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金三角卧底十年

2007-12-29 00:00:00傅衍鲲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07年6期


  1993年傅衍鲲因患糖尿病及多种并发症去云南边疆疗养。此期间,因结识境内外特殊人物而有机会进入金三角地区,并与公安部刑侦局局长卓枫将军取得联系。十多年来,向国家公安、安全部门提供重要情报数百件,多次历经险境,九死一生。
  傅衍鲲性格爽直,热情。喜骑马、游泳和射击。虽年近70岁,豪情不减。2007年初,入围2006中央电视台“感动中国”年度人物。
  
  初到金三角
  
  美丽的边城瑞丽,就在它繁荣的背后,隐藏着一个白色的魔影。一些集团和个人,为了一己私利,干着罪恶的毒品交易,致使成千上万的人被吞噬了生命。
  初到瑞丽便遇到了一位曾经在景颇山上结识的景颇汉子麻勒干,虽然交往不长,却因为性情相投,两人已结拜为兄弟。我从景颇离开之后,麻勒干也离开了那里。尽管他也是当地人,但从相对封闭的景颇社会走出来,到开放的瑞丽,麻勒干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他一没文化,二没技能,只能干些体力活,接连三天找T作,都被人拒之门外。尽管我曾给他留下过详细地址,但他生性要强,不到山穷水尽,是不肯轻易来找我的。幸好当时的瑞丽很小,一个小时便可跑遍全城,与熟人一起上街,至少要碰三次面。正因为这样,我与麻勒干才能在街上不期而遇。
  生拉硬拽,我才把他请进一家饭店。我让人给他做饭,一大碗肉丝面几分钟便扒拉到肚内。然后,一张脸从耳根红到脖颈,羞答答地说:瑞丽不是他这种人待的地方,他要回山里去了。我试探着说,我这里正需要一名保镖,不知他肯不肯干。他问我:“保镖做什么事?”
  我告诉他:“保镖就是警卫,负责安全工作。”
  他说,不知自己能不能干好。
  我说:“你身强力壮,肯定能干好,不过,要敏锐、细心、反应快。锻炼一段时间,就会慢慢适应的。”
  他点头认可,于是留了下来。其实,我既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是阔老板,根本用不着保镖,我这样做,只是为了留住他,因人设位而已。晚上,我带他到一家民族风味的餐厅,美美地吃了一顿,而后逛商场买服装,但由于他体形高大,无论衣服和鞋子均不适合,必须量体定做。不过,无须久等,三两天便可交货。麻勒干一旦穿上为他特制的西装,扎上领带,穿上锃亮的皮鞋,立即威风凛凛,派头十足。麻勒干是块璞玉,只要精心雕琢,是会成大器的,我决心慢慢地对他进行调教。他这人既不傻也不笨,不足两月,便完全适应了城市生活。为了工作方便,我还特意送他进驾校,学会了开车。
  泼水节那天,麻勒干和我一起去邻国木城游玩,遇到了一位熟识的傣族姑娘春平。当年在山上对唱山歌时,两人就互相倾心。后来春平经一位远房姑母介绍,到木城一位大珠宝商家中帮工,一别经年,相互思念。麻勒干来瑞丽,内心就隐藏着寻找春平的意思。木城巧遇,正是天赐良缘。此后,两人经常会面,而且每次都是麻勒干开车送她到邻国边防站,然后步行过关卡,麻勒干伫立车旁,一直目送春平走远。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春平的介绍,我与木城那位大珠宝商李顺和也成了好朋友,由饮茶谈心到互相宴请,礼尚往来,以至于互相托付办事,很快便超出一般朋友的关系,相互视为知己。
  李顺和幼年丧父,在他4岁那年母亲改嫁。他清楚地记得,母亲临走时,他紧抱住母亲的腿哭着不放,母亲俯下身子亲了他一下,然后掰开他的小手跟人走了。他躺在地上打着滚哭,也没有将母亲唤回。每逢提起此事,他都老泪纵横、唏嘘不已。后来是伯父把他抚养成人,供他上学。国民党军逃到缅甸,他参了军,成了一名中尉。后来,继承伯父的遗产,经营珠宝发了财,成为国际上闻各的大富豪。他为什么要交我这样的朋友?
