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书话:《我的音乐生活》

2007-12-29 00:00:00李近朱
人民音乐 2007年10期


  在各类传记中,往往自传最让人信服,有时也让人最不信服。那是因为,一般说来人总是自己最了解自己,却也常会有自己看不清自己或是自己粉饰自己的时候。因此,一本真实的传记或自传,应当是很难得的。
  有这样一本自传和传记融为一体的书,叙述了一位音乐大师的音乐生涯。这本独特的书,近八十年来让人们情有独钟,一直认为是这位大师的最真实的也是最权威的“传记”之一。
  这位音乐大师就是柴可夫斯基。自他1893年辞世之后,一个多世纪以来不知有多少部他的传记合着他的音乐在世界各地流传开来。记载中,柴可夫斯基是没有写下自传的。但这本书有他的“自传”,那是他和一位与他音乐生涯密不可分的挚友的通信;也有“传记”,那是编辑者在信件之间撰写的串联性的文字。于是,音乐大师的真迹同与之相融的另撰的叙说,共同构成了这部不是传记的“传记”或说是自传性的“传记”——《我的音乐生活》。
  这本书中的柴可夫斯基的“挚友”是曾经同他通信达十四年之久的冯•梅克夫人。他们的友情抑或爱情,始终是一个多世纪以来为人们所关注的一个神秘的话题。但重要的是,这十四年以及其后虽断绝往来却挚情影响犹在的日子,正是这位音乐大师创作的鼎盛岁月。他的最后三部伟大的交响曲就是在这个时期完成的;那部被称作“我们的交响曲”的《第四交响曲》就是题献给梅克夫人的。
  从苏联科学院可以汇编为三卷本的两位挚友的十四年的信件,编就一册收入125封信件的书,且由此概说了柴可夫斯基一生中最重要的音乐历程;这本由梅克夫人的孙媳巴巴拉与美国人波纹合编的题作《挚爱的友人》的书,自1937年出版后,便引起了世人的极大兴趣。
  半个世纪以来,中国对此书的反应更是耐人寻味。
  1945年冬,语言学家陈原先生在由重庆南行经过的一个小城的地摊上买到了这本书和他后来也翻译过的《创造者贝多芬》,并在那个艰苦的战乱年代把这本充满细腻情愫的书翻译为中文。
  1948年8月,上海的群益出版社出版了《挚爱的友人》的中文译本。陈原先生在初版题记中说:“当出版者仿照斯坦尼斯拉夫所著《我的艺术生活》,想把这部书的译本定名为《我的音乐生活》时,译者经过一阵踌躇,也觉得相当确切。”不过,书的封面上还加了两行小字“柴可夫斯基与梅克夫人通信集中苏文化协会研究丛书”。
  初版的《我的音乐生活》封面以充满春天般的绿色为主色调,似象征了艺术的与友情的生命力。主图采用了古希腊浮雕“吹奏奥洛斯管和弹奏里拉琴的少女”的造型,正揭示了音乐的古老与优美。对于在战火纷飞年代奏出绿色和平之音的这本书,中国人显示出了极大热情;350页的这册书是由中国的一代文化巨匠郭沫若题写了书名。陈原先生说:“字写得刚劲有力,现今已成为郭老留给老柴的墨宝了。”
  这本书初版印行了1500册,很快售罄。
  1949年4月,也就是新中国诞生的前夕,在上海刚刚解放的日子里,《我的音乐生活》由香港印行了第二版1500册,并且在尾页印上了勘误表25项;看来,很似当年因再版急促而未及在正文进行修改。解放初期,1950年5月群益出版社又印行了第三版,印数又是1500册,累计已达4500册。
  1951年12月,上海的新文艺出版社印行了“新一版”2500册,并在正文中进行了勘误。这一版的封面图案依然没有改变,但主色调却由绿色改为了粉红色,更有了一种暖洋洋的温馨感。书中柴可夫斯基的卷首肖像图也有了改变,卷首也由原来群益版用的5幅图扩充到了8幅图。
  从1948年初版起,《我的音乐生活》几乎是一年一印,到新一版时,已累计印了7000册。这在当年或可也算是畅销了吧。
