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刚结束的第79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只有39分钟的中国纪录片《颍州的孩子》获得最佳纪录短片奖。该片主要讲述了安徽省阜阳市颍州区感染了艾滋病的小男孩高俊真实的生活状态:父母因艾滋病去世,唯一与他相依为命的奶奶也“老了”,叔叔因怕别人的歧视而不愿收养他,最后在“阜艾”协会的帮助下开始了他短暂而快乐的儿童生活……中间不时穿插任楠楠、黄家三姐妹这些因受艾滋病影响的孩子的生活,最终他们在“阜艾”协会及社会各界的帮助下,渐渐走出艾滋病魔的阴影,快乐、自信而坚强地生活。
“阜艾”协会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它的会长是谁?为什么影片中没有介绍?这些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一
说到“阜艾”协会,必须提到一个人:张颖。
2003年农历腊月二十八,在北京经商的徐卫东回安徽省阜阳市老家过年,进了家却不见妻子张颖的身影,拨打手机才知道,张颖此时正带着跟徐家和张家都没有任何关系的患有艾滋病的女孩任楠楠在北京治病。徐卫东火了,对着手机吼道:“你做得也太出格了吧,人在北京,为什么不跟我联系?大过年撇下我们父子,却带着一个毫无瓜葛的艾滋病孩子外出看病,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
这是老公第二次因为这种事对张颖发脾气,张颖没有与老公顶嘴,因为她不想让这种事闹得满城风雨,更不想让身边的小楠楠嗅到自己家庭战火的硝烟味。
在安徽阜阳,36岁的张颖是个小有名气的千万富姐。1993年,她从北京外交学院毕业后,放弃了北京几家单位的挽留,回到家乡阜阳创业。她先是开办了一家某名牌服装专卖店,批零兼营,最高时年纯收入在两三百万元。几年后,她改行在北京和阜阳两地做起了餐饮、酒楼、快餐店、比萨店、咖啡屋、酒吧、学生食堂,无所不包,样样都是阜阳第一家,很快就创下了千万家产。也许是因为受过几年高等教育吧,有了钱之后,张颖没有像那些富人一样变着法子“享受生活”,而是对生活进行了深刻的思考: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赚钱又是为了什么?作为一个有钱人,怎样活着才有意义?
就在这时,2003年11月的一天,因为精通英语,市有关单位请张颖给美国汉普郡大学的社会学家肯·约翰逊女士当翻译,去了解阜阳市的孤儿情况。这天,她们走了3个地方,从公办福利院、私人孤儿院到艾滋孤儿家庭,特别是在艾滋家庭,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张颖感到触目惊心。
在阜阳市颍州区王店镇大任庄,当患有艾滋病的13岁女孩任楠楠出现在她们面前时(这个女孩就是获奥斯卡最佳纪录短片奖的《颍州的孩子》中的主要人物之一任楠楠),她的心被震撼了:小楠楠的头发像一把乱草,满脸都是疮,耳朵流脓,身上长满疱疹般的疙瘩,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仔细一问,张颖得知,楠楠的父母和当地很多农民一样,在上世纪90年代前期中原地区的大规模采血活动中感染上艾滋病后相继去世,小楠楠也通过母婴传播染上了艾滋病。当时小楠楠已进入发病期,整天咳个不停,面部、躯干及四肢大面积出现疱疹,因为高烧,听力严重受损。楠楠本来还有个17岁的姐姐,姐姐谈恋爱后,因为害怕受到楠楠的拖累而不知去向,当时小楠楠一个人生活,没有人关心她的死活。最让张颖感到心痛的是,当她问小楠楠想不想妈妈时,小楠楠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说:“我不想死,我怕……”一定是孩子把母亲最后的日子跟自己的病联系在了一起。
当时张颖已经做了母亲,她忍不住泪流满面:孩子才十来岁,简直太可怜了。孩子是无辜的,我能替他们做些什么呢?几天后,张颖带上十几套运动服和杀好的一头猪送给任楠楠所在的大任庄“艾滋家庭”,开始了第一次救助艾滋孤儿。此后,张颖开始关注艾滋病方面的事情,发现艾滋病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可怕,再加上在关注艾滋病童的过程中,她跟很多病童建立了很深的感情,她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于是张颖发起组建了全国首个,也是目前唯一专门救助艾滋孤儿的民间团体——阜阳市艾滋病贫困儿童救助协会(简称“阜艾”),张颖担任会长。