  我,化名劳富,老傅也。山东聊城人。早年曾在昆明部队当兵,复员后上了大学。虽然教书30年,仍酷爱军事科学,“自古谈兵非好战”,个人兴趣而已。博览古今中外军事书籍,半生研读《孙子兵法》,著有《(孙子兵法)解读》一书,为军事专家所称道。晚年患上糖尿病,应弟弟之邀,来云南疗养。病情得到控制后,受“中国高教秘书协会”之托,在边城瑞丽和陇川分别开设了两个办事处。由于单位名称前面有“中国”两字,深受地方政府看重,一些重大活动都让我台上就座。例如章八(中国章凤到缅甸八莫)公路通车,陇川县委书记邀请我参加庆典并一起驱车到八莫;我妻子来看我时,瑞丽旅游局为她举行专场文艺晚会,真是给足了面子,这一切都被境内外的一些特殊人物看在眼里。大珠宝商李顺和所倚重的,就是当时我在边城瑞丽的社会地位和广泛的交往,他要借重我的势力和影响在中国发展。
  一天,大珠宝商李顺和对我说,他要去缅甸果敢,参加“民族民主同盟军”总司令杨茂良长子的婚礼,问我能否跟他一起去。我说:“素不相识、非亲非故,又没给我发请柬,为什么要去!”言者无心,听者有意。3天后他竟给我送来一张由杨茂良弟兄4人联名的大红请帖。我就此事与身为瑞丽国安局长的老朋友商量,他说“机会难得,一定要去”,并说他自己也受邀参加婚礼。
  为了满足好奇心,我带上随从人员出发了。行前还特别为我的麻勒干购置了一身军用迷彩服。当然,这都是为了显示我的身份。杨总司令听了李顺和单方面的介绍,目睹我的架势,也不清楚我是哪方尊神,错误地把我当成解放军退役高级将领,给予很高规格的接待,率领全家在门外迎候,并亲手为我打开车门,两厢奏起军乐,他的警卫部队夹道欢迎,高呼欢迎口号。我的贺礼也不薄,随手献上厚重的红包。司令部兼杨总司令官邸,为两层“U”形楼院,当地人称为“酒坊”,曾是逃至缅甸的国民党军的酿酒作坊,经过精心改造而成。院内花木扶疏,设置得体,既够气魄又很雅致。我被安排在右侧客房,红丝绒棉被,铺有厚厚的绿地毯。7天婚礼期间,都是白天宴请,晚上听缅甸歌星唱歌,中间穿插旅游参观。杨总司令对我毕恭毕敬,亲自奉陪,口口声声称我为“将军”。瑞丽国安局长就此嘱咐我说:“既不要承认,也不要否认,故弄玄虚,给他造成一种神秘感。”
  事也凑巧,这当中还有一个小插曲。国内某工厂厂长,携情妇来云南边疆旅游,尽情挥霍,手头拮据。随身携带38套防弹衣样品,本是提供给中国部队的,这时为解燃眉之急,竞向大毒枭杨茂良推销。杨总司令因忙于婚礼应酬,不肯接见,厂长便找到我的手下人,恳请我代为传话。我灵机一动,搞了个恶作剧。我对杨茂良说: “我让部下运来38套防弹衣,敬献司令。”身为军人,杨茂良当然能意识到这项礼品的价值,欣然接受并一再向我表达感激之情。他邀集参加婚礼的上千宾客,在司令部大门外观看射击防弹衣表演。
  在中国多次收缴民间武器之前,我家中备有猎枪、气枪多支,我常给气枪装上绿豆打苍蝇。艺高人胆大,我把一支崭新的半自动步枪拿在手里,故意大声说:看我打衣领位置!硝烟散后,士兵跑过去将防弹衣取回,众人抢着围观,只见第一颗纽扣被打得粉碎,防弹衣却完好无损。观众欢呼,掌声雷动。我却谦虚地说:“雕虫小技,雕虫小技!”事后,瑞丽国安局长连声称赞说:“干得好!干得好!”他特别欣赏我拿别人的东西送礼。那位厂长多次找杨茂良,凭他的身份当然见不到;又一再地找我,都被我有意回避。万般无奈,他只好卖掉相机和情妇的项链作为旅费,非常狼狈地滚回去了。对待这样的腐败分子,就应当捉弄他一下。
  婚礼上我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让我的保镖麻勒干取代缅甸歌星,唱景颇山歌。这是他的拿手好戏,发音清楚,优美动听。他唱了一首《林边双鹿》……
  麻勒干是景颇山的钢铁硬汉,却有一副侠骨柔肠,简直难以想象,如此美妙的歌声,竟发自一个黑大汉的胸膛。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当大家醒过神来,会场沸腾了。掌声、笑声,伴随着一声声尖厉的口哨。
  在大家的要求下,他唱了一支又一支。麻勒干一再挥手鞠躬,频频向观众致意,粗犷的景颇汉子竟是那么彬彬有礼。
  婚礼上我办的第三件事,就是以我的军事知识,镇服了杨总司令及其手下将领。杨茂良忘恩负义,他是赶走了把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彭司令,而窃据“总司令”的位置的。一切来不及收拾,就急着为儿子筹办婚礼,到处散发着焦味。杨茂良向我请教军事部署,我有意卖弄一番,有问必答,伺机向他进言。我首先提出将通讯连迁出司令部,因为电台发出的电磁波,很容易被人锁定目标,威胁司令部的安全,他欣然接受了我的建议。我又提出警卫营离得太远,远水不救近火,要搬进司令部,进驻通讯连的位置。仅有门卫是不够的,或明或暗要设三道防线,最远的流动哨应在五公里之外。再者,不是什么制高点都占,它设在牛峰山上的炮兵阵地位置太显,易被政府空军轰炸,应改在较为隐蔽的二号高地。诸如此类的建议,他一一接受并大加赞叹。他手下军官还提出要求,让我上一堂军事课。恰好我手头有一套泰国皇家军事学院关于“热带雨林作战”的教材,针对杨茂良这支轻步兵部队,我做了热带雨林游击战的生动讲述。
