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的“转运猪”

2007-12-29 00:00:00松婀鹂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07年10期


  我住在一个盛产谣言的小城。今年的谣言悬浮在迎新年的空气中。
  元旦前,我因小腹胀痛去医院做了妇科检查,超声波查出我的盆腔内有肿块,医生建议我先点滴消炎几天,然后去医院复查,再进一步确诊。每日里,两瓶药水点点滴滴频率很慢,敏感的体质依然排斥着属于异物的液体。输液的几个小时里我经常晕晕乎乎地睡去,醒来后也是什么都不想,也不敢去想。同老公商量元旦这天我哪里也不去了,躲在家里悄悄地过节吧。
  “如果姥姥找你怎么办?”儿子先想到这个问题。
  元旦这天,我们应邀回娘家吃晚饭,因为怕母亲看出破绽为我担心,我一直强打起精神说说笑笑。
  吃饭的时候,嫂子让我看她无名指上的“金猪”。然后,拉过我的手问:“你的转运猪啥式样的?”嫂子的手快,我想缩回已经来不及了。
  “你点滴了?咋了?”一直微笑着的母亲脸色变了。手背上的针眼和一片乌青的痕迹是我无法圆的谎。我只有说实话了。
  “怎么好好地就长个肿块呢?怎么就点滴了呢?你十多年没点滴了!真蹊跷!”母亲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我一直身体很好,十多年都没病过了,现在被未确诊的病痛折磨得精神委靡,像一条搁浅在岸边的鱼。
  “你该戴个转运猪,转转运!”母亲建议。
  她坚信小城流行的“转运猪”的传说。说2007年是金猪年,已婚女子要想转运必须戴婆婆或老公买的一只会滚动的“金猪”。“金猪”的面目,是一枚黄金空心的啤酒桶形状的纤纤细“珠”,用红丝线从中心横着穿过,编成指环,套在无名指上。
  母亲急切而郑重的表情,使我想起童年的类似经历:说有那么一个人挖井,怎么挖也见不到水,像得到神的旨意一样,他执著地挖下去,直到遇见一只会说话的蛤蟆,蛤蟆告诉他,将有灾难降临人间,唯有“如此如此”方可化解。所谓“如此如此”就是将蛤蟆赐予他的一团面分给七户邻家,这七户人家再用这团“神面”和面烙饼,烙饼之前,要留下一块面,再分给七户人家,如此传出去,吃到的人将会避过灾难。
  谣传泛滥时,我恰发无名的高烧,住院观察。母亲也是这番表情,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带着她体温的“神面油饼”,逼着我吃下去。我含着泪,控制着自己不去想饼里有蛤蟆身上的黏液,把饼吞食下去。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有人指点母亲带我去看看中医,结果药到病除。为什么在吃饼之前就没人指点迷津呢?从此,母亲笃定地迷信上这些谣言。
  其实,近年的谣言多是奸商为积压的商品炒作。
  一次,很土气的花布卖不出去,便有了谣言:凡是农历闰月,女儿或儿媳必须买印有几种色彩的花布,做成内裤,送给母亲或婆婆,保佑她们身体健康。那一年是农历闰五月。我为迎合母亲的迷信心理,满大街地寻找印有五种色彩的花布,因为下手晚了,陈积多年的花布居然脱销,把我弄得焦头烂额,才找到一块足以抚慰母亲心情的五色布。紧接着,又有一年闰七月,我又开始满大街地寻找印有七种色彩的花布,那种感觉与童话里的小女孩寻找七色花的美丽心情截然相反。
  还有一次是在去年。一天,儿子兴奋地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妈妈必须给儿子买橘子罐头!他很认真地告诉我,橘子的谐音是“掬子”,这样可以把儿子留住,让儿子健健康康的,壮壮实实的!我说是迷信,奶奶不给爸爸买也没什么。他的小脸一下子急红了,冲我大声吼着:“你非得给我买不可!”刹那间,我喷薄出一阵笑,竟忘记了我与他的母子关系了。小小的孩子居然也成了迷信的主角。我不得不又一次佩服商人的精明与判断的准确。现如今孩子是家长们的心肝宝贝,当母亲的不可能跑到奸商的对立面去较真,莫说价钱低廉的一瓶罐头,再昂贵的代价母亲也会愿意付出,哪位母亲肯拿孩子做试验品呢?晚上,儿子满意地吃了一瓶橘子罐头,喝光了全部罐头水,腆着肚皮,咂着小嘴说,这瓶和以前吃的罐头味不一样,特别甜!
