是个热心人。
田宝丰有时会恼怒起来:你北巷小王算个什么呢?一定要拉我,我就不去!有时会想,跟着他去算了,最多输棋,输完了就拉倒了。这一来一去的想法,让田宝丰感觉越发上了火。
他心里咬着了一点劲,就像下棋中,双方在一块棋上咬着劲。君子不松口,神仙难下手。看你怎么办吧。
田宝丰遇着了一件事。他骑一辆黄鱼车出去运东西,在大马路拐弯处,与一辆自行车撞上了。很快,交缠在一起的黄鱼车与自行车四周,便围着了一圈好事的观望者,七嘴八舌地谈着事故责任,就等着交警来处理。
田宝丰找了街边小店的公用电话,给北巷小王打电话。此时的城市里,很少人家有电话,但每个居委会都有一个传呼的公用电话,看电话的一般是退休工人,接了电话会用大喇叭在楼下叫。田宝丰不知道北巷小王会不会在家,等了一会也没见北巷小王来回电话。小店的公用电话总是有人打,田宝丰又不能叫人不打,空着让他等回话。
没想到北巷小王就骑着一辆自行车来了,他骑的是一辆老凤凰车,蹬得飞快。汗也没擦,便问着情况。后来他用小店的公用电话,给人打了一个电话。接着也停下来等回话。他对田宝丰说:不要紧的,看你慌的。交通事故不看谁的车大,要看谁的责任大。
北巷小王的电话很快就有回话了。
北巷小王通的关系起了作用,交警的处理是各打五十大板,很快便让田宝丰回家了。田宝丰的面子一点没损,原先还想着会给带到交警队去,扣了车子罚钱什么的。
北巷小王骑着自行车在后面推着黄鱼车,把田宝丰送到了家。
这次北巷小王没进田宝丰家门,说了一句还有事,就骑车走了。
田宝丰本来想好了到家就谈应约的。北巷小王不过是约下一盘棋,又没问他借一万八千的,拖了这么长时间,有点说不过去。再说,最多输一盘棋罢了,一点小面子。要没有北巷小王,今天的面子就丢大了。
可没想北巷小王没进门就走了。
有一段时间,田宝丰在家,听到有人敲门,就想着是北巷小王。并非是北巷小王那种连续不断的敲门声,他也会想到北巷小王。
于是,他就静下心来想一想北巷小王,想一想与北巷小王有关的这件事。他告诫自己不要带任何情绪来想。
北巷小王要约他与人下一盘棋。北巷小王为这件事,为他做了许多的事,献了许多的殷勤。
对于北巷小王,他有过恨的意识,理由就是似乎北巷小王用他的殷勤,来限制他的自由。
其实那只是一种情绪的意识。北巷小王来约棋,去不去下,依然是他的自由。根本是他不愿意去。他为什么要不愿意?那是他对自己的脸面过于重视了,与北巷小王无关。
田宝丰在心里想清楚了这一点,他就觉得北巷小王没有任何过错,相反的是他欠了北巷小王许多的情。
田宝丰决定应约。可是,北巷小王却好像失踪了。田宝丰打了一次电话过去,但没有人来回电话。田宝丰想北巷小王行事颇居古风,为他做了好事后,反而不好意思再来请他了。想来想去,北巷小王确实是个热心人,就是有时热心过头了。似乎他一直在为别人做着事。也弄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做。
终于听到有人敲门了,听了一会,田宝丰确认那是北巷小王,是那种没有特点的北巷小王特点的敲门声。
开了门,北巷小王还像过去一样进门来,坐在田宝丰的桌边,并没有说什么。
田宝丰说:我找你的。
北巷小王说:是么?是你么?那个接电话的老太交给我十几个电话单子,说有一张条子丢了,说她年纪大了,找了半天,不知丢哪儿了。也许给其他接电话的拿走了。……大概就是你的条子了。
田宝丰说:是我找你的。
北巷小王说:我去出差了,到西安去了,去了一个星期了。那里到处是土,吃的是羊肉泡馍,吃完了满嘴唇是油,抹都抹不干净。
北巷小王停了话。田宝丰等他问什么,北巷小王却移眼去看他桌上放的机械图纸。
田宝丰又有点情绪往上冒,他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田宝丰说:我准备去了。
北巷小王说:你也去西安?
田宝丰说:我去和天罗手下一盘。
北巷小王说:和天罗手下棋么?他现在很少下棋了。他有一段时间不下棋了。他找了一个老婆,老婆对他还好,就是管住他下棋。只要他下棋,她见着了就去掀翻棋盘。
田宝丰说:要是我老婆,看我不揍死她。男人下一盘棋也要管着,这种老婆算是个泼妇。天罗手怎么找这么个老婆?
北巷小王说:天罗手的老婆长得漂亮。听天罗手说,她老婆人也不是凶的,对他温柔着呢。就是一项,见不得他下棋,认定他下棋是不把她放在心上。……天罗手在婚前答应过她,就是不再下棋。天罗手不是个重约的人,只是对老婆,他把约看得重。他很少下棋了,就是下,也是偷偷的,下得随随便便,下得慌慌张张。棋是要一步一步堂堂正正地下的,他那种下棋还有什么意思?你怎么想着要与他去下一盘棋?
田宝丰很想说:你每次来,不就是要约我与他下一盘吗?
