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哲宇]
走进电梯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个女孩。她很漂亮,特别是那双眼睛,清澈见底。
我说八楼。她微微点点头,笑起来的样子让我想起小修。从搬来这座楼上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了这点。虽然想起小修,会让我的心很疼,但我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她穿着米色的连衣裙,齐齐的刘海,头发顺直地挂在肩膀上。每天待在电梯里,用那只灵巧的手,掌管着楼层的高度。
其实像她这样的女孩,来做电梯小姐,有点可惜。如果换作小修,打死她也不会干的。小修的梦想是带着翅膀的,她已经飞到了地球另半边的国度。我不应该恨小修,每段爱情都应该有一个结局,不管是好是坏。有些东西,是不可能挽回的,比如飞走的心。我更不可能让一个有美梦的女孩,守在我这样一个生命是未知数的人身边。
八楼到了。女孩说,她脸上是职业性的笑容。电梯关上的瞬间,她在背后做了个鬼脸。我转身正好看到,她急忙把头低了下去。
我笑,这是个可爱的鬼丫头。
[丁微]
他是从上个月搬过来的,我记得他搬东西的时候,一袋东西掉在了电梯里,我帮他放在了箱子上。他对我说谢谢的时候,目光在我的脸上逗留了几秒钟,眼神中含着一层很浅的忧郁,像天空的颜色。
他是个长得好看的单身男人,独来独往,我从来没有见到有朋友来找过他,也从没有见到他带女性朋友回来。不管怎么样,他给我一份神秘感。
他住在八楼,平时很少见到他出门。每周好像只有一天外出,回来的时候,手里会多出两三袋食物,足够一星期吃的。他的身上还会带回一股淡淡的药味和一些关于医学的书籍。也许他是个医生,或者是个医学研究者。
有一次,我偷偷地跟在他后面,知道他住在806室。是那种三十平方米的精装小户型的单身公寓。我站在门外半天,很想敲开那个门看看,他的家里到底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会不会也像他一样看上去干净、明亮。我承认自己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孩子,对感兴趣的问题总想探个究竟。
我听到从里面传来开锁的声音,吓得仓皇躲在墙角。他已经换上白色的棉布休闲衣,把一只黑色的垃圾袋丢在门口。我捂着心跳加速的胸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还好没有被他看到,自己怎么像个贼?
[宋哲宇]
大夫说我需要再做几次透析,并且目前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肾源。对一个病人来说,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糟糕的消息。
回去的时候,我又顺路去新华书店买了几本医学方面的书。从知道自己有病的那天开始,这些书渐渐摆上了我的书架。我常常自嘲地想,假如我还能活得很久,将来一定要考个医师资格证,自己开个诊所。可是我没有那个时间,出版社这几天一直在打电话,催问那部小说的进度。其实我很累,有时候根本不想坐在电脑前。如果在从前,还有小修可以帮我。但是小修,在知道我身体出了状况之后,迟疑了很久,还是选择了离开。她无疑在我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一路上我都在想着小修,在电梯里看到那个小丫头时,精神有点恍惚。她在看一本杂志,翻开的那一页正好是我的一篇文章。她看得太投入了,我进去的时候,她还坐在椅子上没动。我轻轻地咳了一声,她吓了一跳,脸颊上瞬时飞上两朵红云。
故事好看吗?我第一次跟她说话。她愣了一下,一连说了两句很感人,很感人。说实话,当时心里还真有点骄傲。
[丁微]
我没想到他会和我讲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不知所措。
等他走出去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的书落在了电梯里。看来他是个粗心大意的人,总是丢三落四。本来想叫住他的,最后还是决定给他送过去。
他肯定没有料到我的出现,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吃惊地看着我和我手里捧着的书。过了几秒钟才说,谢谢。然后他问我要不要进来坐坐。他的家比我想象的还要干净,一点儿没有那种单身男人邋遢的痕迹。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而不是香烟味。他的床单居然是淡紫色的,和我喜欢的颜色一样,连花纹都是同一种。
在他的书桌上,我看到了一些照片,是他和一个女孩的合影。我拿着那个相架,看了半天。那个女孩,让我感觉很熟悉。
很像是吗?他问我,递过来一杯果汁,也是我爱喝的柳橙。连这个他都知道?我接过杯子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手指。
是的,我和那个女孩长得很像。他说那是他的女朋友。我问他为什么从来没有见她来过,他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的电脑旁边堆着许多杂志,最上面的那本是我刚刚看过的。就是昨天他还在问我,是不是故事很感人的那本。我在心里笑,没想到,他也看这种赚取女孩子们眼泪、风花雪月的故事。
临走的时候,他送了我几本书。并且客气地说有空来玩。
[宋哲宇]
敲门声传来的时候,我正在洗头。门外站着那个看电梯的小女孩。她说我的书落在了电梯里。
她微笑着站在阳光中,有那么一个时刻,我真的产生了错觉,把她当成了小修。她脱掉鞋子,踩在地板上的小脚丫上涂着五颜六色的甲油。小修以前也喜欢这样,把脚指甲涂成各种颜色,举在我的眼前,问我好不好看。
她看到了那些照片,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她哪会想到,世上还会有个和她长得这么相像的人。可惜,她不是小修。靠近她的时候,我闻到了她身上清爽的皂香,心跳莫名其妙地加速了。怕她看出我的心虚,我没敢再看她,快速地走到电脑前,拿了几本杂志送给她。
她走后,很长时间我的心情都没办法平静。看着小修的照片,有多长时间了,我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去想小修。想得心很疼,身体很累。
[丁微]
我长得很像照片上的那个女孩,他说那是他的女朋友。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原来人家是名草有主的。
我在他送给我的那些杂志的封皮上,发现了一个印章:宋哲宇,应该是他的名字,还挺好听的。胡乱地翻翻,这三个字,竟然出现在杂志的作者栏里。连同那篇让我非常感动的文章,也出自他的笔下。那个故事,讲的是一个身患重病的男人和一个女孩的爱情故事,我曾经为那个故事哭得一塌糊涂。这个意外的发现,让我真想立即冲到他的房间,去向他求证一下。
站在那扇灰色的防盗门前面,我的手指犹豫不决。他正好出来,一下撞在了我的身上。我的脸热辣辣的,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来还书的。
他笑,这么快就看完了?
