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海渡英佑 著 帅松生 译
海渡英佑,日本当代知名作家,日本推理作家协会会员,原名广江纯一,1934年出生于东京 ,毕业于东京大学法律系,曾师从被誉为“推理魔术师”的著名推理作家高木彬光。1961年 发表了第一部长篇间谍推理小说《远东特派员》,1967年以历史推理小说《柏林——1888年 》获得第13届江户川乱步奖,此后有大量作品问世。
海渡英佑的创作领域十分广泛,虽以撰写正统派推理小说为主,并一度被誉为“正统推 理的旗手”,但也同时兼顾历史推理、幽默推理、赛马推理、间谍推理等多种领域的创作, 且写作手法不落一般推理小说之杀人→侦察→破案的窠臼,摆脱了一般推理小说单纯设谜解 谜的俗套。而选材奇特新颖则更是其作品的主要特色之一。作品往往在不乏可读性的基础上 ,又具有一定的启迪作用。笔触时而指向日本社会的某些弊端,并力图剖析人内心深处的阴 暗 一面。语言表述亦庄亦谐,推理含蓄隐晦,结尾处画龙点睛抖谜底,余韵令人回味。
一
二月里一个风和日丽温暖如春的日子,沐浴着午后柔和的日光,孩子们正在母亲的照看 下在百货大楼顶层的露天小花园里玩耍嬉戏。这一天并不是什么节假日,可能是因为天气晴 好的缘故,拖家带口的游客似乎多于往日。
伊吹克彦叼着香烟端坐在一条长凳上。一个中年男子孑然出现在这种地方,未免会令人 产生一种不合时宜之感。因此,他的存在早就引起了一位年轻母亲的注意,一抹好奇的目光 正停留在他的后背上。
伊吹到这种地方来并没有什么目的,只不过是购物时一时兴起,想顺便眺望一下冬末之 际朗朗蓝天下东京街道上的风景而已。他在心中暗想:倘若能把这街头风景收入画笔之下该 是何等的惬意啊!不过,这种念头转瞬即逝,他并未动笔。
伊吹回到日本还不到一周的时间,像今天这样鸟瞰东京的街景已是旷日久违的事了。再 说得确切点,他已经阔别东京达四年之久。
但是,眼前的东京已经不能使他充分感受出家乡的气氛来。纽约也好巴黎也罢,东京更 不例外,三者之间虽有差别,但都是大都会,无一不以一种唯我独尊的傲慢姿态展现在人们 的面前。所以,对伊吹来说,这里并无任何值得慨叹之处。不过,当东京的街景再次闯入眼 帘以后,往昔生活的一个片段便立刻浮现于脑海中,令他感到痛苦不堪。事实就是如此,每 当他陷入到这种回忆的状态中时,他都要像一个施虐狂一样折磨自己一番。这种痛苦的感 受在纽约和巴黎已经经历过好多次,所以应该说与阔别已久的东京并无任何关系。
无论身在何处,他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在任何地方,他都是一个“外国人”。
他虽然生长在东京,却对这座城市毫无眷恋之情。即便多多少少还有点依恋感,他也从 不认为这里就是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恐怕就是走遍整个世界,他也不可能找到一个可以使 自己安身立命的好去处了。
不过,除此以外伊吹还算得上是一个颇为幸运的人。大凡熟悉他的人无一不说他是一个 蛮有福气的幸运儿。因为远在他就读高中的时候,撒手人寰的父亲便给他留下了一笔可观的 遗产,而且都是不动产。为了支付遗产税,维持母子日后的生活,他不得不变卖了其中的一 部分土地。虽如此,由于剩下的土地总是在不断地增值,所以,他的后半生已是衣食无忧。
伊吹的父亲生活简朴,可同时又是一个脑筋旧、嘴巴碎、顽固透顶的老人。因而父亲的 死并未使伊吹感到悲伤。如果父亲依然在世的话,他想成为画家的理想则势必会遭到父亲的 强烈反对。由于父亲的驾鹤西去,障碍便完全消除了。
母亲对伊吹可是溺爱有加,凡事全都依着他。就是这样一个母亲,也在他即将走出美术 学校的校门时离开了人世。母亲的死,无疑令伊吹悲痛万分。不过由此便可以从母亲那永无 休止的纠缠中解脱出来。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倒也使他轻松自在了许多。
父母双亡以后,伊吹真是过上了一段为所欲为、天马行空的日子。为了学画,他曾多次 出国。女人也玩过了,山珍海味更是让他品了个够。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今天。伊吹是一个 独身主义者,因此也就没有必要去考虑什么子孙后代的事。他早就打定了主┮狻—自己 拥有的财产要一人独享!