就在这时,一向非常体贴妻子的丈夫徐卫东向张颖发难了,因为在徐卫东看来,作为知名女企业家热衷公益事业并没有错,捐些钱物奉献些爱心就行了,但如果将这种事情当成事业来做,就犯了商人最忌讳的“不务正业”,所以他怒气冲天。快过年了,张颖带着小楠楠在北京治病,因为小楠楠不叫她妈妈,张颖差点被人当成人贩子。回来后,她忍着委屈跟丈夫讲了好半天大道理,还是没能说服丈夫,当天晚上,久别重逢的夫妻分室而睡。
二
自从张颖组建了“阜艾”,她就成了这一行当的名人,很多国内外与艾滋病有关的机构和人士到阜阳来,都会来找她,这为后来拍摄获奥斯卡大奖的《颍州的孩子》埋下了伏笔。
实际上,尽管张颖从一些资料上得知艾滋病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可怕,但她的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和恐惧,每次跟艾滋孩子接触后,她都会悄悄躲到卫生间里拼命地洗手。
不久后,她再次带着小楠楠到北京治病(每次带着病童治病,都是张颖自己掏钱),回来的时候,家里却没有人,她给母亲打电话才知道,儿子忽然发起了高烧被送进了医院,一家人正焦急地等在医院里。因为艾滋病人发病时都会发高烧,所以当张颖赶到医院时,孩子的奶奶哭着说:“都怪你爱管闲事,要是孩子也染上了艾滋病,看我不跟你拼命!”当张颖从医生处得知儿子根本就不可能是那种病后,她干脆请医生给家人讲起了艾滋病的知识,让大家都知道,这种病的主要传播途径是性和血液,其他一般的接触根本不会传染,家人这才放下心来。
此后,任楠楠多次因情况危急住进医院。张颖承担了她住院期间的一切费用,并亲自去医院照顾。因为国内目前还没有专门针对儿童的艾滋病药物,张颖就把楠楠的病历寄到美国,美国专家再根据孩子的病情对症下药。在张颖的争取下,楠楠现在吃的药都是肯·约翰逊从美国慈善机构申请到的,据说楠楠是国内第一个吃到这种药的艾滋儿童。这种药每隔两个月就要换一次,一次需要5万元人民币,一年下来就要花30多万元。到了2005年,楠楠的并发症终于得到了有效治疗,身体病毒载量从30多万降到2万多。已经读初中的楠楠懂事地说:“张妈妈,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了……”
长期跟贫困艾滋儿童接触,张颖发现,大多数艾滋孤儿性格上都显得孤独自卑,仅仅经济资助还不够,她觉得自己应该真正地走进他们的生活和内心世界,鼓励孩子坚强乐观。2005年8月,张颖带着十几个孩子去北京参加了一个特殊的夏令营。在火车上,孩子们兴奋得一夜没睡着觉,因为他们将要实现人生中许多第一次: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住宾馆,第一次爬长城……在北京,清华大学14名师生、阜阳师范学院志愿者、广州外语学院的志愿者等,与孩子们一起玩得非常开心。
那天在长城上,孩子们都很高兴,任楠楠却忽然哭了起来:“如果妈妈活着就好了,能看到我这么幸福。”她忽然转过头问张颖:“我可以永远叫你妈妈吗?”张颖眼睛湿润了,使劲地点了点头,然后紧紧地把小楠楠抱在怀里。目前,得到张颖帮助的近500名贫困艾滋病感染儿童,全都叫她妈妈,一些长大后已经外出工作的孩子,无论是写信还是打电话,都称她为“妈妈”。
从北京回来,张颖每个周末都要跟艾滋病患儿们相聚一次,地点就定在她家里的咖啡屋,她把它称为“阜艾家园”。每个周末和节日,不需要再通知,孩子们就会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一块儿唱歌、做游戏、学英语、学画画,分享张颖给他们做的可口饭菜,享受大家庭的温暖。张颖则通过这种方式掌握病儿们的情况,然后力所能及地对他们提供帮助。
三
2006年年初的一天,丈夫徐卫东从北京回到家,发现家里一屋子都是艾滋病患儿,自己的儿子正在和艾滋病儿童们一起玩游戏,并将小手指含在嘴里。徐卫东大惊失色,当即跟妻子吵了起来。他怒气冲天地说:“我看你是疯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让儿子跟这些病人玩,还把手指放在嘴里,染上那种病怎么办?”徐卫东气得浑身发抖。张颖一边跟丈夫解释儿子跟艾滋病患者在一起玩不会染上病,同时也批评了儿子不该把手指放进嘴里。丈夫说:“性和血液能传播,口水就不能传播?”无论张颖如何跟丈夫解释他都不相信,最后他说张颖根本不配做母亲,拉起儿子就走,把儿子带到了北京。