  7天婚礼结束后,杨总司令诚心诚意挽留我,多次亲密交谈,并让缅商李顺和陪我到处参观,使我有机会亲眼目睹了北金三角地区的毒品生产。早在彭总司令统治果敢时期,毒品生产就初具规模,盘踞金三角的17支独立部队大都以毒养军,以军护毒。杨茂良上台后,毒品生产迅速膨胀,成为仅次于坤沙和佤邦的第三大毒品生产基地。杨茂良参加缅共人民军之前,只是农村的一名手扶拖拉机手,缅共同样是按阶级出身遴选“人才”,他是苦大仇深的贫穷雇农,迅速攀居高位,成为彭总司令手下的人民军师长。缅共解体后,他协助彭家声在果敢地区建立了割据政权,成为17支独立部队中唯一的一支果敢族(汉族)武装。杨茂良与珠宝商李顺和同是果敢大水塘乡南郭村人,如前所述,李顺和幼年丧失父母成为孤儿,和杨茂良感情很深,远胜一奶同胞。
  在临行前,杨茂良通过李顺和正式提出聘请我为他的高级军事顾问兼军事教官,还表示把他掌握的两处较大的毒品工厂交我经营,给我提供迅速发财的机会。我表示回去考虑一下再答复,于是由缅商李顺和陪同,率领众多仆从,耀武扬威地离开了果敢。杨茂良这位在炮火中锻炼出来的绿林好汉,竟对我表现出依依惜别之情。
  回瑞丽后,珠宝商李顺和随取出提出举行另一场婚礼,由我代表男方,他代表女方,为麻勒干和春平完婚,我欣然同意。于是立即着手筹办,婚期渐渐临近,有情人即将成为眷属,麻勒干和春平陶醉于幸福之中。
  一天黄昏,麻勒干又开车送春平返回邻国木城。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从高耸的金塔上消失,大青树下一片昏暗,草虫使劲地叫着。麻勒干背靠汽车,手扶边界上的简易围栏,目不转睛地看着春闰的苗条身影进入邻国边防站。正待转身返回,边防站的木屋中传出官员们挑逗春平的轻浮的笑声,一阵阵不堪入耳的淫声浪语传人他的耳鼓,随即传出春平被人搔到痒处、辗转躲避发出的那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呻吟,紧接着是春平大声的尖叫。麻勒干气炸了肺,迅猛地跨过围栏,发疯似地向木屋跑去。几名哨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把他逼退回来,连推带搡地把他赶出了围栏。木屋中的骚动渐渐平息,一切归于沉寂。
  麻勒干自知好虎不敌群狼,急速驾车返回驻地。凑巧当晚有朋友约我聚会,等我回来时已是午夜时分。办事处人员急着向我报告说:麻勒干着了魔似地又哭又叫,撕扯头发,以头撞墙,摔砸东西,衣被扔了一地,闹腾了半夜。一小时前,不顾大家的劝阻,挎起景颇包,手持景颇刀跑了出去。随后虽然有人跟踪,但他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怕出事,把办事处人员全部派出去寻找,也曾让人到李顺和家中,向春平打听消息,不料春平也没了踪影。接连3天音信全无,直到麻勒干出走后的第4天下午,驻地派出所人员陪同邻国官员前来我处查询,从他们口中得知:昨晚邻国边防站长被杀,死状极为惨烈。粗绳拴着颈项,吊在街心的一棵大青树上。生殖器被割下,塞在口中。从胸部被切开一直到小腹,肠子垂到地面。上面落满苍蝇,腥臭难闻。
  我问:为什么不赶快掩埋?
  邻国官员说:树下纸板箱上写着4个大字:“小心地雷!”
  
  滴血的罂粟花
  
  由于杨总司令事先有准备,到了果敢后,我被安顿在二楼右侧客房,我的随从与司令的警卫连生活在一起,并受警卫连长管辖;随后逐一被遣散。杨司令为我精心挑选了4名护卫,均是一米七的身材,一个个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肩挎比利时产的突击步枪,腰插“五四式”手枪,威风凛凛,寸步不离。这样一来,虽然抬高了我的身份,增长了我的威势,但也严重限制了我的自由,身边经常有4名大汉随从,我向卓枫将军主动请缨,接受的战斗任务何以完成!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数日后,杨总司令首先与我商谈待遇问题。至此方知,中缅边境地区所有割据政权均不发工资,“政府”只提供谋生手段,然后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杨总司令实践前言,准备将他手下的两个毒品工厂(作坊)交我经营。据他说,每年最低限度也有人民币6000万元的收入,但被我婉言谢绝,只答应为他的部队经销服装、被褥等军品,他当然高兴。金钱这东西绝不是万能的,我不会忘记自己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决不会染指毒品,决不会越雷池一步。对金钱的态度,正是我半生穷困的原因,但我至死不悔!
  杨总司令身边顾问人员很多,以经济顾问苏顾问为代表,有10多人。他们来自中国内地和港台地区,还有的来自新加坡和泰国。其中最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一位来自香港的“生产顾问”,他每次来司令部都乘坐奔驰500豪华轿车,两名保镖护持,待遇不能算差,令人不解的是,他腕上竟戴着一副锃亮的手铐。此人50岁上下,长方脸,慈眉善目,鼻正口方,头发和络腮胡子连在一起,其貌有点像马克思。他穿一身皱巴巴的西装,未扎领带,敞怀,内衬花格衫,是一副落魄的学者形象。一天晚饭后,口齿伶俐的小李介绍了他的情况。
  原来,杨总司令虽然迅速扩大了罂栗种植面积,但是却没有迅速增加收入。原因很简单,他生产的是鸦片膏,只是制造海洛因的原料。由鸦片到制成纯度很高的四号海洛因并非易事,需要大量化学药品;还需要化工生产设备和各种检测仪器;特别需要一位精通此道的化学工程师。鸦片收获季节,杨总司令派出大批人马车辆,络绎不绝地将他生产的鸦片膏,运往佤邦和坤沙地盘,只能换回微薄的收入。卖给坤沙的价格虽然高一些,但运输路线长,需经过佤邦等多个军阀控制的地盘,仅过境税一项花费就不少。