再说,作为一名画家,他已经小有名气。他自幼就觉得自己具有画画的天赋。如果能在 更为艰苦的环境下磨炼一番的话,将来准会成为世界级顶尖画家之一。尽管他这个人在生活 上放荡不羁,可是在一部分人眼里,不知为何还真就颇有人气。他此次回国的目的主要是想 处理一下个人资产,其次就是想筹办一个个人画展。
的确,在外人眼里,自己可能真就是一个令人羡慕很有身份的人。可是,实际上……
伊吹的脸上突然泛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就在这时,方才一直注意着他的那位年轻的母亲终于打定了主意,靠近他的身边,从背 后向他搭话道:
“哎呀,这不是伊吹先生吗?”
伊吹回过头来,望了望身后的女人。刹那间一桩令人心酸的往事涌上了心头。
“啊,原来是美和子小姐呀!好久不见了。”
“我还真没认错人,果真是你啊!从身后看,你好像变样了。我还犹豫了好半天呢。再 说我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到你!”
刚刚搭话时,美和子还显得挺郑重,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可是话没说上两句,便又恢 复了四年前的语气。
“和过去有什么不同吗?我自己怎么觉察不出来?是不是外表有些变了?”
当然不只是外表了!伊吹在心中嗫嚅。
“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比过去消瘦了一些。看来生活方面虽然富裕,工作上还 是蛮操心的啊!”
“那么,在其他方面……”
伊吹信口开河胡乱支吾着,心中却在自语:“喜欢画画的人向来是无心可操的。她怎么 会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事劳心费神呢!”
“是不是因为事业上有了发展,你就更加放荡不羁了呢?”
美和子那对挑逗性极强、煞是勾人魂魄的眸子突然闪烁起撩人的亮光。伊吹只是苦笑了 一下,未置可否。
“当然了,我想你也不会只是一味贪图安逸享乐的。听说最近无论是纽约还是巴黎,对 你的评价都很不错嘛!前不久美术杂志不是还出了你的专集吗?”
“怎么,你还在看这些杂志啊?”
“当然了。因为我很想知道你的情况嘛!不过不是每期都看。只是看了广告以后,才买 了这一期的看看而已。”
美和子在美术学校念书时是伊吹的下级生。只是毕业后觉得自己不是画画的料,这才离 开了美术行业。
“谢谢你的关心。”伊吹说。
“看了专集,这才得知你计划于二月份回国。可是,你总是过着一种浮萍般的生活,回 国后究竟住在哪里我也无从知晓啊。所以也就没法和你取得联系了。本想打听一下美术杂志 编辑部,可又有点不好意思。今天能在这里遇见你,大概是我的诚意感动了上帝吧?”
听了美和子这番不顾自尊的话,伊吹不由得面呈不悦之色。他在心中自语,这个充满了 情热、性子急躁的女人真是一点都没变。也许和我一样,是一个永远都不会改变的┤肆恕 ゴ油獗砜矗美和子毫无变化。美貌与四年前相比毫不逊色。她那如花似玉的容貌总是散 发着一种无穷无尽的魅力,透着一股青春的朝气。虽然谈不上妖娆,但那丰满婀娜的身姿却 始终都会诱惑异性向其投去深深的一瞥。
“我还以为你仍然在记恨着我呢。”
伊吹又仔细地看了一眼美和子,低声嘟哝了一句。
“那还用说吗?当时我确实很生气。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出了国!虽然我知道你就是这样一个 人,但你毕竟做得太绝情了。分明就是想要摆脱我嘛!”