你是作家吧?我在这些杂志上看到了你的名字,宋哲宇对吗?我叫丁微。我紧张地看着他。挣钱糊口的。他嘿嘿笑着,用力甩了甩额前的头发。他不知道,他的那个动作,有多潇洒。他更不会知道,我的脑海中,开始不停地翻转着他的影子。
[宋哲宇]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疲惫过,书稿写了一大半,但实在写不下去了。体力好像严重透支。我不得不在半个小时之后,再次去了医院。
在电梯里,我碰到丁微,她和我说些什么,我都没有听得太清楚。临出电梯的时候,她在我的手心里快速地塞进了一张纸条。我实在没有力气和她讲太多的话,把那张纸条随便塞在了牛仔裤的口袋里。
医生严厉地警告我必须停止目前的工作,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或者住院治疗。我拒绝了,那本书我必须在手术前完成。我向医生再三发誓,一定按时休息吃药,保证充足的睡眠。医生都被我信誓旦旦的样子逗乐了,他说我是少见的可以这么乐观的病人。
回家有点晚了,没有碰到丁微。直到睡觉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早上出门时她塞给我的那张纸条,是一张淡紫色的小纸片,上面的字体和她一样娟秀:晚上七点半,对面咖啡厅等你。
我的心情很矛盾,一半翻起朵朵甜蜜的浪花,另一半是不能言说的难过。看看手机,已经快十二点了。从窗口望下去,对面的咖啡厅漆黑一片。那个小丫头一定要失望了。也许,我还会让她更失望。
[丁微]
九点半,他还没有来。咖啡厅门上的风铃每响一次,我的心就跟着提起来一下。来来回回折腾了一晚上,结果总是让人失落。
为了给他那张纸条,我鼓起多大的勇气。看着电梯跳跃的数字,我的心跳比那些数字不知道要快多少。最后一个数字亮起来的时候,我的心差一点飞出来。他的脸色苍白,看起来很没精神。我没敢和他说太多的话,把那个纸条塞到他手里后,迅速地按下电梯闭合的按钮。
他会看到的,也一定会来的。因为他说过,我长得像他的女朋友。我也能隐隐感觉得到,他对我的好感。可是,直到咖啡厅打烊,他都没有出现。我的第一次约会,就这样流产了。
[宋哲宇]
我是专门在等丁微的。她的眼睛红红肿肿的,一定是昨天晚上哭过了。我想我该告诉她事实的真相,不能让一个无辜的女孩,为我这样的人去伤脑筋,然后再伤心。
我把她约到了她说的咖啡厅。我告诉她,我得了很重的肾病,小修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以留学为由离开了我。我是个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时间来活着的人,或者很短,短到没办法再给一个人爱情。说这些时,我身体中有个部位很疼,像被撕开了某道伤口。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然后哭了,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面前的桌子上,溅开一朵朵的花。
你一定会幸福的。我最后对她说。外面的阳光灿烂,晃晃地刺痛我的眼睛。心里有几分难过,却也感到轻松。她能够把我忘记的,像小修一样,应该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我觉得,我做对了。不给她任何希望,就是对她最好的方式。
[丁微]
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带着浓重悲伤色彩的故事。他告诉我的时候,我没能忍住自己的眼泪。望着他在阳光中一步步走远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孤独和凄凉。我情不自禁地被感动了。
他好多天都没有再出现,听说已经住院了。我去花店买了一大捧红玫瑰,这种时候,我应该陪在他的身边。哪怕是一天,也要在他余下的生命中播种最后的爱情。
[宋哲宇]
清醒过来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手术非常成功,我能继续健康地活着。丁微却哭了,她说,请你让我代替小修陪在你的身边,不管多久。
我躺在病床上,看到她那张在玫瑰映衬下动人的脸庞,禁不住鼻子酸涩,双眼模糊。
生命是可贵的,爱情是种在生命中的一粒种子,无论是谁,我们都无法阻止它生根发芽,开出美丽的花朵,结出丰硕的果实。我对丁微说,如果我能一直活下去,一定要用余下的时间好好与你相爱。
编辑 / 杨世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