  这本书最初在中国的出版,表现出了中国人对于柴可夫斯基其人其乐的关注与兴趣。这不仅仅因为两国为近邻,也不全因为新中国建国伊始的中苏文化交流的热潮方兴未艾;从根本上讲,中国人昵称的“老柴”的音乐无国界地深入了人心。20世纪初叶鲜见的中国出版的外国音乐史及西洋音乐欣赏方面的书,就多次介绍了“老柴”。上海的最初的交响乐团:1879年的上海公共乐队,1922年的上海工部局交响乐团的节目单中亦应有过柴可夫斯基的作品。因此,无论是他的音乐或是他的背景,中国人是不陌生的。《我的音乐生活》最初的出版,再版,以及热销,发生在我们这个并不封闭的国度里也就不难理解了。
  自上个世纪50年代以后,三十余年时间这本书没有再印过。译者说:“三十年了,我几次没有让出版社重印,因为我那时认为这种情调同那时的空气不协调。”
  1982年3月,人民音乐出版社根据1950年5月群益版中译本重版,印数达7030册;很巧,50年代前的总印数也是7000册。封面以抽象、象征性的心形花瓣点描而就。陈原先生写道:“现在雨雪霏霏的日子终于过去了,我想,就让他重见天日吧。”这个新的版本改为简体字横排,并将原群益版的5幅卷首图删去,而改用一幅由俄国著名画家Н•Д•库兹涅佐夫所作“柴可夫斯基”的彩色油画肖像为卷首图。
  陈原先生在一篇题为《三联书店的杂志和我》的文章中写过这样的话:“从前,大出版社都拥有一份或几份代表性杂志,例如生活书店有《生活周刊》……正如商务印书馆的《东方杂志》,中华书局的《新中华》,开明书店的《中学生》一样。”几近一个世纪,三联书店依然沿袭了传统,出版社有杂志《生活周刊》《读书》等。1995年又有以推介西方古典音乐经典为主旨的刊物《爱乐》问世。十几年来她已成为一块既品味高雅且又迹近“普罗”的温馨“领地”。此时,出品人又来了个逆向运作,从出书到出杂志,现在又从出杂志到了出与杂志配套的书;于是就有了“爱乐丛书”。1998年2月,第一批书目的首位就是这本在中国流连了半个世纪的奇书。从1948年到1998年,“爱乐”版的《我的音乐生活》的面世恰好是这本书初版50周年的日子。
  “爱乐”版的这本书是1982年版的重印本,而且印数是《我的音乐生活》走进中国之后最大的,为10000册。
  “爱乐”版的这本书的卷首使用了精选的8幅柴可夫斯基的相关图片,其中有音乐大师在1876年11月写给梅克夫人的第一封信的手迹。封面也是以这封有着历史意义的手迹为背景设计的。有趣的是,封面的色调使用了绿色与粉红色;或许这也应合了本书1948年初版的绿与1951年“新一版”的粉红吧?
  从上个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的三十余年间,其实《我的音乐生活》的中文译本并没有销声匿迹。
  1959年前有台湾文星书店版,1959年又有台湾乐友书房版,1969年又印了新版,直到1974年还有第四版印行。该书还对译者陈原先生写下了殊为动人的感言:“对于本书译者,我们充满了感激。若非他的努力,中文的音乐书丛中何来此一佳著?知音何处?只此附表敬意。”
  知音何处?无论三十多年或是五十余年,这本书的历程不仅表露了东方这个文明民族是在张开双臂吸纳着世界文化艺术的精华,而且也表明了中国走向开放时曾经有着怎样的曲折路径。这多年来,中国的“老柴”爱好者和古典爱乐者,在这部真实而动情的自传性的传记中,更在愈多的“老柴”音乐的浸润中,已经同这位音乐大师和他的音乐相知,相识,相融了……
  
  李近朱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高级编辑
  (责任编辑 金兆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