  每一次造谣都会使某类物品紧俏,今年更是如此。市内只有一个店面会编这种线绳指环并销售此“珠”。三尺多宽的柜台,平日里冷冷落落,如今用“水泄不通”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在其他行当的商家妒忌得发红的眼光里,商家不断张贴断货的红纸,一些有闲暇的女人甘愿当免费的托儿,提前来打听,提前排队等候,为的是选到可心的式样。把“转运猪f2SbWxuLIBUmctCv4Czfwo/wW1PcZFgMHkdwbWNiQ94=”炒得如火如荼。我告诫自己坚决不要成为那堆女人里虔诚的一员,愚昧地被商家牵着鼻子去祈祷。
  这次,迷信不期而然地轮到我做主角,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我坚决地告诉母亲:“我不信,也不喜欢戴那些玩意儿!”母亲知道我犟,转而去叮嘱我老公:“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你给这个犟种买一个戴上!”
  我立刻冲着老公警告:“你若买,你戴!反正我不戴!”我们临走的时候,老公把母亲不知何时偷偷塞到他手里的钱还给了母亲,母亲没敢推让,可能怕哥嫂看到不好吧。
  母亲每天都来电话追踪我的病情。我正在家输液的一次,儿子接的电话,他冲着话筒大声地说:“我让我爸买,我妈不让!”大有告状的意思,因为在刚才我把他吼了。儿子第N次劝我买一只“转运猪”来转转运,他说同学的妈妈都有了,他还说,问过了同学,他们的妈妈都很健康,并主动提出可以用他的压岁钱,他的钱罐子里还有几十元钱。
  儿子磨叨这些话,搅得我心烦,我再次吼他:我真是不愿意买!不是钱不钱的事!不要你们管!儿子欺侮我点滴奈何不了他,向我做着鬼脸儿,握着话筒,继续与姥姥讨论给我转运的问题。
  我相信也许世上有我们不可知的空间,有不可知的高级生命。也相信有运气有契机,如多米诺骨牌坍塌的第一张,其后的连锁反应往往出乎个人的能力控制之外,会控制运气的趋势,被我们信奉为运气的转折点。如果真的有掌管运气的神灵,我想神灵最懂得天道酬勤之理,怎么会随随便便去眷顾唧唧喳喳挤在一处等待买“转运猪”的女人?
  我没想到半个小时后,母亲居然扔下需要她照顾的父亲,来到我家。患有气管炎病的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大包小包地拎了很多东西,气喘吁吁地挪到四楼。她一进门就是一通接一通地咳嗽,甚至咳出了眼泪。我没好气地责怪她多余跑这一趟,居然听信一个孩子的话。
  母亲见我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搓着手,围着我的床转圈,看点滴的速度。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借机我闭上眼睛,怕听她再■唆“转运猪”的话题。母亲果然没有再提,劝我不要极力撑着陪她,困就睡会儿吧。
  母亲去了我儿子的房间,在祖孙俩的嘀咕声里,我又稀里糊涂地睡去,恍惚在梦中有个人立在我的床前。果然,是母亲默默地站在了我床边,见我睁开眼睛,对我说:“我回去给你爸做午饭,你好好地休养吧!”
  我要儿子替我送送她,被她阻止了。
  儿子跑到了自己的房间,通过玻璃窗替我目“送”姥姥。我闭着眼睛,听着儿子甜甜的童音,他像做现场直播一样向我解说:姥姥下楼了。在看姥姥背影呢,姥姥的背驼了,腿也弯了。可多雪花都落在姥姥紫棉袄上了。姥姥头发上的雪花看不清,因为姥姥的头发是灰白色的。
  我告诉儿子打开窗子喊姥姥把帽子戴上。儿子继续做现场直播:我喊姥姥的时候,姥姥一回头,差点摔倒。还好,没倒。
  我在心里喊了一声“妈”,心尖像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姥姥把棉袄的帽子戴上了。姥姥被前面的楼挡住了,看不到了。”完成任务的儿子噔噔地跑到我的床前,手里捏着两张百元的和几张十元的钞票。他告诉我,两百元钱是姥姥留下的。几张十元的是他的,他希望爸爸为我买只个头儿大些的“转运猪”,让我的运气旺旺的,健健康康!
  我终于向“奸商的愚弄和炒作”妥协了,心甘情愿地同意要一只“转运猪”解去母亲与孩子的心疑。奸商们一次次地炒作成功,正因为“转运猪”在亲人心里不再是一只小珠子,七色花不只是七色花,罐头不仅仅是罐头。奸商们的谣言如一颗颗石子,落到了善良百姓追求祥和、平安的湖面上,激起的涟漪终于异化成了美丽的祝愿。
  
  编辑 / 范松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