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援做得说不得

杨　毅

隔着一条文化和语言的鸿沟，他们中的大多数本身就是CBA里的异类。他们不和球队一起居住，不和球队一起用餐，有自己的精神家园。但我们并不能就此莫视外援的存在，因为一名外援的获得和存在，足以改变一支球队的命运。

这是一群特殊的家伙。在中国的广袤大地上，尤其是在南方，秦岭以南，他们被统称为“鬼”，个儿高的叫大鬼，个儿小的叫小鬼。

他们中的大多数，生着黑亮的肌肤，顾长的跟腱，夸张的臂展，周身散发着让你不敢亲近的味道：也有少量的白人，生着细密的金黄色毛发。总而言之，非我族类。

在中国篮球这片舞台上，他们从没有过登堂入室的册封。他们从没赢得过常规赛MVP、季后赛MVP、总决赛MVP。即使在绝对娱乐、最能让他们在一群木讷的中国球员里脱颖而出的全明星赛上，也只有一次例外。那是1998年在沈阳的全明星赛，CBA历史上唯一一次采用外籍球员和中国球员对抗的形式，来自上海的前锋雷。凯利在终场前一刹那从中圈里一记三分命中。伴随着中国明星队的失败和看台上倾盆雨下的矿泉水瓶子，雷·凯利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被塞了一个奖杯，号称这是MVP。

在那个媒体稀少而且沉默的年代，篮球媒体的老大哥《篮球》杂志每年都以官方的身份评选最佳阵容，里面从来没有过外国人的名字。CBA的历史是王治郅姚明巴特尔刘玉栋李楠张劲松郑武孙军胡卫东巩晓彬阿的江写就的，看上去和那些外国人无关。没有人在论功行赏的时候谈论他们，他们也很少谈论自己。隔着一条文化和语言的鸿沟，他们中的大多数本身就是CBA里的异类。他们不和球队一起居住，不和球队一起用餐，有自己的精神家园。单场拿过60分的白人克里斯托弗·赫伦当时常常坐在北京首钢篮球馆外一侧的台阶上发呆，一边看晚霞和群山，一边抽着手里的大麻。

然而，事实决不像那些编撰历史的人们一样忽略他们。这些号称“外援”的人们，决不只是“来自外国的援助”那么简单。在CBA标名挂号的那些外援，大都成为了他们当时球队的绝对核心和给那座城市留下印记的狠角色。你难以想象，吉林没有罗德，广东没有积臣，上海没有萨乌留斯和在2002年总决赛里对攻刘玉栋的大卫·本沃，浙江没有过高德，山东没有过图科，北京没有过阿尔斯通和拉苏·萨兰哈德。

外援的数据和球队让他们承担的责任足以证明他们的价值。一位CBA球队的主教练对我说“什么算好外援?10个篮板球?10次助攻?我告诉你，就一条标准，打篮球就得得分，来了一场球就得给我拿25分到30分。拿不了平均一场25分，也算好外援?”

请注意，在中国篮球黄金一代的超级前锋们都已经集体退役之后，我们可以轻松算出他们的职业生涯数据。吉林的虎王孙军是所有中国明星里最稳定的杀手，他在CBA生涯里场均拿下25.6分，江苏的中国乔丹胡卫东场均18.9分，浙江的郑武场均不过17.7分。这意味着，CBA球队对一名每月要挣走3万美元工资的外援的期许，实际上常常超越了本土的那些巨星。一名外援的获得和存在，能够改变一支球队。

在CBA的前10年里，寻找外援是心照不宣的秘密。没有人会逞嘴上的风暴，公开自己的线人，不到开赛，谁也不知道手上的那些外援是否已经改变了联赛的秩序。一切都看你的眼有多准，道儿有多深。远涉大洋，深入不毛，无论是在美国的土地，还是在欧洲苍老的球馆里，去发现那些虽然不能去NBA淘金，但仍然拥有巨大天赋，足以在CBA翻江倒海的外援。这就像一场对金矿的勘测，范围全世界，充满了浪漫主义和冒险主义的气息。

已经退休的上海老爷子王重光偶尔会回忆起当初作为上海东方教练去挑选外援的片段。王重光做这项工作时，上海每一年的外援都让人惊艳，成为姚明身边的左膀右臂，最著名的是篮板悍将道金斯，乔治·阿科尔斯，飞鼠般的达蒙·斯特林格：后来王老爷子退休，上海开始常常在外援的选择上打眼。王重光说：“这就像心理战，斗心眼!你不要管那些经纪人怎么说，看他扣来扣去的，都是假的!我只要看比赛，而且我专门看决定性的比赛，看冠军赛。这下假不了了，什么能力，气质，一看全知道。”

另一个著名的例子，发生在2001年夏天。北京首钢的主教练闵鹿蕾去洛杉矶夏季联赛上挑外援，那里有大量得不到NBA合同的猛将，闵鹿蕾很快看上了一个敏捷的大个子，能在两个底线之间飞跑，看上去很年轻，不像有NBA的经验。小闵就找了经纪人来问，经纪人大笑：“这个你可动不了!这哥们儿叫夸梅·布朗，乔丹刚给选成状元。”闵鹿营和乔丹的目光一致，体现了CBA球队在发现外援时的乐趣与艰难。

因为CBA球队和外援灰色合同以及互相之间恶性竞争的存在，CBA从3年前开始打破了球探们各逞其能、荒野大镖客式的存在生态，仿照韩国联赛曾经采取过的模式，由潜伏在波特兰大山里、纯属民间组织的美国篮球学院(USBA)牵头，把外援的寻找变成一种圈养式的选择，想来CBA打球的外援要到USBA报名，然后接受八一之外所有CBA球队主教练的观摩，再按照上赛季的成绩由弱队最先选择。今年夏天在夏威夷，一位位CBA教练都穿着标志性的花衬衫，草裙姑娘与猛厉外援同在。然而能接受圈养方式的外援，毕竟不是赤兔黄骠的卢马，以致这几年CBA外援能力的集体下降。

好消息是，从明年(2008-09赛季)开始，CBA将恢复寻找外援的原生态，重新开始四面出击撒网的搜寻方式，这也许将成为CBA市场进一步发展的新燃料。

和几年前相比，有些事情已经改变。在欧盟的稳定和发展带来的辐射作用里，以西班牙ACB联赛为首的欧洲篮球联赛正在急速改变各自的财政和生存状况，拥有和欧洲足球冠军联赛—样悠久历史的欧洲篮球冠军联赛在近几年也越来越引人关注，它更进一步地促进了欧洲职业篮坛的竞技水平，扩大了商业化的市场。他们现在富有得令人惊讶，足以给来自美国的淘金者开出数百万欧元的年薪。这让欧洲成为了游牧者们在NBA之外的第二选择，而遥远的东方，亚洲的吸引力正在下降。

当然，也有些事情没有改变，中国还是这些家伙的凡界乐园，繁华之夜，穿越城市的灯火，在北京的工体北门，朝阳公园西门，在上海的衡山路，茂名南路，在那些灯火阑珊的核心，常常可以找到他们逡巡的身影和贪婪的眼神。

他们在寻找，同样是做得说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