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相逢,是重逢

2007-12-29 00:00:00陈玉芬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07年29期


  一任小小小时候非常喜欢看电影,那时候她年纪小,家又在电影院旁边,检票的叔叔就不拦她。那时候任小小常常坐在电影院的最后一排,因为最后几排常常是不用对号的,任小小坐下了,就没有人赶她了。
  但是后来有一天,来了个小男孩,小男孩的家似乎也是附近的。小男孩看中任小小的座位了,刚要对任小小说,把你的座位让给我,还来不及摆出很凶的样子,任小小就哇一声哭了,那个小男孩就再也不敢欺负任小小了。后来很长的时间,看电影的时候,任小小就坐最后一排,那个男孩子坐倒数第二排。
  那时候任小小最喜欢看的电影是《魂断蓝桥》。坐在前一排的小男孩喜欢的是《地道战》,看过很多遍了,小男孩每次看的时候还是兴奋得不得了。
  是不久以后吧,电影院先是变成了剧场,后来又变成了舞厅,最后干脆夷为平地,变成一个大广场了。
  看电影的人越来越少,票价越来越贵了,任小小后来在别的地方找到一家豪华的电影院,却还是会怀念那些时光。任小小还听说电影院倒闭的时候,某个内部职工私下保留了一些胶片,后来被发现了,那都是小城的逸事,没有人会关心了。
  后来任小小长大了念高中了,她一度迷恋过香港的老电影,最喜欢的是周润发的《又见阿郎》和张曼玉的《不脱袜的女人》,那时候任小小最大的愿望是长得和张曼玉一样,有个周润发一样又酷又帅的男朋友。高中的时候,班里倒是真的有男孩子喜欢任小小,但任小小却从来没有早恋,究其原因,不过是喜欢她的那个人长得一点也不像周润发。
  任小小还是迷电影,她的梦想是去北京电影学院念编导专业,却阴差阳错念了另一个学校的精密仪器专业。
  后来,她认识了父母都在北影厂上班的同学,就常常到北影厂玩了。
  在北影厂影视城遇到一些名演员,是最让任小小激动的事情。离那些明星不远,另一个棚里正在拍电视剧。一位灯光师,比任小小大两三岁吧,递给任小小一张纸、一支笔,“去啊,去要签名啊。”话没说完导演叫,小灯光师就打灯去了,一会儿站在脚手架上一会儿趴在地上,地上的土全沾到他身上了。
  任小小到底没要到签名,把纸和笔还给灯光师的时候,灯光师沾满灰尘的手摸摸脸颊,脸颊上就有一道灰印子,再摸一下,就有两道灰印子,灯光那么强那么热,他的额上全是汗。他说没关系,她这样的小女生他见得多了,他那儿有签名,给她一份就行了。
  二就这样认识了。
  任小小就常常去找灯光师。灯光师有女朋友了,他的女朋友是一名准演员,某艺术学校的学生,很漂亮。某一次她来探班,活泼开朗,见到任小小就笑。女孩子说摄影棚里漂亮女孩太多了,她对他一点儿也不放心,但是灯光师和任小小在一起,她就放心。任小小知道是因为自己不漂亮的缘故。但是她一点也不生气,任小小每次找灯光师的时候就更没有忌讳了。
  灯光师总是很忙,任小小才发现这一行是体力活,甚至导演也是,指挥调度一天累得骨头都散架了,演员出名了还好,要是没出名在片场连地方都没的站。有名的演员拍完自己的戏在房间里吹风扇喝饮料,旁边还有保姆伺候着,记者跟随着,管理不严的时候还有粉丝簇拥着,无名的演员只能蹲在墙角用衣袖给自己扇风。灯光师说,活脱脱一个等级森严的小社会,难怪干这一行的人总是想上位。任小小问灯光师说话的时候总是这样滔滔不绝吗?
  “当然,我的理想是当导演,要是不会说戏,以后怎么办?”
  小灯光师那么骄傲,理想的光让任小小都觉得眩晕了。
  是一个星期天,导演在训人,灯光师从脚手架上爬下来休息,两个人坐在一条唐朝的街上聊天,左边是一家胭脂店,右边是一间当铺。任小小觉得渴,灯光师说你等我一会儿啊。只是一小会儿的工夫,他就拿回一个桃子。桃子个儿不大却甜,任小小一下子就吃完了。问还有吗?他又去拿,就这样吃了三四个。导演重新开拍的时候又火了,说,道具呢?小灯光师冲着任小小眨眨眼,任小小才知道,导演说的道具是八仙桌上的桃子。就在刚才,道具被自己一口一口吃掉了。
  重新张罗了道具,戏才开拍,灯光师和任小小一个在脚手架上,一个在脚手架下,笑得肚子都痛了。
  就这样在一起,有两个月吧。每一天都快快乐乐的。
  两个月后,灯光师说他要进下一个组了,以后任小小来的时候就见不到他了。任小小很潇洒地和灯光师说了再见。灯光师还请任小小吃了一顿饭,其间灯光师的女朋友来了,他们喝了一点啤酒吃得很开心。知道灯光师要去的地方是西藏,任小小就一个劲儿地叮嘱他多带衣服、药品,带登山靴和防寒服,叮嘱灯光师到那个地方记得打电话不要让女朋友担心。女朋友吃饭的时候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任小小。后来灯光师去洗手间,女朋友说,任小小,我怎么觉得你比我更像他的女朋友,你爱上他了吧?