  杨茂良掌权的最初阶段,从果敢运出的大量海洛因,都是“为人作嫁衣裳”,利润的大头在生产方。生性贪婪的杨总司令格外眼红,曾经多次派人到佤邦等地学习生产技术,都被?人断然拒绝。一整套极为严格的保密制度,让他束手无策。总司令的心事,被来自香港的“销售顾问”赖先生看在眼里。他主动向杨茂良提议,绑架一名香港化工师,两人一拍即和,很快拟定了具体步骤和相关人员。吝啬成性的杨茂良,却为这次名为“请神”的秘密行动,提供了大量的经费。
  策划此事的赖先生是香港黑社会组织“福邦”的一员干将,早在彭总司令掌权时就来到果敢,目的是寻找海洛因的货源。彭总司令被赶出果敢之时,将海洛因的生产人员和生产设备都带走了。杨茂良一时造不出海洛因,那为什么赖先生仍赖着不走?有两个原因:一是军阀要想养军,必然借助高收入的毒品,而毒品迟早能造出来。为了满足西方社会对毒品的需求,特别是还要面对其他黑社会帮派的竞争,必须多方寻找货源,不能放弃任何机会。再者,鸦片膏还是生产多种医药的原料,仅此一项需求量就很大。在香港,鸦片被称为福寿膏。许多有钱的香港老年人,把吸食鸦片作为一种精神享受。仅上述两项,每年经赖先生的手运到香港的鸦片膏就多达10000吨。打着制药的幌子,手持香港政府的证明,此项运输畅通无阻。由此,赖先生获得了可观的收入。如能再上一个台阶,让果敢直接生产大批海洛因,赖先生作为有功之臣,包销全部产品当然不会成为问题,他将因此而置身香港富豪之列。
  赖先生是何等的聪明,这步棋他早就看到了,他要大动干戈,大显身手。赖先生陪同杨总司令的大女婿杨世奇,以及两三名精干的帮手,择吉日出发了。其中一位,是早在缅共时期就跟随杨世奇的心腹干将麻福。他们一行飞抵香港后,受到“福帮”帮主的热情接待。花天酒地,尽情享受了数日。
  在确定了绑架目标后,按照事先拟定的先礼后兵的原则,首先由杨世奇以果敢阔老板的身份,公开出面重金招聘。这天杨世奇认真装扮一番,带领麻福,乘车来到九龙北角,摁响了一户人家的门铃,这里居住的是香港一所大学的化学系教授,毕业于美国麻省理工大学的麦贤仁博士。麦博士自幼丧父,待母至孝。妻子贤淑,相夫持家。4岁的儿子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杨世奇被让进文雅的客厅饮茶就座后奉上厚礼,直言不讳地向教授申明来意。出乎意料的是,麦教授不为年薪300万美金的高薪所动,断然拒绝。用麦教授的话说:“钱是好东西,住在香港最需要的就是钱。如果是以出卖良知为代价,我视金钱如粪土!”杨世奇连同他的“厚礼”被逐出家门。杨世奇碰了一鼻子灰,骂不绝口,悻悻而归。于是帮主决定,实施第二套方案。杨世奇暂居幕后,由赖先生应对一切。
  半月后,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麦教授夫妇俩人和保姆带着小儿子来到湿地公园。一是透透空气,二是给孩子增加一些自然知识。夫妇俩人依偎在公园的长凳上,享受冬日和煦的阳光。保姆带着孩子始终在夫妇俩人的视线以内玩耍。保姆紧紧拉着孩子的一只小手,孩子用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短树枝,在睡莲池边戏水。童稚的笑声不断传到父母耳内。就在这时,突然闯来一辆摩托车。教授“小心”两字刚刚喊出口,骑车人伸手抓住孩子轰鸣而去。保姆吓傻了,夫妇俩也惊呆了。他们惊慌失措地去警署报警。问车牌号,回答不出;问作案人长相,因戴着钢盔,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将孩子的长相和衣帽特征记录在案。警员让他们回家听候消息。像这类案件,在香港无异于大海捞针。
  麦教授家中简直塌了天,老太太因见不到爱孙一病不起,麦夫人失魂落魄,保姆也引咎辞职。麦教授更是心乱如麻、如坐针毡。幸好当晚绑匪打来电话,并传来孩子微弱的哭声。对方以责备的语气说:“都是麦教授敬酒不吃吃罚酒,拒绝高薪聘请,才有如此变故。如果麦教授改弦更张、愿意合作,仍践前言,愿以年薪300万美金,恭候光临。条件是待麦教授上班后才能归还孩子。谈判地点是油麻地一家咖啡馆,时间是午夜一点。如果报警,那是拿孩子的生命开玩笑。”不管后果如何,总算有了希望,一家人把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老太太也开始进食。麦教授只身如约前往,一去不返。只给麦夫人匆匆打来一个电话,说是去果敢了。
  杨世奇、赖先生和麻福,押送麦教授,登上了香港黑帮安排的“渔船”,乘着朦胧夜色出了港。夜海茫茫,时有巡逻艇的探照灯光扫射过来。他们仗着对海况的熟悉,更随时以礁石相遮蔽,渐渐地进入公海,经过3天的风颠浪簸,在一个傍晚到达泰国港口,在泰国黑帮接应下,换乘汽车,走偏僻山路,终于进入缅甸佤邦控制的地盘南邓。距离果敢已近,大功即将告成。杨世奇授意麻福选择了一家干净餐馆,要大吃一顿,弥补一下这些天来长途跋涉给肚腹造成的亏损。
