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的雨季
我非要到浙南的泰顺去看廊桥。为什么是非要,起因是买了一本美国畅销书《廊桥遗梦》,最喜欢那种唯美忧愁又郁郁不得志的调调,接着又看到最喜欢的女演员梅里尔斯特里普演的电影,美丽的廊桥似乎可以带我踏过尘嚣,穿越时空。不久,在报纸上看到一篇文章介绍在泰顺周围,散落着八百多座宋朝以来的桥梁。泰顺的廊桥与麦迪逊的桥,当然是不一样的,但是带给了我同样的感受,听说麦县的桥已经在一场大火中飞灰烟灭,我觉得不能再等待,一定要去泰顺,像赴一个约一样。先生不知原委,也未听说过这里,我只告诉他去雁荡山,随后立即拐进了浙南的山区,寻找美丽的廊桥。
从温州到泰顺,明清时期就建了驿道,一路上尽是高山河流,所以自古就有行路艰难的说法,即使现在已经修成了柏油路。我觉得倒还好,我走过雁门关,走过雁门关的人,应该不会再嫌旅途艰险了。同样因为泰顺山高水急,当地人民因地制宜,建造了各种桥梁,而其中最有名气的就是廊桥,与《清明上河图》里的虹桥同出一门,但到底是从中原传到泰顺,还是泰顺传到中原,以及什么时候开始建造的,已经无从考证,使得这里的廊桥又显出几分神秘。
我们在一个繁华的小镇上下了车,满眼都是小二层的楼房和商铺,丝毫不见桥的影子。沿着公路又往回走了一段,见到稻田,下了公路走两三分钟,不经意一抬头,一座巨大的木质桥横跨在溪水上,宛如一条彩虹,叠梁木拱,朱壁雕梁,翼角飞挑。在狭长的两山之间,竟出现了这样大气的建筑,脚下又是潺潺流水,令人有说不出的惊喜。这就是号称保存最完整的位于筱村的文兴桥。
拾阶而上,尽管是个大晴天,但在桥里廊下,昏昏暗暗,吱呀作响的桥板像是讲述着滔滔的往事。要是赶上阴雨连绵,是否还会有商贩躲到里面来吆喝,那是不是又是别样的晴天般的热闹。在桥屋中间,有个神龛,供奉着一个当地百姓才了解的神灵,我摸了摸香炉,是满的,案条下面还挂着几幅还愿的条幅,看来朝拜的人还是挺多的。供桌上面有个签筒,先生得了第十二签,我得了二十一签,两支的号码正好反过来,上面都是些吉祥的词语。
从廊桥下来,我们去了一个徐岙村。据说是从宋朝的时候就有的。才从楠溪江来,这里显得一尘不染。两边高高的石头墙,形成狭长的巷道,有个地方墻顶上摆了几盆艳丽的美人蕉,娇黄的花朵,像火焰一样。整个村庄像是睡着了似的,没有人走动,只有一只大公鸡精神抖擞地在散步,一阵风吹过,山上的竹子左右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我们走到一个大宅子里,门是虚掩着的,院子里空荡荡的,木制的房屋年久失修,显现风吹日晒后的朽色,正堂的楹联还在,墨迹变成了灰字,红底变成了白衬,还架着一盏关公大刀,表明当年主人的身份。只有二层的一间屋里有人住,窗户刷了赤红的油漆,窗台上摆了些绿葱。听见院子里有人,主人从后面出来,他是这家武状元的第四代传人。主人家带我们上楼参观,木楼梯上到处是缝隙,窗户关着,窗纸早就没了,空空留下仍见雕刻精美的窗棂,阳光被格子窗分成若干束,像剑一样的劈向地板,一只木澡盆扣在旮旯里,轻轻一弹,就会有无尽的灰尘飞起。
“这儿只有您一家吗?”我问。
“哎,有能耐的都打工走了。”
我忍不住感叹,“这房子好老呦。”
“住这不方便,没人愿意住。”他指着屋檐下的几个挂钩,“我小时候,过正月节,院子里挂了8个红灯笼,很热闹的。”
夜晚,我们在泗溪镇过夜。才8点钟,城市正是车水马龙的时候,小镇上却是安静得不得了,别人家里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到街上,我们只能借着它在街道上走路。旅店的一层是个小卖店,有时髦的德芙巧克力,也有结婚用的花烛,天花板上吊着一盏昏昏的灯泡,许多飞虫围绕着旋转。
我想小镇也不是总是这样冷清的,只不过年轻人都到城市里去打工了,等到过年他们都回来,这里也一定是生机勃勃的。这里的人们是勤劳聪明的,这里的廊桥不是他们发明的,也是他们在外面学习带回来的。面对现代文明的冲击,廊桥、古宅子,是想热闹也热闹不起来了,只有层层的灰尘还记着当年的光景。这些历史的东西,似乎只有两个去处,要么活在老人们的记忆,要么接受文化的同化。我们都看到的,青藏高原的藏巴汉子越来越有美国西部牛仔的味道,脖子上围着鲜艳的方巾,头上戴着顶卷边帽子;丽江,阳朔像是爵士乐的天堂,到处是酒吧;华山、黄山,到处叫卖着一样的批量生产出来的纪念品,不断建造着星级酒店。我们搜寻着传说中的世外桃源,接着又用现代的眼光审视着它们,很多结果都是注定的。
清早,我们去拜访了泗溪镇上被称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廊桥——姊妹桥。实际上是两座乾隆年间的,北涧桥由师傅造,溪东桥由徒弟造。北涧桥好像更美丽些,像一幅画。
桥头有和桥一样年纪的樟树,张开的枝丫撑起了北涧桥这座飞虹,两条溪水在桥下汇合,旁边还有一条仅一人宽的石桥。沿桥头两边,各有一排两层的木屋,一层是商铺,二层住人。房檐与桥的廊顶相交,走在下面的石头路上,正好躲开突如其来的阵雨,抬头看见二层早就荒芜的美人靠,有几根栏杆已经断掉。我以为这里没人住了,忽然发现有一间铺面店里摆着个摊子。黑黑的门洞里一个竹席摊子紧挨着门口,上面整齐地摆着红彤彤的甜柿,后面坐着个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刚刚梳理过,还有木梳沾水的痕迹,蓝布衣裳捋得没有一个褶皱。
这里早就不是交通的要道,也不会再有人来赶集,老太太在这里摆摊是多么的不合时宜。但是,又仿佛是来等我这赴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