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大学生奋起讨公道:我的拾荒母亲不该受辱

2007-12-29 00:00:00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07年4期


  2006年10月9日上午10点左右,靠拾荒供儿子读大学的邓大姐进入一个工地,拾了价值仅2.6元的烂玻璃,却遭受五六个男子长达半小时的非人折磨:工地称她和一同进入的另一个也是靠拾荒供儿子读大学的大姐偷了东西,对她们扇耳光,用脚踢,罚跪,在深秋的天气里对她们浇冷水……邓大姐正读大二的儿子,得知母亲受此大辱后,痛苦地思考着自己该如何面对——站出来为母亲奔走维权吗?身边的同学不就全都知道自己有个拾荒母亲了吗?以后在学校和同学怎么相处?可是不站出来,作为儿子,又该怎样面对宁愿牺牲一切供自己读书的母亲呢?
  儿子最终决定奋起为母亲维权,他的举动不但没有招来别人的冷嘲热讽和白眼,反而感动了很多人……
  
  母爱无敌
  数年拾荒供出一个大学生
  
  在成都理工大学测控技术与仪器专业读大二的21岁学生陈鹏翔,家在四川省德阳市中江县仓山镇的一个小村里,家里有父亲、母亲和一个弟弟。父亲陈跃才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农忙之余为乡亲们看个头疼脑热之类的小病,也挣不了几个钱。
  陈鹏翔读初二时,成绩越发突出,开学第一周的测验,他考了全班第一!母亲拿着他的试卷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对父亲说:“隔壁王家媳妇在成都打工,听说一个月能挣好几百元。我去问问她,看能不能带我出去!两口子守在家里不挣钱终究不是个事。”
  没几天,母亲邓海棠就去成都了,一个月后托人带了300元钱回来,说是打工挣的工钱。一家人都高兴不已。就这样,陈鹏翔的学费有了保障。
  在母亲的激励下,陈鹏翔的学习劲头越来越大。但是,他一直不知道,母亲在成都并没有找到正式工作,一到成都就跟着老乡以拾荒为生,每天早上5点就起床,常常是早饭都顾不上吃,只为了在天亮之前捡拾到有些人晚上随意丢弃的瓶子。8点多就开始转小区,四处询问有没有废旧物品卖,晚上回到租住处,还要对废旧物品进行分类、整理,常常是忙到夜里12点多才睡,有时候甚至忙到午夜两点,而一天的收入不过20多元,扣除房租、吃饭,一个月也没多少节余。为了更节省,她每天都不吃早饭,中午、晚上也只吃一些简单的稀饭、馒头、素菜。就这样,邓海棠每月都能给家里提供300元以上的现金,以帮助孩子顺利读书。
  直到高二读完快要升到高三的暑假,陈鹏翔才知道母亲在成都的工作竟是如此辛苦而卑微。因为好几个月没有看见母亲了,在家复习功课之余,陈鹏翔突然想到成都去看看母亲,他跟父亲谎称去同学家玩一天,自己却一个人跑到成都,按照母亲以前往家里汇钱时写的地址找了过去。他到的时候已经快晚上8点了,可当他摸黑找到母亲的住所时,却见母亲整个身体都几乎“埋”在一大堆垃圾里。
  邓海棠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儿子,又惊又喜,她不停地在围裙上擦拭着脏手,既局促不安又想解释什么。而陈鹏翔看着堆积如山的垃圾,以及周围跟母亲一样正在忙碌着分拣垃圾的人群,什么都明白了。他一句话也没说,而是坐在母亲旁边,帮着分拣垃圾。
  回到家,他对父亲说:“妈妈在成都拾垃圾卖,日子过得苦着呢。”陈跃才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去成都看你妈妈了啊?怕影响你学习,我们一直没有告诉你。现在你知道了也好,要明白妈妈的艰辛,更加努力地学习。”说着,爸爸动情了:“我跟她说了好多次,生活一定要吃好,她就是不听,这点你要给你妈妈施加压力……”
  为了让母亲开好伙食,陈鹏翔每个月都要去一次成都看母亲。因为只有儿子来了,母亲才舍得花钱买一次肉。为了节约钱,他都是选择坐火车从德阳去成都市,来去的花费不过11元。每次去了母亲那里,他都跟母亲一起出去拾荒,体验母亲的生活。
  2005年9月,在母亲拾荒5年之后,陈鹏翔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成都理工大学。
  