  赖先生首先提议,为麦教授敬酒压惊,大家举杯一饮而尽。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麦教授手持酒杯未及坐稳,就一头栽倒在地。餐馆内一片哗然,众人纷纷围拢过来,音乐戛然而止。杨世奇走上前一摸胸口。心脏已经停止跳动。千里奔波,几经周折,好不容易得手,却功败垂成。兵痞出身的杨世奇,暴跳如雷,两眼冒火。他让人喊来餐馆老板,不容分说,一顿拳打脚踢,把满腔的怒火倾泻在餐馆老板身上。他自己打得累了,才一把将老板从地上抓起来问话。此时的餐馆老板已是鼻青脸肿,面目全非。他用衣袖擦了下口角的血,回答说: “酒和酒具都是你们自己的人安排的,餐馆的人并未插手。如果是餐馆的酒有毒,你们几位为什么平安无事!”杨世奇找麻福时,却发现他已没了踪影。这里是佤邦管辖的地面,杨世奇更是有劲用不上,有威发不出,他带着满腹的疑问回到了果敢。
  杨总司令听了汇报,更是懊恼异常,但百思不得其解。麻福早在缅共时期就跟随杨世奇,鞍前马后,备受艰苦,两人生死相依,情同骨肉。几次更换门庭,从未动摇,为什么会突然生变!其实,在金三角这种地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值得大惊小怪。缅北17支割据武装有联合有斗争,当发生龃龉时,刀枪相见是常事,至于在对方内部安插谍报人员更是屡见不鲜。潜伏深浅,那是肩负的任务所决定的。几天后,杨总司令通过在佤邦的情报组织。终于摸清了底细:麻福是在一次受命去佤邦执行任务时,被人抓住把柄,在威逼利诱之下,成为佤邦的特工,他所领受的任务,就是千方百计阻止果敢生产出高纯度海洛因,以保佤邦在区域内的垄断地位。说来方法也很简单,麻福在擦拭杯子的时候,在麦教授使用的酒杯上抹上了少许氰化物。所以没伤害其他人,是不想把事态扩大结怨太深。大功告成后,麻福除领到一笔奖金外,还被破格任命为佤邦联合军一个主力团的团长。
  麦教授已死,凶狠的毒枭便不把一个4岁的孩子当回事,孩子疏于照顾,不久便夭折了。麦教授在香港的老母,突然失去儿孙,生活中没有了精神支柱,昼夜啼哭,饮食都废,一命归西。麦夫人经受不住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精神失常住进医院,后来坠楼身亡。一个其乐融融的和美家庭,就这样毁灭了。
  事过不久,在中国的南伞边防检查站,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一天上午艳阳高照,春风拂面。一对傣族夫妇从果敢入境,男的西装革履,戴白色遮阳帽,茶色太阳镜,风度翩翩;女的紧身粉色短上装,下穿紫色罗裙,勾画出柔美的曲线。一把彩色遮阳伞,更增加了她的靓丽和妩媚。女人背上伏着一个男孩,红扑扑的小脸,歪着小脑袋睡得正香。迅速办完过境手续,这双男女转身刚迈出向步,机警的武警战士大声将她们喝住。他发现男孩身下滴出殷红的血水,将女人的上衣洇湿了一小片。当重新检查时,才发现男孩是死的,脸上涂抹的是胭脂。男孩从胸腔被切开直达腹下,里面装满了海洛因。有人说,这就是麦教授之子。
  绑架失败,杨茂良伤透了脑筋。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一天赖先生喜滋滋地从外面跑进来,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眉飞色舞地说:“司令,有办法了!”
  “有什么办法?我可不愿再去绑架了!”
  “不用绑架,我让他自己送上门来。”
  杨茂良将信将疑地把他请进内室就座,喝令卫兵上茶,然后静听述说。赖先生讲:他在街上看到一个旅行团队,其中有一妇女,名叫梁晶晶,是香港一位大富豪的偏室。只要设法将她扣留,一位很有名气的化工师必然前来营救,事情就成功了。杨茂良不解地问:“为什么?”
  赖先生说:梁晶晶有一表哥,名杨大发,是香港一家化工厂的总工程师。他和梁晶晶既是骨肉至亲,中学时代又同班就读。两人青梅竹马,情深意长,彼此心许。杨大发学成回港,意欲重续前缘,却发现梁晶晶已是罗敷有夫。一怒之下,发誓终身不娶,至今仍是独身。于是赖先生和杨总司令密室策划许久,以梁晶晶携带违禁品为由,将其扣留。然后仍是杨世奇出面威逼利诱,迫使梁晶晶就范。她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应承下来。杨世奇答应:杨大发到果敢之日,就是梁晶晶获救之时。梁晶晶照杨世奇的吩咐做了,通过手机与杨大发取得联系。杨大发系恋旧情,急如星火,匆匆赶来。兄妹相会,抱头痛哭。为解救表妹出牢笼,他接受了杨总司令提出的所有条件,就任“生产顾问”。没过多久,便制造出海洛因。然后由他进行技术培训,毒品工厂(作坊)在果敢遍地开花。
  我莫名其妙地问:“那为什么还要给他戴上手铐?”
  “他留了一手,造出的只是‘黄皮’,比四号海洛因在质量上和价格上都差了很多。”杨总司令逼迫他按照金三角标准提高产品质量,杨大发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他在香港有父母兄弟,需要养家糊口,要求杨茂良按他指定的账号,一次性往香港寄出20万美金。杨茂良忍痛割肉,爽快地答应了。他又提出,每月一次准他回香港探亲。杨总司令唯恐他一去不归。无论如何不肯答应这一条,因为生产中随时会出现各种难题,没有技术人员,便没有可靠保障。双方僵持下去,杨总司令没有往香港汇款,杨大发也没有造出四号海洛因。后来,杨大发终于认清了杨茂良的吝啬本性,向毒枭索要报酬,正是与虎谋皮。一旦造出高纯度海洛因并将技术传授推广,还会招来杀身之祸,到时候,杨茂良会来个“死”不认账!于是,有一天傍晚,他乘人不备,打伤监督人员,夺枪逃跑,被人抓回,痛打一顿,戴上了手铐。
  我问:“四号海洛因造出来没有?”