田宝丰随即有一种松下来的感觉,觉得自己一直绷紧着的意识很可笑。
北巷小王接着说:我还是想约你下一盘棋。你知道我喜欢约人下棋。我有一个朋友的孩子说要下棋。我那个朋友宠孩子,他与他的孩子有约:只要他的孩子想学,学什么他都会找高人来指点他。……他那个孩子学过琴也学过画,后来突然说学棋。一学了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所以想请你去与这孩子下一盘,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田宝丰说:与孩子下棋啊?
北巷小王说:我也说到与孩子下棋,用不着你出手的。只是朋友份上,说定了要找个厉害的。
田宝丰说:行啊。
田宝丰应下了,觉得不管怎么都是要应下的。应完了,他有点不舒服,觉得还不如早应了与天罗手去下呢。
这个叫平宇的孩子,长得这么瘦,主要是瘦在脸上,瘦得皮包紧着骨头。按北巷小王的说法,那父亲对孩子是百依百顺的,又如何会把孩子养得这么瘦。他父亲像个保姆似的,教他叫人,给他拿棋盒。孩子稳坐着一动不动,看人的眼光冷冷的。他父亲把黑棋盒放在他面前,让他先走,他却抓了几个棋子,伸出手来要猜先。他父亲只是摇头,看起来就是惯孩子的,这种惯出来的孩子自然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田宝丰好久不与人下棋了,虽然是与一个孩子下,还是来了不少观棋者。当然都是北巷小王约来的。
这些观棋者看着平宇。见他的父亲摇头,他们也跟着摇头。
平宇猜到黑棋先走。他似乎毫不在意地在棋盘上落子,下得很快,下完一步,便朝田宝丰冷冷地看着。田宝丰当然不想应得太慢,略略地看一眼便应棋。一开头黑白棋就在角上有了遭遇战,平宇毫不退缩地战斗了,似乎是一个定式,平宇让它变了形,田宝丰丢了两子,但白棋走在了外面,还不显得吃亏。
田宝丰下面就走得慢了些,他知道孩子的杀力很强,棋也熟。平宇的方式就是缠打,而田宝丰本来也是从搏杀中出来的,很快在上边又开始了战斗。
业余棋手的常型就是力战,只是后来田宝丰开始参悟棋谱,讲究大局观。可是平宇的缠打无处不在,逼得他无法摆脱。
这一次田宝丰放慢了落子速度,好好地算了算。然而平宇依然落子飞快,下完一步棋,便冷冷地看着田宝丰。看得田宝丰一直有着时间计算的感觉。
棋局一到复杂化,有许多是算不清的,只有按常形来判断。于是,在这场缠斗中,田宝丰又丢了三个子。
田宝丰两块地方都丢了子,平宇的棋就显得厚了。田宝丰想运用外势来形成中空。
田宝丰有点出汗了。他越走越慢,往往在可以走快的地方都走慢了。旁边的观棋者都看得出来他的局势不妙了。只见平宇的黑棋直插中空,到处与田宝丰的白棋搏杀,似乎认定他搏杀的力量不够。田宝丰凭经验开始设置套子,平宇要么不入套,要么看起来入了套,但在套子里展开了另一层搏杀,结果还是田宝丰吃了亏。眼看着田宝丰满盘都是残子。
田宝丰只有投子认输了。
他把手中的白子投在了盘上,盘上一下多了好多的白子,似乎在填补着白棋的亏空。
谁都没有说话。一时无语。
只有眼珠的移动,移来移去,朝着平宇与田宝丰,也互相看着。
田宝丰移过头来看北巷小王。他解脱了似的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北巷小王不再来找田宝丰。
田宝丰很长时间都在输棋的感觉中。
他从来没有输得这么惨过,还是输给了一个孩子。
他再也不去下棋,也不碰棋,他似乎戒了棋,可这盘棋总在他心里。
看到别人在下棋,田宝丰便避开眼去。在这段期间,电视开始走进了普通人家。田宝丰开电视的时候,看到电视上有围棋赛的对局,他会很快地转台。
突然有一天,他还没来得及跳开台的时候,他看到了电视上的一个熟悉面孔。他盯着电视画面看,等那个头朝上抬起来时,他从冷冷的直视对手的眼睛中看清了那是平宇。他长大了,他的脸型都有点变了,但他的眼光是不变的,越发显得冷冷的。
田宝丰那次输棋后,曾多次下意识地幻想着,平宇在市少年棋赛会得冠军,在全国少年赛会得很高的名次。这样他的那盘输棋也就有了托底,他的输棋也就不存在负担了。
其实,平宇那以后确实得了市少年冠军,并一步步地成了专业棋手,在专业棋手中也是佼佼者。只是田宝丰一直避开着棋的消息,北巷小王也没再来约棋,他只是一个棋场过气的人物,谁也不来与他说有关棋的消息。
他根本不会想到,平宇不但杀败了市里的高手,还杀败了全国的高手。
自这天以后,田宝丰对棋开始有了新的关注,特别是平宇的情况。平宇的每一场棋赛,都连着了他的心,似乎他比平宇还紧张。而平宇一次次的获胜,都让他兴奋。渐渐地,平宇的获胜不光有全国性,还有世界性了。
田宝丰现在常与人谈棋了。他谈得最多的就是平宇的棋。
他说他曾经与平宇下过棋的。
后来,平宇很长时间没有在棋赛中露面了。再后来,听说他回到了市里,又听说他得了病。
有一次,田宝丰约北巷小王去看平宇。
北巷小王在电话里说:一个病人,有什么好看的。
田宝丰还是找机会去见了平宇。平宇一个人在小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他一见田宝丰便拉着他说:我们来下一盘棋吧。让我来砍你一盘。
田宝丰发现,平宇的眼中热热的,像要闪出火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