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臣与偷圣

2007-12-29 00:00:00王东生
上海故事 2007年3期


  宋朝年间,北部辽国对大宋觊觎已久。忽一日便起兵前来,向大宋朝大举进犯。
  边塞燃起的狼烟吹落到京师,皇帝震怒,决意征讨辽邦。而若要打得胜仗,需得两样根基才成。一为人力,二为财力。人力上皇帝不愁,大宋有的是兵勇骁将,兵力正壮。然而待人打开国库,皇帝才傻了眼,国库中的银两几乎空空如也!皇帝纳闷,百姓连年纳税,地方官府年年上贡,眼见得那些银财又都流到哪里去了?在朝上,当皇帝提出这疑问,朝下的大臣个个吞吞吐吐,闪烁其辞,躲躲闪闪。一见这情势,皇帝便明白了:“硕鼠!硕鼠!国库正是被这等硕鼠盗空去的!不捉这等硕鼠,不治抑住朝政中的贪贿,别说征辽不可取胜,如此下去,竟连大宋江山也保不住呢!”
  皇帝这日便单独诏见了老臣张铎,任派他为枢密院特使,并给以尚方宝剑,专司侦捕硕鼠,治抑腐贿之事。
  且说这张铎,却是一个廉臣,他见到大臣官宦们贪贿之风日日盛起,愈演愈烈,早曾向皇上多次进谏,然而那时的皇上只见笙歌燕舞,不见墙砥暗流,还责斥张铎罕事多怪,轻视于他。直至今日边塞战起,看到国库告罄,才使皇帝猛醒,张铎怎能不心中痛快。“这下,大宋有救,大宋有救也!”
  然而世上的事,却从来都是被一个“势”字左右着的。自从皇上决意派张铎查贪之事传开,内心有病的大臣宦官们个个将口风封锁得如铁筒一般,让这张铎查起来没得证据,空忙一场。可叹张铎火火闹闹忙了已三月有余,除了捕得两个替死鬼小犯外,竟没有查出一宗硕鼠贪案来。为此,皇帝对这张铎显就有些冷脸。
  张铎犯了愁,这一夜独自坐在书房间,就着孤灯,搅尽脑汁苦思冥想。突地听见屋梁上有“吱吱喳喳”的声音。却见两只老鼠,正在屋梁间奔跃逗耍,上蹿下跳,好不快乐。
  突地鼠声全无,静下来的一瞬间,倏然一个人影从梁间闪过。“有贼!”张铎刚想喊,猛然间想起,这不就是他!
  张铎就向那黑暗中的梁上君子拱拱手道:“早闻大名,张铎在此先有礼了。然而俗话说,男子汉立命重在建功立业,如今国家有难,救国家危难匹夫有责,何不用你那偷儿高技为安国定邦所用?若你信得过老夫,请明夜此时再来。若信不过,你也就去吧。”说完,张铎敞开门户,一转眼梁上的声息没有了。
  张铎所言的这梁上君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偷圣。
  说起这偷圣,那偷技可是了得,任你是深闺大院,任你是官府衙门,只要是他看上的物儿,就没有他偷不出来的。偷出来后他就扶危济困,广为散发,京城里的老百姓对他无不鼓掌称赞。可谁也不知他的真实名姓,都唤他为偷圣。
  张铎夜间那一刻就突发奇想:何不就请用此人这绝顶手段,让他去偷那些贪官污吏们的贪贿赃物,不便捉住了那些贪官们的把柄,获得证据了吗?
  二日后,待到了定好的时刻,张铎走到书房,一抬头,却见一个个儿不高的汉子早坐在了自己那张铺着雪白虎皮的太师椅上呢!
  “就是那偷圣?”张铎不禁问道。
  “正是。”汉子答。
  “那你从何处进来,我怎没看见?”
  “从咱往常的旧路。”汉子抬手指指屋顶一扇天窗,那木格楞的天窗还正在轻轻摇动着呢。
  待张铎将自己的想法细细说与偷圣后,这偷圣不由苦笑了,走下太师椅定睛看住了张铎道:“你是说你我二人要纯化大宋,捉贪抑腐吗?张枢密难道没听得京师街头那些口头谚吗?”