  小李说:“造出来了!当初,他不肯低头。后来赖先生和他谈了一次话,紧接着又接到了香港家中来的电话,他屈服了。他有许多亲人在港,可以不怕果敢毒枭,但不能不怕香港黑社会。”小王补充说:“上班时间,杨大发需在实验室操作,还经常去车间指导生产,可以不戴手铐,只在下班后或晋见司令时才戴上手铐。”
  我的身份是军事顾问,直接关系到杨茂良政权的安危,所以对我比较宽容,行动不受限制,可以常去化验室看杨大发操作并与他闲话。一天,杨茂良走了进来,当着我的面向杨大发下令说:“你通知下面的人,将10件产品装箱,明天早晨5点起运,送到保山木材公司。”然后他向我点头致意,走了出去。轻易得到这样一个重要信息,我应当按约定办法,立即将情报传递出去。但转念一想,旁边没有别人,这消息只有我知道,一旦出事,必然怀疑到我,只好作罢。杨大发也自言自语地说:“司令今天怎么了,这种事从来不让我过问,我只管生产不管销售。”这话更证明了我的疑虑,从此察言观色倍加小心。
  我曾向杨大发表示,可以寻找机会帮他脱身,但不能急于求成,需耐心等待,于是他把重获自由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杨大发自幼生在香港,后来留学欧美,环境使他成为一个玲珑剔透之人,凭一种与生俱来的敏锐眼光,他或许看出了我的特殊需要,有意无意地向我透露一些有关毒品的信息。事实证明,从他那里获得的信息准确无误。但时间一长,我对他的许诺不能兑现,他内心便产生了怨恨,这从他有时看我的眼神里可以觉察到,我只能找话安慰他。一天,杨大发向我透露:一辆装茶叶的卡车,次日下午途经清水河口岸出境,内装20件毒品。我将消息传递出去,我边防人员虽认真检查,却一无所获。我明白这是杨大发对我的无声警告。从此他不再是我的信息来源,而且会对我构成威胁,我必须认真对待。这对我也是一个教训:不能轻许人,一旦许诺不能兑现,会酿成怨恨,招来横祸。
  事有凑巧,事情有了转机。一天,我的4个警卫只到了3个。小李对我说:小赵不能来了,另有紧急任务。我对警卫本无需求,全都不来才合我意。可是次日司令又给我派来一个小马,仍凑足4人之数。
  我问小马:“过去做什么工作?”
  他回答:“给副司令杨世奇任警卫。”
  我说:“为什么让你到我这里来?”
  小马回答:“我不会按摩,杨世奇副司令外出带小赵,是为了一路上给他捶背按摩,所以让我来替他。”
  我这才知道,小赵有如此本领。他跟我半年多,竟未露一手!由此我还知道,杨世奇外出了。下午,我去银行,又无意中听工作人员说:杨世奇昨天从银行取走50万港币。至于他去干什么,当然是去推销毒品和结算毒资。于是我通知国内有关部门,又将此消息传递给香港警方,以非法入境罪名将杨世奇扣留,并根据我的建议向果敢提出,可以拿杨大发作交换,并不再追究其他方面。杨茂良的大女儿,为此向其父哭闹不休,杨茂良迫不得已,放杨大发回香港。杨大发当然明白是什么原因使他挣脱樊笼,但不敢向我道别,临走,隔窗向外投来深情的一瞥。
  杨世奇回来后,立即对泄露他行踪的人展开追查,当晚便将小马召回。第二天我的3名警卫个个惊慌失措,问其原因,才知道小马已被处决。这很显然是怀疑到我将消息传出。不用说,我已受到严密监视。这种时候,逃跑是不行的,最需要的是镇静。古人云:“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黄河决于后,而气不发喘。”成大事者,必须有超人的胆识。我虽然貌不压众,语不惊人,但自信生来胆大,临危不惧,处事不惊。我要沉着冷静,坐观其变,搜索枯肠,想出对策。
  
  毒品王国的女王
  
  某一天,我在云南西部城市保山市郊赶街,饥渴难耐,便走进一家小吃店,品尝云南过桥米线和气锅鸡。正吃得津津有味,眼前的情景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一个当地民族装束、肤色黧黑、五大三粗的男子,一步闯进门来。他既不落座,更不吃东西,贼溜溜的眼睛将屋内横扫一遍。然后径直走到屋角一位老大嫂跟前,将肩上扛着的数串鸡蛋,放进老大嫂脚边的背篓。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老大嫂也随即起身,背起竹篓往外走。这本没有什么值得奇怪!儿子在街市上买了鸡蛋,因为还有事要办,交给母亲带回家,也用不着答话。室内吃饭的人不少,谁也没有对此留意。但是,却引起了我的警觉。当那男子转身时,他穿着深色衣服的后背上,紧靠鸡蛋串的地方,印上了一个个淡淡的白色痕迹。这种情况我哪能放过!付了饭钱,尾随老大嫂而去。老大嫂足有60岁上下,走起路来却健步如飞,直赶得我气喘吁吁。
  山路崎岖,忽上忽下,赶街的人群说说笑笑、有来有往。走了约有10公里,来到路边一家小商店门前。老大嫂将背篓放下,颇有兴致地观看商店门楣上悬挂着的一只鸟笼,里面有一只八哥上蹿下跳,不停地叫着。我也走过去,买了一瓶矿泉水,大口喝起来。这时,从里面走出一个与我年龄差不多的老头,同样不答话,背起老大嫂的竹篓疾走。老大嫂则边擦着汗边向来路走去。我快步追上老头,以赶街归来为由,与他一路攀谈。
  说着话走路,也不觉得累。走到保山汽车站前面的九龙雕塑下面,老头将背篓交给一对青年男女,转身离去,仍然互不答话。那男青年面目清秀、衣着整洁,女青年傣族打扮,面容俏丽。男青年背起竹篓就走,女青年手持遮阳花伞随后紧跟,步态婀娜多姿。我已年过60岁,追赶两个年轻人谈何容易!恰好路边停放着多辆载客马车,我就近选了一辆坐了上去。我与他们或前或后相隔不远,总逃不出我的视线。
  最后来到保山东面的永保桥,这是一座架在怒江之上的钢筋水泥大桥,雄伟壮丽。桥头设卡,有武警战士检查过往车辆和来往旅客,但对来来往往赶街上店的本地人,却不屑一顾。于是,这对青年男女顺利通过了这道重要关口!又走了一段路,公路边上有一座孤零零的饭店,对面停放着一辆昆明牌号的有篷货车。青年男女将背篓递给车上,车上人接过背篓,将鸡蛋串扔在车厢内,仍把背篓还给他们,随手给了他们一张彩色硬纸片,青年男女跳上我刚才乘坐的马车,掉转车头原路返回。
  我走进饭店,要了饭菜,靠门边慢慢享用,密切监视着停放在路边的那辆货车,随后不断有人往车上递背篓、领卡片。而车上总是将背篓中取出的东西,漫不经心地扔进车厢内。这一“扔”,便等于承认里面不是鸡蛋!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互相不说一句话。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体育运动会,像这种背篓接力赛,平生我还是第一次见!
