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草心
宏、景、凯是从小一块长大的,由于家住得近年龄又相仿,所以关系特别的好,好得恨不得同穿一条裤子。在读书的时候,只有宏的成绩最好,宏的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姐姐,爸爸妈妈老实巴交,姐姐为了让他读书已去广州打工。景的成绩居中,但特别喜欢读书,妈妈早死,只与爸相依为命。凯的家境也差,他爸妈上有两头父母,下有凯与他小弟,负担重,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凯不爱读书,常逃学,成绩老是“第一”,当然是倒数。虽是如此,他爸妈还是坚持送他上学,直到宏的姐燕打工回来。
宏的姐回来特牛,还租了部摩托车,村里的老少一辈,都没出过这个山弯弯,看到摩托都叫稀奇,所以全村人都围着看。宏三个挤在最前面,在宏的眼里,姐姐成了一个城里人,头发、嘴唇、指甲都弄成了红色,鞋跟又细又高,还戴了副冰蓝色的太阳镜,背上还背了背包,手里提了些五颜六色的袋子,特别是眼神,似明亮却又迷蒙。“你姐姐真像城里人”,凯不由得感叹,宏扭头看了眼凯,只见他满脸的羡慕。“大伙儿到我家去坐啊”,燕招呼着,走到宏面前亲切的笑道:“哇,长得比姐还高了。走,我给你带了礼物”。
一大帮人围在家中,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宏的妈见到燕回来特别高兴,笑容满面的招呼客人“大家坐,大家坐”村民们也不客气的坐了下来。燕坐在最中间,带着得意的微笑。有人问:“燕,你在城里过得好吗?”燕一听,立即眉开眼笑:“那跟天堂一样,随便干啥,都有钱弄,捡垃圾、倒垃圾都来钱,就连乞丐都有手机呢”大家还没来得及叫好,只听凯问道:“燕姐,什么叫手机呀?”“手机呀,就是特别小,可以随身带,无论在哪都可以跟人讲话的”。“那你干什么呀?”“我呀,给宾馆端盘子,一个月有几百块呢”,“好棒”,“啧啧”,“干脆叫咱娃也出去算了。”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宏觉得姐就像红楼梦元妃省亲里的元妃,自己就像个傻大姐,看景也没兴趣,就向他使个眼色,准备挤出人群,宏回头看了眼凯,发现他正凑在姐姐面前,听得津津有味呢,想叫凯出来,又回头看了一眼,凯正充满憧憬地傻傻的笑,他便还是扭头走了。夜晚,人都走光了,燕把宏叫过去:“宏,这次姐是专门接你的,和姐一起进城吧”。“不”。“为什么?城里多好了,干什么都赚钱,赚了钱还能娶漂亮媳妇”,“不,我要靠自己努力进城”。说完,转身就去睡了。
第二天,凯爸带着凯进了屋,宏妈连忙拿出姐带回来的糖果招待。“宏他妈,别客气啦,燕呢?”“哦,她出去了,有什么事吗?”宏躲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凯想跟燕一起进城,他成绩不好,又不爱读书,让他读书浪费钱,不如让他出去,倒减轻负担,你帮忙跟燕说说”。“这,不太好吧,凯还这么小”。“哎,谁想啊,可家里穷啊”,凯爸无奈地说。宏妈知道凯家里的条件,知道凯爸也是无奈,就说“那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了”,凯爸面露喜色,拉着凯走。“再坐会儿,吃点东西”。“不了,家里还有事要做呢”,凯满意地跟着他爸走了。宏急忙跑出来,二话不说,扯着凯拉到树林里,问:“你干吗要进城,城里有什么好的?”。“城里有钱啊,我做梦都想当城里人呢,我成绩不好,考不了好学校,读也没用,不如去打工”。宏没有说话,心里觉得难过。凯见宏没说话,又继续说:“我是家中最大的,我还有弟弟要读书,家里有这么多人要爸妈养,我不替他们分担谁替他们分担”,宏扭过头勉强笑了,凯也回报似的笑了。夜晚燕回来了,宏妈说了凯的事,宏在一旁死死盯着燕,希望燕能不答应,但燕答应了,宏很害怕,害怕景也辍学进城,害怕家人会逼自己跟姐姐进城,他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他想靠自己能力进城,靠自己的能力过上好日子。