实际上张颖是有意识地让儿子去和艾滋病患者一起玩耍的,因为许多人都谈“艾”色变,甚至连患者的亲友也疏远艾滋病患者,张颖四处游说,宣传“艾滋病并不可怕,除血液感染和性传播以外,对我们这些健康人没有威胁”。可无论怎样磨破嘴皮,许多人仍无法接受艾滋病患者。情急之中,张颖萌生现身说法的念头:拿自己4岁的孩子做证明,让儿子和艾滋儿童们在一起玩耍。当然,事先她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咨询了很多医生和专家,确定根本不可能感染才敢这么做。她的非常之举让许多人瞠目结舌,连丈夫都说她“疯了”,但她却收到了很好的宣传效果。
早在2001年到2002年间,美籍华人、著名导演杨紫烨女士就在媒体上看到了中国的艾滋病儿童问题,此后和艾滋病专家、美籍华人何大一博士的交往中,越发让她决心拍摄一个艾滋病题材的纪录片。2004年上半年,她和资深电影制片人ThomasLennon(获奖影片《颍州的孩子》监制)成立了CAMP(预防艾滋病宣传制作项目)并开始工作。CAMP和NBA、何大一博士合作,拍摄了《姚明、约翰逊艾滋公益广告》,深受好评并获得了多个国际奖项。
然而,杨紫烨觉得自己对艾滋病的关注还远远不够,于是她深入阜阳,找到张颖,决定在“阜艾”选择五个孩子进行跟踪拍摄。但是,如果一味地报道这些艾滋孩子的命运多么痛苦,这个片子就没有什么意义;如果纪录这些孩子渐渐走出艾滋病魔的阴影,快乐、自信而坚强地生活,就不能不提到张颖和她的“阜阳市艾滋病贫困儿童救助协会”。
当杨紫烨向几乎每天都要跟她打交道的张颖提出这个要求时,张颖却说:“我不需要你们宣传,只要你们能把这里的艾滋孩子的境遇和他们在各方帮助下开始走向新生活的事告诉世人,我就满足了。”结果在杨紫烨的再三要求下,她也只拍到了张颖的一个背影。
通过一年左右的跟踪拍摄,杨导最终拍到了80多小时的素材带。2006年夏天,纪录片《颍州的孩子》拍摄剪辑完成,并在8月加拿大多伦多的世界艾滋病大会上举行了首映式。清华大学教授李希光被邀请担任首映式主持。首映式上,50多个国家的100多名记者(其中一半左右都来自非洲),大家看完都非常感动,很多人都流下了热泪,大家对影片的评价非常高。一位非洲喀麦隆籍记者当场跪下说:“艾滋病在非洲那么多年,也没有一部作品能如此深刻地反映当地的情况,我一定要给这位导演跪下……”
此时的张颖,已经扔下了千万产业,全身心地投入到“阜艾家园”中,成了有着近500个儿女的特殊大家庭中的“职业妈妈”。她关闭了咖啡屋,转让了酒店,将其他房地产租出去。在过去已投入数十万元的基础上,将每月4万多元的租金全部用于救助艾滋孤儿。她还招聘了8名工作人员,负责艾滋孤儿的学习生活、医疗、教育、宣传、文化、娱乐、网站管理等各项工作。
2006年9月,杨紫烨带着《颍州的孩子》来到张颖的“阜艾”放映,张颖的丈夫徐卫东也观看了影片。影片刚结束,徐卫东含着热泪抓住妻子的手说:“老婆,看了影片,我的心灵经历了一次洗礼,才算真正理解了你,请你原谅以前我对你的不理解……”张颖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怪你。任何一个做丈夫的遇到这种事情都有可能想不通。”婚姻危机解除后,张颖躺在久违了的丈夫的臂弯里,感到格外温馨。她说:“很多人对我的选择难以理解,甚至有人认为我现在整天和艾滋孤儿搅和在一起瞎折腾太辛苦、不值得,其实我心里非常幸福。当近500个孩子写信、打电话或当面称呼我妈妈时,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张颖还跟老公开玩笑说:“当个职业妈妈比当女老板要长寿10年,因为心中有爱,所以永远年轻!”从那以后,徐卫东不仅经常陪着张颖走村串户看望艾滋儿童,而且还将自己心爱的轿车送给“阜艾”,用实际行动支持妻子的“艾”心事业。
2007年2月28日(正月十一),当《颍州的孩子》获得第79届奥斯卡最佳纪录短片奖的消息传来时,笔者第一时间跟张颖取得了联系,她却淡淡地说:“搞一个协会最后能和电影、和奥斯卡拉上关系,这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不过,搞协会和拍电影的目的都在于唤起全社会对艾滋病患者的关注和关爱。”笔者说这里面应该也有她的功劳,因为如果没有她的支持和配合,杨导可能无法完成拍摄。张颖说:“不,这部片子我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它获奖完全是剧组和几个孩子的功劳。”当笔者问到电影中五个人物的病情时,张颖说这五个孩子,包括任楠楠,病情都很稳定。她让笔者转告所有关心“颍州的孩子”的人,不要将注意力集中在一部电影和拿了一个什么奖上面,而要更早更多地去思考电影所记载的内容以及它背后的东西……
编辑 / 刘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