  天色已晚,夕阳西下,隐隐青山,金色稻田,郁郁蕉林,五彩云南,江山如画。车上人清点了一下数目,跳下车来。对着田野呼哨一声,便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闻声纷纷扛着香蕉跑来。店老板让人抬出一个磅秤,大家先后称重领钱,然后将香蕉送上车,不一会儿便将车装满。蕉农们说笑着散去,当然也有人得了钱后,进饭店大吃一顿。等人群安静下来,从店后走出一个人。此人穿一身美国陆军迷彩服,头上戴着长长遮阳的迷彩帽,配宽大墨镜,几乎遮住半个脸。脚蹬一双短勒美国陆军战斗靴,神气活现。不过,从体形上仍然可以看出是个女人。她向着汽车一挥手,马达启动,风驰电掣般地向着昆明方向驶去。
  我正对她观察,她却转身向我走来。拿下墨镜,立刻艳惊四座。饭堂里的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赞叹之声。一个个目瞪口呆,停箸观赏。这是一位世间少有的绝色女子:乌云如墨、粉面如雪、桃腮樱唇、明眸皓齿。这时我也认出来,她就是在金三角名噪一时的薛冰清小姐。只要有她现身,那车上装的什么货色,就不言而喻了。她问我:“劳富先生,怎么会在这里?”我回答说:“我从保山坐车来永保桥买新鲜江鱼,不料没一条像样的。我嫌桥头做的饭菜不好,便来这里吃饭。我让老板加几个菜,一块用餐吧!”她说:“不客气,我在后面用过了。”并大声招呼饭店老板:“准备两条鲜活江鱼,让劳富先生带走!”随即问我:“你打算怎么回去?”我说:“等过路车回去。”她问:“你的汽车呢?”我说:“把我送到保山后,我让人开回了缅甸。”她说:“这样吧!一会我用摩托送你回去,也可一路兜风。”说话间,饭店老板拎来两条扭动着身躯的鲜活江鱼。她瞪了老板一眼说:“我要挂在车把上,换个帆布袋子!”
  摩托开得简直要飞起来,她回头说:“别封建脑瓜,离这么远会摔下去!快靠近一些。”那体温,那香气,如果换了年轻人,将不知如何自持!当我回到保山宾馆,强忍住浑身的困乏,仍然往薛冰清下榻的宾馆挂了一个电话,总台服务人员说,她没有住,喝了一瓶矿泉水就结账走了。高度的机敏和警觉,正是她历次脱险的原因。既然走脱,也无从去找,这种人熟知边境上的每条秘密通道,或许根本就没走,她会有许多藏身处所。不过我仍然提请有关部门,严加盘查。那场“背篓接力赛”累得我精疲力竭,挨到床,便身不由己地昏昏睡去。
  夜半醒来,却再也睡不着,我回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寻思着明天上班后,如何向上报告。计算了一下行车速度,在香蕉车到达昆明之前,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拦截。我倚着床头靠垫,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演绎着我所闻知的有关那个奇特女人的往事。薛冰清,云南祥云人,父亲是缅共高官,缅共解体后,曾任佤邦军政要职,因私生活不检点,患艾滋病身亡。其母为抚养一双幼小儿女,铤而走险以贩毒为业,由于罪恶深重,被中国政府处决。父母双亡,分别葬于祥云县城南、城北。因为当地有个说法:两人皆为凶死,如果合葬,两凶并立便会为害一方。其弟薛小保,给我的一位朋友、缅方的一位师长当警卫。薛冰清来师长家探视其弟,师长招待她与我同桌就餐,所以认识。后来听说,她嫁给保山人苏云峰,两人重操其母旧业,干起了伤天害理的贩毒勾当。生意越做越大,经常往来于中缅两国。尤其是薛冰清,在金三角渐渐有名气,被渲染得神乎其神。她经营此业多年,据说从未失手过。她处事机敏果断,确有过人之处。她不惜重金,让人在沿途开设饭店和商店,在重要地段雇人摆摊设点,监视我军警的行动,随时用手机发暗语,向她报告险情。
  每当毒车出行,前面有人骑摩托探路,后面有人开车随后。遇到情况,随时用对讲机互相沟通,立即让毒车回避。每次行动,她都坐在随后车中,亲临指挥。手续齐全,并不违章,即便军警盘查到她,也抓不到任何把柄。有一段时间,我住在缅北第四特区的小孟拉。当我在那里再次见到她时,几乎认不出来。
  小孟拉的对面,就是中国的西双版纳。小孟拉效法中国,实行对外开放政策,引进了中国、泰国、新加坡等大量外资,各方面的建设颇具规模,已成为游览胜地。高档次的宾馆、饭店、赌场、歌厅、夜总会等有许多家。应当地官员之邀,我去一家豪华饭店,参加一位富豪的生日聚会。宾客们献上鲜花和礼品纷纷就座,美酒佳肴、时新果品,异常丰富,宴会的档次很高。忽然华灯齐放、音乐声起。女寿星在两位着礼服盛装的奶油小生扶持下缓步登台。她头戴水晶王冠,佩钻石耳环,挂翡翠项链。长裙拖地,珠光宝气,文雅端庄,风度翩翩,妩媚动人。大家起立为她祝福,高唱生日歌。