燕和凯要走了,村里的人都去送,凯笑得很灿烂,好像没有不舍,他使劲挥手。宏觉得自己脸上似乎有一道冰凉的东西闪电般划过。人群散了,只有宏与景还留着,静静的看着远方。宏打破了沉默:“以后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宏有些伤感。“不,只有你一个”。景淡淡地说,“什么?”宏认为自己听错了,“我爸让我别读,帮他干活,我这成绩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所以,以后只有你一个人读了,你要好好学”。宏感觉自己的心似乎有人在揪,特难受,想说话,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我要走了,家里红薯藤还没翻呢”,景说完就向村子走去。宏还站在那里想着,夕阳把他的头发染成金色,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显得格外无助,前几天只是三缺一,现在却是三剩一了。幼时的玩伴一个弃学进城,一个整天与黄土打交道,只有几天的时间,就变化这么多,让宏有些无所适从,措手不及。以后几天宏常常静静坐着,看着那条通往城市的路。他有些恨姐姐,他认为如果姐姐没回来,就不会变成这样。景也来过几次,没说什么,呆一会儿就走,说是有活要干。
随着年龄的增长,懂得的东西更多,他不再恨姐姐,他明白即使没有姐姐,事情还是会变成那样,因为他们是靠土地吃饭的农民,迫于生活的无奈,只能这样做,这更坚定宏的决心,他一定靠自己摆脱这种生活,成为衣食无忧的城里人。老天不负有心人,经过一番努力,总算有了结果,宏考上了城里的一所中专。领到通知书那天,家里人乐翻了天,村里也沸腾了,前来祝贺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宏成了大家饭后闲聊的对象,有真心赞叹的,有虚情恭维的,有羡慕的,有嫉妒的。宏爸妈决定给宏办酒席,请全村人吃饭。
景正在后山上干活,看见一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男人拎着几瓶酒兴冲冲地走进村,大老远就吆喝着:“景伢子,明天到我家来吃饭,叫上你爸,还有秦嫂子都来,都来都来啊”。景奇怪地问:“大伯,有什么喜事呀”“我宏伢子,考上城里的师范”,“哟,宏他爸,你真有福气啊,你儿子真有出息”,宏他妈立马附和道。“嗨,我那儿子那是顶呱呱,成绩连城里小孩都比不上哈……”。
席上,人们有说有笑的,划拳猜令,热闹极了。东边是村里人,西边是些校长教师,这些都是文化人,大家一碗一碗地喝,有人微微醉,有的烂醉如泥,有人说“哈,以后我们村可就出个城里人啦”。
宏到城里读书了,时间少了,就很少回家,这期间,凯回来过几次,但都没碰到。听家人说,凯在宾馆当行李生,小费特多。说他穿西装,穿皮鞋,头发弄成黄色,可洋气啦。
三年中专读完了,宏回到家中,变得更不爱说话,别人若是向他打招呼就是淡淡一笑,或者置之不理,由于近两年年轻人进城的人越来越多,在城里看到城里人个个都冷若冰霜,一脸无所谓,有人就说:“哎,宏真像城里人,像极了”。宏整天呆在家也不干
活,整个与废人差不多,村里有些爱说闲话的人说:“哼,有什么用,读书有个屁用,看看宏,读了书还不如咱没读书的娃有用,他爹拼死拼活地干活,让他读书到头来还是靠爹养的,废物”。确实,宏爸为了让这个儿子有出息,两口子,起早贪黑地干,夏天烈日当头,别的人在家扇着扇还嫌热,他们在地里拼命干活,自己搞完双抢,还帮别人搞,为的就是多赚点钱,让宏多读点书。这几年,家里人没吃没喝的省下钱也给宏用,借钱别说村里人,亲朋好友就连八杆子也打不着的亲戚都找到了,才几年两口子瘦得就剩骨头了。景听到这些话,心中特别不舒服,他找到宏:“你怎会变成这样……你读过书,有文化,你为什么不到城里找份工作呢?”“哼,你懂什么,城里人根本瞧不起农村人,再说城里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何况我只读了个中专”。
凯回来了,跟上次燕回来一样热闹,凯真是大变样,头发披到肩上,额头上的头发染成火红色,像只大公鸡,很前卫,凯得意地对宏说:“怎么样,我混得比你可强多了吧”“……真庆幸我退了学,不然我可能跟景一样呢……”,“现在我可是城里人了”,宏还是没说话,只是紧盯着凯的眼睛看,似乎想看透什么,“宏,我骗不了你,你也在城里呆过,你知道城里人瞧不起咱,说我们是乡巴佬,城里人终究是城里人,乡下人终究是乡下人,就像这一样(凯指着面前的一条沟)看似虽窄,其实比银河还宽,看似容易跨越,其实难于上青天啊”。
过了几天,凯要进城了,走时还像上次一样,笑得很灿烂,使劲地朝宏和景挥手,但眼中似乎多了些什么。
凯走后,宏拿着锄头走向后山。
点评:读罢这篇小说i.kA~是很是惊讶。作者是一位14岁的小女孩,她用深沉得有点沉重,老练得有点老气的笔调,叙述了一个有点让人伤感的故事,揭示了一个与其年龄不太相称的主题。小作者以当代乡村城市化为背景,不唱廉价的赞歌,也不浅薄地表现城乡生活的差别,他向人心深处开拓,向城乡之心理結构发掘。小作者以其敏感的触觉,发现了城市对农村的一种心理压迫,从而引发内心的挣扎与反抗。这,人有所见却人所味道,这是这篇小说弥足称道之所在。小说语言脱离了学生腔.很老到,也很有张力。
指导老师:艾法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