  母亲受辱
  儿子饱受煎熬讨公道
  
  儿子到成都上大学后,母亲打听了大学学生的花费,决定每月为儿子提供400元生活费。这几乎是挑战拾荒收入的“极限”了。为了挣够这笔钱,母亲比以往更加辛苦,起得更早,睡得更迟。
  但真要挣到这笔钱,对于一个拾荒母亲来说非常不容易,她给儿子的生活费都是“分期支付”,有时是一周给100元,有时是半个月给200元,从没有一个月一次性给400元的。为了让母亲稍稍轻松些,陈鹏翔每周的周三、周五晚上,都要走半个小时路程,从学校到母亲租住在梁家巷附近的房子里,帮母亲进行废品分类。这样,母亲就可以早点干完一天的活,可以早一点休息。
  2006年10月9日晚上,陈鹏翔在宿舍里却意外地接到了在成都上班的远房表哥的电话。“你母亲今天好像遭打了!我刚才从电视上看到,说是两个拾荒妇女进入工地捡了几块烂玻璃,被工地上的人打惨了……但我又没看清楚到底是不是你母亲,因为她说自己儿子在读大学,为了不让儿子担心,不愿意将脸面对镜头……”
  不等表哥说完,陈鹏翔挂断电话,飞快地冲出宿舍,向母亲的租住屋冲去。“妈妈,您今天是不是出事了?”见母亲若无其事地分拣废品,陈鹏翔喘着粗气,焦急地问。“没什么事呀,你这么晚跑过来做什么?今天生意不好,没收到什么东西……”
  “妈,您就别瞒我了,表哥刚才给我打了电话,说在电视上看到您挨打了……您的脸是怎么回事?”陈鹏翔注意到,母亲的脸似乎浮肿了。他几乎是拖着哭腔问:“您今天是不是被人打了?”
  面对儿子的追问,母亲终于说,上午10点多,她和另外一个也是供儿子读大学的大姐路过成都亚光厂拆迁地,就想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废品可捡,谁知进去后才捡了几块烂玻璃,工地方却以她们进来偷东西为名,对她们进行了殴打。
  母亲闪烁其词、尽量简约的描述还是让儿子心惊,陈鹏翔气得浑身发抖,他咬着嘴唇,紧握拳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看到邓大姐的大学生儿子来了,了解邓海棠被打的其他一些拾荒人都围了过来,他们详细地给陈鹏翔讲述了母亲遭遇毒打的一些细节:“两人先是挨耳光,被罚跪,然后被人用水管淋水。水管一直对着冲,从头上淋下去,浑身都打湿了。两人哭得很伤心,不停地用手揉眼睛,但是都没有反抗,身体不停地发抖。”“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工地将她们放了出来。五六个大男人打两个中年女人,太恶劣了!”“你是大学生,你该站出来为你母亲讨回公道!”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
  那晚,陈鹏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回校的路的,母亲遭遇侮辱后惊恐不安的眼神、无奈的屈辱哭泣、周围拾荒人看着他那期待的表情,一遍又一遍地闪现在他的脑海里。母亲拾荒6年来,从他知道真相那天起,一种强烈的“自尊”使他一直没有给身边的朋友、同学说过自己的母亲在拾荒。他在心里一边感谢着母亲靠拾荒供养着自己读书,一边也有一种深深的自卑感。因为,尽管他时常帮助母亲拾荒,也认可拾荒是一种劳动价值的体现,但他又“固执”地隐瞒着自己的家境。
  特别是上大学后,身为学习委员的陈鹏翔,不愿别人看到自己穷困的一面。但是现在母亲拾荒受辱,如果自己站出来为母亲讨公道,那么,全校的同学都会知道自己的家庭情况,会不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呢?陈鹏翔矛盾极了。那一夜,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
  第二天,经过一夜痛苦的思想斗争,陈鹏翔还是决定寻求学校的帮助,为拾荒母亲讨个公道!他找到学生处,向副处长郭朝辉讲述了自己母亲的受辱遭遇,表达了自己想为母亲讨回公道的想法。郭副处长震惊之余,立即向学校领导汇报,副校长谭书敏得知情况后,立即找到陈鹏翔谈话,对陈鹏翔勇敢站出来为母亲维权表示赞扬,“如果你愿意用法律来维持尊严和正义,学校将为你提供全力支持”。
  
