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鸿/口述 漂流/整理
心比天高,那场有预谋的邂逅
1992年,18岁的我刚刚从外事职高毕业,分配到了京城首屈一指的五星级酒店,从最低层的行李员做起。
出入这里的客人,都过着奢华的生活,酒店里漂亮一些的女服务生,都对客人们释放着千般风情,希望有一天能麻雀变凤凰,飞出国门。
我也开始锁定“猎物”……
那是一个59岁的英国老妇人,气质高雅,听说还曾是公爵夫人。这个独身的老太太每隔三个月就会来一次,每次,我提前两三天从预订VIP客人名单中看到她的名字——米莲娜。我会提前把自己的班次调到她来的时候,并且提前泡好她最喜欢的中国茉莉花茶。
在米莲娜第三次预定饭店的时候,向前厅经理指明需要我贴身服务。她在北京逗留了3周,临行前终于邀请我一起去英国生活。
初到异国,仿佛来到了天堂
两个月后,米莲娜在炎热的夏季又回来了。在米莲娜的安排下,我作为劳务输出顺利地拿到了护照和签证去英国。
坐了16个小时的飞机,我们到了伦敦,米莲娜的管家早已在机场等候了。
车子飞快平稳地行驶在蜿蜒的林阴道上,经过伦敦的标志性建筑大本钟后,向西又行驶了40多分钟,终于停在了一座庄园前。穿过精致的雕花黑铁门,驶进20多米的林阴道,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广阔的绿油油的草坪,足有七八个足球场大。高大、威严、古老、维多利亚式的建筑跃然而出。时差的不适、旅途的疲劳一下都飞到了九霄云外,米莲娜一直带着微笑慈爱地看着我。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感觉简直是生活在天堂。
米莲娜的庄园里会经常举行舞会,前来的人大多是单身妇人,与米莲娜的年龄相仿。她们在奉承米莲娜魅力不减的同时,看我的目光里,隐约间带着怜悯。
第三个月,米莲娜说她要去印度看望一个朋友,我也有些期待她赶紧出去,我还从来没有出过米莲娜的庄园,正好可以去逛逛古老的伦敦了。
等到的,是地狱般的黑暗
米莲娜一走,刻板的管家告诉我,不能迈出庄园一步,我有些惊讶,但猜想管家或许是为了我的人身安全,也就把怒火压了下来。
已经是秋天了,到处都呈现出萧瑟的景象,古老的建筑更是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阴森的气息。我开始在庄园里四处游走,有时还带着米莲娜宠爱的才一岁大的小比格猎犬。
那次,我带着小比格猎犬晒太阳的时候,它突然跑向林阴道,我追到了树影前,突然八只高大凶猛的黑色猎犬猛地扑向了我,一阵狂吼中,亮出了雪白的尖牙,吓得我当即腿软,摔倒在地。要不是管家及时呼住它们,恐怕我早已命丧犬口。我惊魂未定地抱着同样傻掉的小比格猎犬,在往回走的时候,不停地打着冷颤。
米莲娜离开一个多月后,一个寂静的中午,庄园里传来汽车轰鸣的声音。管家率先下了车,拖着一只巴宝莉典型黄格子纹的行李箱,然后是米莲娜下了车。看到她我很兴奋,感觉自己即将重新获得自由。
出乎我的意料,她只是轻轻地摘掉了手套,脸色阴郁地说:“鸿,我爱上了别人,又不想放弃你,怎么办呢?”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她又笑起来说:“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会让你生活得很好。如果你要走,就自己走出这个庄园,如果你能的话。”
一想到那些凶猛的猎犬,我没有选择余地,回房间里收拾了行李,发现自己的护照已经被没收了,我跌坐在了地毯上。管家走了进来,把我领出房间,走向通往后院的蜿蜒小路上,他开启了一重又一重的铁锁和铁门,巨大的声响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进入了后院,我被管家带到了第33间独立的二层小楼前面。
