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国平
闲下来听巴赫的小提琴曲。屏幕上拉琴的是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有个火车一样长的名字——弗拉基米尔·斯皮瓦科夫。他生就一张小资男人的脸。那张脸上少有烟火气,仿佛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世界里,安逸,宁静,满是柔柔的月光。乐声也如月光撒下来的声音。这般质地的音乐,特适合在室内听。家里有人上夜班也无碍。声音拧再大,也不会吵瞌睡,而是有助睡眠。
斯皮瓦科夫眉头轻皱,一丝愁绪飘逸而出。那是一种很享受的闲愁,如晴天里若有若无、轻轻淡淡的一小片乌云。这种愁里,有种酸酸的味道。但这种酸,其实是对甜腻的一种调剂、调和。这就是精致、唯美的巴赫男人。
巴赫男人的职业,通常是比较高级的白领。工作不是很累,不是很充实,但也不是很清闲。有一定的精力和时间弄点小情小调。但他们不像穷酸文人那样造作、卖弄,故作姿态和附庸风雅,而是由衷地追求一种有品位、有品质、有格调、有情调的生活。这类男人中,不太可能有公务员。因为公务员不会去听那些在他们看来没有实际价值的玩意。即使听,恐怕也是有目的地听听莫扎特。因为莫扎特可以调整心态,使自己心态平和。
巴赫男人清楚地知道,生存才是第一要义。所以工作求稳,不会轻易跳槽。象巴赫终生在教堂里老老实实弹琴,从没出过国门。不然,没法养活十几个孩子。巴赫才不会像莫扎特、舒伯特那样,穷折腾,放着铁饭碗不干,硬要去当什么自由音乐家,把日子过得七零八落呢!他也不会像贝多芬那样,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终生不娶。人间有的天伦之乐,他是要享受的。这样的男人,虽不是大富豪,一定衣食无忧。在花销上,既不会大手大脚,也不会小里小气。他们只会买质地精良的服饰,连手帕也要买品牌。不是虚荣心在作崇,而是精致、讲究的生活习惯使然。
巴赫男人是矜持的。但也不是那种无动于衷的木讷之辈。他们是敏感的、纤细的,能够体察到各种细如毫发的情感。他们追求情调和浪漫,但不会想入非非,只是点到为止地进行一番玖瑰色的幻想。他们完全有能力掌控自己的情绪和情感,不可能血气方刚、热血愤张。他们是天生的平衡器,凡事总能够找到一个最佳的平衡点。
他们会暗恋某个女孩,但绝对不会轻易出手,主动追求。他们会选择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拿出小提琴,拉拉舒伯特的小夜曲,或是巴赫的某首曲子,以抒发和排遣心中的郁结。他们在求爱上,最大的作为,也许就是请你听一场音乐会,或是看一场文艺片。一般女孩都会接受的,因为他们从无失手的纪录,巴赫男人的妻子通常是温柔、娴静的小家碧玉,说话一定轻言细语、柔声细气。如果是河东狮吼,简直不可想象!怎么可能?恐怕没过两天的小日子,胆就被河东狮吓破了。
是的,巴赫男人是有点文弱,有点小资,接近阴柔的上海男人。但他们是呈阳性的,有金属的质感,虽说只是软金属。但金属的纯度越高,质地越软,却是不争的事实。比起那些铁打的钢铸的硬汉、铁汉什么的,他们具有的是一种隐忍和坚韧。所以,别看他们斯斯文文,手无缚鸡之力,但他们可以不露声色地把一切搞掂。
我曾错误地以为,那些个钢筋铁骨、铁齿铜牙的硬汉铁汉们,永远都是摧不垮、打不烂、捶不扁,永远都是玉树临风、气宇轩昂、血气方刚。结果,不出几年,再看他们那样:天哪,背也驼了,腰也弯了,眼睛散了神,脑袋上的头发所剩无几,稀疏的一根根数得清,完全是一副颓颓然小老头模样。其实,他们年轻时,不过是仗着旺盛的雄性激素,血气方刚了一把。那种硬度和强度,随着生理现象的淡化而软化、弱化,甚至是消失。
巴赫男人虽说外表上不是那么刚勇、神武,却绝对是纯度十足,真正过硬的男子汉。他们的柔韧性,恰恰弥补了太刚易折的缺陷。他们永远都是衣冠整洁,头发纹丝不乱。哪怕老得不能动了,腰板仍挺得直直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像斯皮瓦科夫,去年在上海演奏时,除了岁月染白了头发,脸上的神情几乎没多大变化,眼睛仍是那样明净、清亮,仍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