  “甚口头谚,说来听听?”
  偷圣道:“京城人皆说:若将如今大宋的官宦,用索子索作一串,一个挨一个地斩杀,必定有漏网者也!”
  张铎笑笑道:“尔夸谈了,夸谈了。我也听得民间的传谚,说大宋的官宦索作一串,隔一个斩杀一个,必有漏网者;一个挨一个斩杀,必有冤枉者也。怎的一个挨一个斩杀还有漏网者,尔岂不是夸谈?”
  偷圣不慌不忙又与张枢密解道:“一个挨一个斩杀,看似将贪官斩杀尽了,可被斩杀的这些贪官们的哥哥、弟弟、八姑、九姨、妻哥、娘舅们呢,他们不是漏网者又是甚?”
  听得偷圣这一解说,张铎“格登”一下哑然了。这偷圣说得实有道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贪贿,难道就能少了狗彘不成?张铎竟有些颓丧地道:“可圣上交与臣的使命臣又怎地去复命?就让大宋烂到底不成吗?”
  偷圣见张铎说得可怜,便也叹道:“咱一生最恨贪官污吏。要说捉贪官,咱是最悦意的。杀一个贪官就少一个贪官,咱今日就助你一臂之力吧。”说完朝张铎拱拱手,身体却早已飞起,转眼间攀着堂柱又上了那扇天窗,一闪身跃出,猫儿一般抓挠住屋脊溜之无影了。
  偷圣去后,不日便有了结果,这日将两粒宝蓝夜明珠送至张铎面前来。张铎一见这两粒夜明珠,就有些大惊失色。他认得它们,原是西域由河田发掘进贡之品,价值连城。但不巧在王知州处暂存时,夜间失火烧了银库,夜明珠便丢失了。然而今日它又重现,莫非是那王知州做的手脚不成?
  “正是那老儿。”偷圣告道,“我在他家书房找到。夜明珠藏于两个樟木匣中,又将木匣打入书柜格楞里。”
  这事即刻便报于皇上,拘来王知州,王知州就尿着裤子供认了自焚银库私匿夜明珠之实。结果夜明珠复归了国库,王知州被皇上一刀斩了。
  不几日偷圣又窃了崔节度使,家中地窑中竟有十数箱金银珠宝,花缎锦绣。因数量太庞,偷圣只窃得几件做了样品。张枢密就拿了这样品带了人查抄了崔节度使家,起得赃物。
  如此庞多的金银财宝崔节度使当然说不清来源,不得不承认是截留了各地方的供税所得。皇帝一纸圣旨也将这崔节度使斩了,金银财宝复归了国库。
  如此一来,这偷圣将这大宋的官僚们均排了名次,几乎是窃得一家便挖出一个贪官来,无一失手过。大宋的文官如此,待偷圣窃得大名府总管兵马杨道乾处,这个作武官的杨总兵原来竟是更大的一只硕鼠,家院的所有墙壁里几乎都砌满了金元宝。
  原来杨总兵有招兵买马的职权,正遇饥荒年景,百姓为能在军营中吃口饱饭,便踊跃报名参军。这杨总兵就抽了他们的“人头税”,凡欲当兵者都须与他送礼财,他的金元宝就是利用职权强贿来的。
  结果这杨总兵被皇上制裁,杨家大院被拆平,金元宝也归了国库。皇帝就用这些没收来的金银浮财做了军饷,发往征辽军中,解了军饷不足的燃眉之急,征辽胜讯也便开始频频传来。皇帝面上有了喜色,夸赞张枢密特使有功,诏其嘉奖。
  可是张铎怎么也没能想到,他自己却是遇到了麻烦。
  这日傍晚,偷圣翻墙越室又来到张铎面前,开口先就讪笑道:“今日特来向你张枢密辞事的。”
  张铎不解,便问:“这是为何?”
  偷圣道:“为你家的妻舅。”
  张铎一惊:“我家妻舅怎的了?”
  偷圣看着张铎,“嘿嘿嘿”就笑出声音来,猛然扯下太师椅上那张白虎皮斥问道:“这虎皮可是你妻舅送与你的?”