  有了学校的积极支持,陈鹏翔顿时轻松了许多。
  
  母爱欣慰
  奋起维权的儿子让我骄傲
  
  10月13日早上7点40分,陈鹏翔刚刚走到教室门口,就看到母亲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在等着自己。看到儿子,邓海棠的眼泪夺眶而出,“翔儿啊,妈妈等你老半天了。我要回老家了,这里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原来,为供儿读大学的母亲拾荒受辱被电视新闻报道后,引起了城管部门的关注。他们对城市中还有这么一个“拾荒村”感到忧虑,专门去邓大姐居住的地方查看卫生情况。没想到这么一个正常的日常城市管理行为,却引起了“拾荒村”人的恐慌,他们对自己的生存状况被媒体报道非常反感,以为城管要对他们进行强行清除。最终他们将愤怒的矛头指向了引发媒体报道的邓大姐。
  “昨天晚上,大家都辱骂我,说我要害得大家都没饭吃,娃娃都读不起书。房东还说,要是他的利益受到了损害,就要杀死我……”受到同行威胁、感到万分害怕的母亲,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越想越害怕,后半夜悄悄起床收拾好行李,连夜跑到了儿子的学校门口,在黑夜中待了两三个小时,直到天亮了,她才打听到儿子上课的教室,就在那里等着……
  看着担惊受怕的母亲,陈鹏翔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他把书本往课桌上一扔,给老师说了一声,拉着母亲就往租住地跑。“妈,我们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我们做的事情堂堂正正,他们凭什么骂您!”
  陈鹏翔拉着母亲一口气跑进“拾荒村”,因为“出事”,当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没出门。他们眼神复杂地看着这对母子走进来,一句话也没说。而邓海棠一进“拾荒村”,看着这些一起“共事”了6年像亲人一样的人敌意的眼神,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陈鹏翔扶住哭成泪人的母亲,大声地责问在场的人:“你们辱骂我的母亲,说她不该去讨要公道。试问,如果你在外面无故被打,你们的亲人是什么感受?母亲拾荒6年才供我读到现在。我为有这样的母亲而骄傲和自豪,我以后自食其力了,不会让我母亲受半点苦!但是现在,我唯一能给母亲的一点安慰,就是她在受到伤害时,我能尽自己的全力试着去为她讨公道。我们这样做错了吗?”
  陈鹏翔转身对长期在这里“收荒”的谢老板说:“我们在老家是一个村的人,你家中也供养着娃娃读书,你也跟着辱骂我母亲,你这样做对不对?你现在就给我母亲道个歉!”谢老板惭愧不已,急忙表示大家当时都是为处境担忧,难免说了气话,他对着邓海棠说:“老嫂子,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接着,房东、其他一些辱骂邓海棠的拾荒人纷纷给邓大姐道歉。大家都说一定会坚决支持儿子为母亲讨公道。一场危机在儿子的铿锵话语中得到了化解。
  当天下午,陈鹏翔搀着母亲,找到了成都市妇联权益部寻求帮助。妇联协调员称,她们将立即进行调查,一旦此事查实,将和拆迁方协调,要施暴者道歉,为邓大姐维护权益!
  随后,陈鹏翔又去了建设路派出所询问调查情况。面对陈鹏翔的询问,民警称,基本可以查明的是,拾荒母亲捡拾的几块破烂玻璃价值仅2.6元,不会构成偷窃罪。至于工地方打人一事还在做进一步的调查。他称,目前只能由两名被殴妇女暂时自己先把治疗费垫付,等调查结果出来后再做责任划分。
  第二天,儿子勇敢站出来为母亲四处奔走维权的事情不胫而走,大家都很赞赏陈鹏翔的勇气。“拾荒也可以成为千万富翁的,今天拾荒并不意味着低人一等。”有着16年收荒经历的新津县千万富翁、71岁身患食道癌的胡永根老人,得知这件事情后非常气愤地称,“我心里很不平衡,现在都在讲和谐社会,他们凭什么打人?”胡永根坚定地说:“我负责承担她们孩子上学的学费,解决她们的生活困难;如果需要,我愿意无偿资助她们打官司,让打人者受到应有的惩罚。”接着,他拿出6000元钱给两位受辱的母亲,说是给孩子的学费。
  随后,还有律师找上门来,愿意为两位母亲提供法律援助。此事也引起了成都市、成华区两级人大代表的关注,先后前往社区、事发现场和派出所了解情况。在各种压力下,工地施工负责人承诺在人大代表和社区主任的见证下,将在10月14日下午向两位母亲当面道歉!
  打人者就要道歉了!得知这个消息,“拾荒村”沸腾了!几百个拾荒人决定“停工”一天,前往现场见证这一幕!
  10月14日下午2点半,工地四周围满了充满期待的拾荒人,在大家的注视下,施工方负责人拿出300元钱,走到邓海棠跟前说:“我们从报纸上看见您靠捡垃圾供儿子读大学,家境拮据,从同情的角度考虑向您道歉,并给300元钱。”
  这一表态让在场的人惊愕,也激起了邓海棠和陈鹏翔的愤怒。“他不肯承认打了人,我就不接受这个道歉!”这次是邓海棠拉起儿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工地。在路上,她有些不安地问陈鹏翔:“儿子,我们做人要堂堂正正,是怎样就是怎样,你觉得妈今天做得对不?”“做得对!不接受这样的道歉!”陈鹏翔更紧地搂着妈妈,给了妈妈更坚定的依靠。
  如今,陈鹏翔还在四处咨询律师,考虑通过法律程序为母亲维权。而邓海棠早已经投入到拾荒工作中。“儿子还得读书啊,我得给他挣下半月的生活费。”对于那次受辱,她已经看得很轻,“道不道歉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通过这次事情,我儿子表现出来的举动,让妈妈骄傲了一回,让我认清了儿子的品质,这比道歉更让我欣慰。”
  
  编辑 / 雨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