从旁边的小屋里,冲出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少年,对我诡异地笑着,然后就走开了。管家无奈地摇摇头,把我的行李放进了屋里,临走时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了一句话:“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望着管家离去的背影,以及他边走边落下的重重铁锁,我才意识到,自己被禁锢在了伦敦市郊的一个庄园里,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会来解救我。
原来,这里已经“收藏”了32个世界各地的男人。米莲娜换男人很神速,有的只有一个星期就被关进了这里,惟独拉斯宾受了五个月的宠。年纪最大的已经40岁的儒尼逊,在这里已经14个年头了。
西厢后院是完全与世隔绝的,看不到其他的人,也听不到别的声音,更没有任何电器。打发时间的方法变得简单复古,可以打篮球、踢足球等,也可以听来自肯尼亚的乌玛的原生态民谣,更多的时候,是聚在一起喝啤酒,声嘶力竭地吼着没有调的摇滚。我们是朋友,但更像难兄难弟。
我们管这里叫“奥斯威辛”,虽然比集中营好很多,但我们同样失去了自由。
虽然衣食无忧,可像我这样没有一技之长的人,简直就是度日过年。我越来越沉默少言,饭量也越来越少,一个月后,我因为厌食,病倒了。儒尼逊写了条子给管家,管家为我准备了北京烤鸭,虽然一点都不地道,但我想起了管家走前的话:“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我感激儒尼逊和管家,我努力调整了心态,身体也渐渐恢复。
在我后面又来了印度的少年、越南的雇佣兵等等很多人,间隔时长时短,最后,谁都懒得计较了。
我们聚在一起的人越来越多,新来的人更多地提出要逃跑的建议,都被年长的儒尼逊一一否定,原因很简单,这个庄园里有80多条凶猛的猎犬,我们没有一个能跑得过猎犬的追踪。
偶尔,我们也会聊以后的人生,这个话题总带着伤感和无奈的意味。
为了不让自己无聊得发狂,也为了日后出去有一技之长,我开始学他们所有人的语言,俄语、法语、意大利语、日语、韩语、阿拉伯语。管家知道我要学语言,给我买了词典和随身听。这漫长的10年里,我学会了20多种语言。
大家相处得还算愉快,可这种表面上的快乐又能维持多久?
年龄最大的法国人儒尼逊在和我们踢了一场足球后,心脏病突发走了。他的死让我们重新审视这种被囚禁的生活,米莲娜的样子在我的记忆中早已模糊不清了,短暂的厮守给她带来的也许是快乐,可对我们却是失去自由、失去梦想、失去青春。
不愿再回首,那段艰涩的岁月
我在这里一等就是10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夏日的夜晚,管家打开了重重铁锁,他面色沉痛地把我们的护照分发了下来,可是早已经过了期。老管家说米莲娜已经处在弥留之际,那些恶犬已经被他毒死了,我们自由了。
在欢呼的同时,我们看到了老管家的泪水,他恳求我们不要让即将死去的米莲娜的名誉受损,让她安静体面地死去。我们当然不能接受,但这个极为绅士的老管家跪在我们面前,讲述了米莲娜的故事……
米莲娜的父亲就是这个庄园的主人,非常的富有,米莲娜从小就漂亮、温柔,长大后,不顾父亲的反对与前任管家的长子结了婚。父亲去世后,丈夫露出了本来面目,卷走了很多财产和一个侍女私奔了。米莲娜承受着前所未有的打击,她要报复男人,而我们这些爱慕虚荣的男人,成了她的发泄对象。
一切都源于爱,毁于爱,也终于爱。我对米莲娜的恨意减轻了,临走的时候,我没有拿老管家给我的那笔巨款,也没有跟他们结伴同行。走出那个古老的庄园,我拿着管家给我出示的证明文件到大使馆补了护照和签证,在伦敦的一家酒店谋了职。我努力地工作,努力地把米莲娜给我造成的伤痛忘掉。
我从前台服务生到大堂经理,从客户总监到现在被调回国内做了外方总经理,熟练的20多种语言帮了我很大的忙。出来后,就跟那群男人们失去了联系,谁也不愿意回首这段艰涩的过去,惨烈的代价让我知道了,成功必须要经过自己的努力,所谓的捷径,后面很可能隐藏着一个深渊。■
(林云风荐自《家庭·月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