  宴会气氛温馨而热烈。待到女寿星来宾客桌前一一敬酒时,我才看清楚,原来就是薛冰清。她也认出我来,客气地说:“谢劳富先生光临,为我的生日增辉。”并与我碰杯。宴会结束,舞会随即开始。关掉电灯,燃起巨型红烛,乐池响起节奏明快的舞曲,客人们各拥舞伴,和着节拍旋转。
  烛影摇曳、如梦如幻。薛冰清就像一只美丽的彩蝶一会儿飞到这里,一会儿飞到那里,与不同的客人周旋。我因上了年岁,腿部手术后钢板固定,不能跳舞,便在阳台上设座品茗。薛冰清陪客人喝下大量的酒,起舞时又快速旋转,增添了醉意。她一路歪斜地走过来,坐在我的对面,侍者忙为她斟上一杯清茶。她望着窗外,这时明月高悬,丹桂飘香。谁知当她转过头来,竟是珠泪晶莹。她说:“每逢生日,我都思念父母。”我说:“这是人之常情。既然这样,就要接受父母的教训,远离毒品。凭你现有的资财,完全可以到一个西方国家,与云峰一起,去过正常人的生活。”提到云峰,我忽然发现生日宴会上竟然没有苏云峰的身影,这是很反常的。当我问起时,她说:“不敢让宾客看到云峰的猥琐样子,免得丢人现眼。让他到外面寻欢作乐去了。”我想说:“你就不怕他像你父亲那样,染上艾滋病!”但我终于没有讲出口。这是生日聚会,不能那样刺伤别人。
  过了一会儿,她想起我劝她远离金三角,去西方国家生活的话语,便对我说:“自幼生在金三角,正像鱼在水中,这里就是我生活的海洋。”金三角特有的生活因素,已经渗透到她的血脉中,已是欲罢不能。她自己既是害人者,更是毒品的受害者!她恨人类社会,要用毒品寻求报复。她明知自己在刀尖上过日子,正是朝不保夕。活一天,就要享乐一天。她要大把地花钱,尽情享受人生。既然有钱的男人把女人当成玩物,为什么有钱的女人不能把男人当成玩物!对于金三角这个变了形的社会,和在这里滋长的扭曲人生,一时间,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古有言:劝人劝不了心!但我还是劝她去周游世界,特别是到中国内地游览,回来后自会明白:“你现在享受的所谓人生,是粗俗的,乏味的。你可以读书、学画、听音乐、欣赏艺术、观赏大自然的美景,去过一种对人类社会有益的高尚的生活。”她苦笑着说:“作为长辈,你的心意我能理解,但你不能让蝴蝶去酿蜜,那是它永远做不到的!我们的生活朝不保夕,我是望乡台跳芭蕾——死中求乐。”我忽然明白,她说得对,这就是“夏虫不能言冰”的道理,我也就不必枉费唇舌了,于是相对无言。
  转朱阁低绮户的明月,照着对面那张因醉酒而苍白的脸,秋虫一片声地叫嚷。我在想,造物主为什么要把一个病态的灵魂,架在这样一个美丽的身躯上?这不是名副其实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吗?苏云峰步履蹒跚、非常疲惫地从外面走来,立脚还未稳,薛冰清就让他护送我回家,他不敢违拗,像狗一样乖乖地跟在我的后面。
  来年的夏天,我因事又来到小孟拉。因糖尿病并发所谓的“糖尿病脚”,酸、麻、胀、痛。那位在小孟拉任高官的朋友,劝我去足浴。他把一切都安排好,盛情难却,我不得不去。侍者刚把我领进一间素洁的足浴室,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对面有人招呼我。掀开水晶珠帘一看,真是惊诧莫名!那是一个比我刚才进去的足浴室大十多倍的厅堂。无论灯光、幔帐、床榻,皆是粉红颜色。柔和的轻音乐,如诗如歌,声波就像水波轻轻荡漾。薛冰清斜靠宽大的香檀木床,身着宽松的丝绸睡衣,头上仍然戴着那顶水晶王冠,俨然毒品王国的女王。两个奶油小生,每人抬着一条洁白如藕的美腿,在舔她的脚后跟。薛冰清看到我进来,慌忙起立,躬身相迎。两名宠物靠墙肃立。我明白,她是想让我见识一下,毒品女王是怎样对待男性宠物的,以证明她那天的话不虚。她怕我嫌恶不洁,监督那两名侍从反复洗手,然后让他们给我递香茶,送果盘。看样子她是刚出浴,水湿的秀发散披肩上,面容因沐浴而红润,正所谓“出水芙蓉”。无论按东西方标准,都堪称绝色。不过,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气质。梅里美笔下的卡门,《巴黎圣母院》中的爱斯梅拉达和艾芜笔下的“野猫子”,都具有这种神采。
  宾馆中特意饲养的雄鸡高唱,曙光照亮了窗纱。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的接头人用暗语打长途电话,报告香蕉车藏毒一事。事后得知,有关方面为了保护提供情报的人,在辖区外的广州市郊,予以拦截。卡车司机、饭店老板皆被捉拿。一个以“背篓接力赛”为运载方式的贩毒团伙被破获。当然,毒品王国的女王,由于她的机敏和警觉又一次逃脱了。
  (本刊节选)
  
  [本刊责任编辑 冯 因]
  [原载新华出版社《我在金三角卧底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