  张铎答:“正是。”
  偷圣道:“这就对了,这张白虎皮正是阳谷县猎户们欲与皇上进贡的贡品,却被你妻舅强掠得了窃为己有,今日就坐在了你的胯下,原来你张枢密特使也不干净呢!”
  张铎听到此不禁大惊失色,怒从心起,“唰啦”一声抽出尚方宝剑,第二天就将自己这作阳谷知县的妻舅革去官职,贬为了庶人。
  张铎这一举动却让偷圣着实吃惊不小,他没想到大宋官臣中也有这等廉洁正义之人,不由将这张铎便引为了知己,第一次向他诚心拱手道:“佩服。佩服!”
  这天夜里,张铎正独自在书房秉烛书写,突然听到“嘭”的一声,一柄匕首插在了庭前廊柱上,匕首上还扎着一页飞书。
  家丁赶紧拔下匕首,把飞书拿过来交于张铎。就见粗墨赫然地写着八个大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原来是那些贪官污吏们来恐吓了,我张铎决不半途而废!张铎下着决心,查贪捕鼠的举动更加大起来。
  可是忽一夜,偷圣正在一贪官家行窃时,却被早已埋伏好的官丁们捉了,并将其直接押到了皇帝面前。可叹偷圣再有本领,又怎能斗得过这等狼群一般的贪官们。皇帝龙颜大怒,下令将偷圣斩首。
  得悉此讯,张铎便暗暗叫苦。他当然不能讲出偷圣行窃之由,但他必须去救偷圣。皇帝不明白,这手握尚方宝剑的张铎身为大宋重臣,却为一个窃贼来求情?
  张铎此时心生一计,走上前同圣上启奏道:“如今辽国犯我边境,欲吞我大宋,国家此时正是用人之际。虽说此人犯了窃,但也是一员猛将,杀了一个偷儿,与国无大碍。但不如让他入军,去破辽征战,戴罪立功,将其一身的好本领用于杀敌灭寇,不是强似斩杀一个贼寇更有功利?”
  皇帝沉默一阵,便点头同意了。
  却说偷圣到了边塞,“戴罪”还未来得及“立功”,两支羽箭同时射中了他,都是从背后射来,穿过偷圣后背又穿透了前胸,血水把草地染红了一片。
  张铎来到大营,找到那两支射死偷圣的羽箭,竟在箭矢上又看到隐隐刻着的两行小字:“道高一尺,”另一支箭矢上刻着“魔高一丈!”
  一看这两行刻字张铎就明白了那两支羽箭为何从背后射来了。军中人告知张铎,这偷儿临死时还笑着说了一段混话:“我本在这世间活得好好的,来去自由,如那梁上的鼠儿好不快活,却是让你引我入了这脏污的政道,害得我性命休矣!”
  张铎再按不住这隐情,便拿着两支带血的羽箭,面见了皇帝。
  皇帝龙颜大怒,“你竟启用一个窃贼来做我大宋正统之事,你这是在辱我大宋!”
  张铎道:“恶病就得要恶治,难症就得用偏方!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皇帝道:“如此论来,如若那偷儿不死,再纵使他挨个窃我大宋官员,终有一天,不是也要窃到我皇宫中来吗?我堂堂大宋,却指望一个窃贼来安邦定国,真是荒唐之极!你张铎今日面见朕要为偷儿请甚?”
  张铎道:“将他名立于国册,刻于国碑,彰其为大宋反腐英杰。”
  “你要朕为一个连名姓都无的飞贼立国碑,入我大宋正册,坏我大宋纲长吗?尔不要再奏了,再奏当斩!”皇帝说完,拂袖而去。
  是夜,张铎回到家宅,面色苍白,目光迟滞,伴着孤烛,心底再无话可说。子夜时分,听得院外更鼓三响,他抬起头,竟看见了太师椅上那张白虎皮,目光里猛然就扑出火来,上前一把扯了,就着烛火点燃。
  望着“噼噼剥剥”越烧越旺的虎皮,张铎“嘿嘿嘿”地冷笑一阵,笑着笑着就疾声地唤道:“大宋毁亦!大宋亡亦……”眼中竟哭出血来。
  二日,张铎安排了家眷,再把那尚方宝剑摘了,挂于墙壁,而后独自进中南山隐居去了。
  (责编/章慧敏插图/黄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