  三灯光师去了西藏,他的女朋友偶尔会来找任小小玩。
  她叫冷雪冰,连名字都透着美女的劲儿,说灯光师在西藏高原反应了,在宾馆里躺了三天,说西藏当地一个女孩半夜去敲导演的门,想讨一个角色,结果敲成灯光师的门了。灯光师吓坏了,带着那个女孩子去找导演,导演很严厉地把灯光师训了一顿,怎么能助长这种开后门的事情呢?但是两天后,灯光师发现那个女孩子还是在戏里扎一角了。冷雪冰说灯光师渐渐适应了高原环境,皮肤都晒脱皮了,变得红红黑黑的更可爱了,但感冒的时候还是发了高烧。灯光师还从西藏寄回来了照片,是他站在布达拉宫前的照片。
  不知道为什么,冷雪冰渐渐就不找任小小了。任小小给她打电话,问她怎么不来了。冷雪冰说恋爱了。任小小问:“灯光师回来了?”“没有啊,我和别人恋爱了。”
  “谁啊?”
  “我同学。不是灯光师。”
  任小小傻眼了:“你怎么能这样啊,人家灯光师在西藏,过一段时间就回来了。”
  任小小就赶到冷雪冰那儿去了,看到冷雪冰和另一个男子在一起,那个男子比灯光师帅多了。好不容易等到男子走了,任小小说帅有什么用?能当衣服穿还是能吃啊?灯光师多好啊。冷雪冰就笑了,说是啊,灯光师多好啊,留给你吧,他过几天就回来了。
  灯光师回来的时候,任小小不敢去看他,怕他知道女朋友的事情后难过,却没想到灯光师和女朋友一起来找她了。
  任小小想,他们一定是和好了,却没想到冷雪冰把灯光师往她面前推,说:“喏。我把灯光师给你带来了。”
  灯光师有些尴尬,任小小也有些尴尬,只有冷雪冰哈哈笑着一点儿也不尴尬。冷雪冰说任小小太傻了,任小小或许忘了,那天晚上她喝醉了,自己问她是不是爱上灯光师了,任小小笑嘻嘻地抓住冷雪冰的手,说:“咦,你怎么知道啊?”
  任小小就这样,偷了人家的东西,还在人家面前承认了,第二天任小小想冷雪冰喝了那么多酒一定醉了忘了。任小小就这样自我麻痹,自我安慰。她这个贼做得可真不专业啊。
  只是任小小一个人承认也就罢了。灯光师去西藏一段时间后发烧了,灯光师在剧组的一个哥们儿给冷雪冰打电话,说灯光师发烧好多了,不用担心了。这并没有什么不对,不对的地方是哥们儿打了冷雪冰的电话,叫的却是任小小。原来灯光师发烧的时候说胡话,念叨的全是任小小。哥们儿就以为灯光师的女朋友叫任小小,恰好不久前冷雪冰往西藏打过电话,就按照那个号码拨回去了。说你是灯光师的女朋友任小小吧?他发烧了,念叨你呢,他好多了,别担心了。
  冷雪冰说,当时,她杀到西藏毒打灯光师一顿的心都有了。想想还是算了,谁让自己监管不严,让这两个人在眼皮子底下爱上了呢?很长的时间,她考虑自己该怎么办。后来想通了:如果不适合,离开最好。为难别人不也是为难自己吗?和不爱自己的人在一起,医治了他的寂寞,却不能给他带来幸福。
  四后来灯光师和任小小就幸福地恋爱了。灯光师还是天南海北地跑,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修正了自己的理想,觉得当导演真的不是自己的强项,说白了他还是一个拙于表达的人,在任小小面前滔滔不绝,只不过因为特别投缘罢了,他还是老老实实打一辈子灯光吧。任小小毕业的时候也欣喜地发现自己可以做的事情不只是修表,学了一些本领的她还可以进许多公司,做许多事情。
  有一次,任小小在灯光师家里发现几格胶片,是电影胶片。灯光师说起一件事情,说某一年,念小学的自己暑假常常到叔叔家里玩,叔叔是电影院检票员,他就常常去蹭电影看。在电影院里遇到一女孩儿可滑稽了,自己只是请她挪个座她就哇哇大哭了。那时候他只喜欢看《地道战》,但女孩儿最喜欢看《魂断蓝桥》。女孩儿看《魂断蓝桥》的时候总是屏气凝神,大气儿都不喘一下,他是那时候发现电影的魔力,想长大后做和电影有关的事情。
  至于那几格电影胶片,是电影院倒闭前领导特地请人来记录的最后一次放映的情景,他偷偷偷来几格做纪念的,因为这件事情,他叔叔还差点受处分。灯光师曾经托哥们儿试过片,那么空旷的电影院,天鹅绒的幕布旧了,老式的椅子坏了,墙壁都斑驳了,那么多人看电影,他们坐在那儿,如痴如醉地看着银幕。观众席的最后一排,坐着一个攥着手绢,哭得抽抽搭搭的小女孩;倒数第二排,坐着一个睡着了的小男孩,银幕上放映的,是《魂断蓝桥》。电影结束的时候他们先后离开,扎进茫茫人海,电影没有记录下来的是,多年以后,长大的他们重逢了。
  编辑 / 雨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