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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的这幢公寓在闹市区,因为交通便利,很多户主将房子出租来赚取租金。我的邻居搬家了,过了几天,这家人将原来的三室两厅改成了两室两厅和一个单间用来出租。两室两厅很快租出去了,剩下的单间迟迟没人搬进来。这个单间住起来太不方便了,厨房在走道上,用卫生间要从十五楼下到八楼才有一个公共厕所。想来,是租不出去的。可到了晚上,我看见一个约摸三十来岁的女人拎着两大蛇皮袋的行李搬了进去。
一天夜里,我家的保险丝突然被烧掉了,情急之下,我敲开了她的房门。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单间里的情景:一张塑料桌子,两个塑料板凳,一块木板搭成的单人床,床上放着两个绣花枕头,床底下有一双拖鞋,男式的。我将目光移到女人的脚上,女人挪了挪穿着女式拖鞋的双脚,笑着问我:有事吗?我点点头,说:打扰你了,我家保险丝烧了,想找你借根蜡烛。女人连说“好好好”,转身去蛇皮袋里翻找。
女人倒出了整個蛇皮袋里的东西,有针线、毛线、衣服,还有几个红色面皮的本本,我很好奇,女人竟有这么多证书?女人笑笑说:这都是我男人的荣誉证书,你看,四本了。说完,笑意荡漾在女人的脸上,露出无比幸福与骄傲的神情。我问她她男人在哪儿,她说在部队。我恍然大悟,不由生出几分敬意:噢,原来你是军嫂啊,难怪一直没看见你男人呢。女人继续翻找蜡烛,脸上充满了憧憬和满足:他很少回来,不过,快了!
说完,她还主动提出帮我换保险丝。女人从蛇皮袋里找出手电筒跟着我来到我家,搬来一个凳子,踩上去开始换,一边弄还一边跟我聊天:以前没结婚的时候呀,我也是啥都不会,可是,结婚以后就不同了,像这些活儿必须会干,要不能指望谁呢?男人又不在身边。
渐渐地,我知道了女人的艰辛……刚结婚时,她住在乡下老家,结婚的头两年,她和男人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不到三个月。按照部队规定,她每次去探亲的时间,不得超过一个月。而且,两次去部队,都遇上连队调整勤务,她和男人临时的“家”不得不用一条大床单一裹,随战士们整齐的背包,一起被车搬走。
后来,她下岗了,来到北京,在一家小餐馆洗盘子。之所以选择北京,是因为离她男人近一些。后来,一个老乡介绍她进了一家工厂,成了一名流水线工人。于是,她有了属于自己的集体宿舍,也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床。她在电话里无比兴奋地告诉男人这个好消息,没想到,当男人请了假兴冲冲跑来看她时,8平方米的小屋里,一位女室友正给她六岁的女儿辅导功课。小女孩礼貌地叫了声“叔叔好”,而那位室友连正眼都没瞧她和男人一眼。于是,她和男人见面的地点就只能是在大大小小的公园。两年时间里,她和男人数清了公园里的花草树木。
又是一个两年过去了,她在京城的闹市区里做起了流动早点生意,租了这个单间。其实,她是舍不得住在这么贵的房子里的,但考虑到丈夫,她还是咬咬牙租了下来。每天早起一分钟,就可以下楼多赚些钱,生活也就宽裕些。
我开始对她多了一份敬意,后来也断断续续见到了她丈夫,一个高大威严的军人。每次来,男人都会里里外外地忙活着,洗菜、和面、收拾屋子、一起卖早点,尽显夫妻恩爱。
日子在弹指间过去了三年,我和她早已熟识。有时候,我真想过去问她这样付出到底累不累,可每每看见她的笑脸,我就什么也问不出口了。一天夜里,她敲开了我的房门,满脸欣喜:你在啊?还没睡吧?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要搬家了!我有些舍不得,问她要搬到哪里去,她笑了笑,说:我男人分到房子了,我终于可以和他团圆了!我也禁不住高兴起来:原来你要随军了,真为你高兴!面前的她眼中闪着幸福的泪。
没过多久,男人就来接她去部队了。她将平时用过的东西都装了起来,男人说:少收拾点儿,东西多了没地方搁。不是分房子了吗?我问。男人说:是啊,是分了房子,可房子不大,只有10平方米,放不下那么多东西。说完,男人将她手中的东西放在了地上。而她又捡了起来:你放心吧,这么多年来,我早已学会了一手硬功夫,我会搭架子,会做阁楼,会装修,有多少东西我保证都能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句话说得男人热泪盈眶,忍不住抱紧了她,愧疚地说:对不起,真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你流浪了这么多年,受了那么多苦……还未说完,她就打断了男人的话:谁说我一直在流浪?我一直都有家,你知道吗?在我心里,有你就有家!
(摘自《生活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