“事实也就是如此。不过,可不是因为嫌弃你。离开了你我也很难过。可我是个不能成 家的人,因此,维持那种关系会把你的终身大事彻底毁掉的!”
说罢,伊吹又在心中自语:看来这个女人和自己的关系恐怕一辈子都难以割断了。
两人原本是一对相亲相爱的恋人,就因为伊吹死死抱着独身主义不放,这才口水仗不断 以致最终不欢而散。分手后美和子嫁给了一个富家子弟。不幸的是她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又 与伊吹再度相逢,并且迅速地梅开二度,恢复了从前的关系。而且事情就发生在美和子结婚 还不到半年的时候。
如果说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那就只能说是因为伊吹过于钟爱美和子,这才不得不逃到 国外去。这么讲并非是在推卸责任,因为当时伊吹确实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居然会在自己刚刚回国后就在这里和自己再次不期而遇。这是怎么 了?难道命运之神竟会如此这般地捉弄人不成?
此时此刻,伊吹的脑海里充满了宿命论和孽缘之类的词语。
二
美和子突然沉默起来,只是一味地把她那燃烧着熊熊欲火的目光直勾勾地射向伊吹。或 许此时她又回想起了过去那段彼此朝夕相伴、两情相悦的日子。也可能这一次她真正领会了 伊吹对她说过的那番话。良久,她抬高嗓门说道:
“因为爱你才离开了我。这种说法与古代历史剧中的情节是多么的相似呀!你的心情我 不是不能理解,不过,这一次你已经没有办法再寻找什么借口来摆脱我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和你丈夫分道扬镳了不成?”
听了伊吹的话,美和子摇了摇头说道:
“他死了。”
“死了!?年纪轻轻的怎么会……?”
伊吹想起了过往旧事。她和美和子的丈夫过去只见过两次面。对方与年近三十三岁的伊吹是 同龄人,身体健壮、伟岸。
“唉,因为开车打盹儿并且是超速行驶,终于酿成了一场重大交通事故,几乎是当场车毁人 亡。这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美和子语气冷漠,仿佛是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听了美和子的话后,伊吹一时语塞。 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使用老一套陈词滥调来和对方进行寒暄了。
“这可实在是……不过,像你这样美丽的女人是不会没人追的,何不再……”
“你真混蛋啊你。他死去还不到半年,再怎么性急,也不能立马再婚啊!更何况我身边还有 个孩子呢。”
说到这,美和子向游乐园的一角望去。只见角落里摆放着一排排的木马和小轿车。只要投入 十元硬币,那些玩具就会咯噔咯噔地摆动起来。几个孩子正坐在上面玩耍着。因为距离较远 ,美和子一时间未能辨认出自己的孩子来,但其脸上却已经荡漾出一团真挚的母爱。
“怎么,你已经有孩子了?这可是你先生给你留下的最珍贵的纪念品了!”
伊吹觉得,按方才美和子的语气判断,她对自己的丈夫似乎没有什么感情。可是,轮到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听了伊吹的话后,美和子以一种奇妙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说道:
“提到这孩子啊,那可不像是他的。虽然没有做过什么医学鉴定,但我可以打赌绝对不 是他的种!”
伊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表情的紧张。
“不是你老公的孩子那会是谁的呢?”
“还用问吗?当然是你的啦!我虽然行为上不太检点,可还没堕落到和任何男人都可 以上床的地步!”
“可是……”
“好像是四年前我们最后在一起的那一次怀上的。当时正是危险期。我当时就感觉到与 平时不一样。”
“难道有没有受精你也能感觉出来?”
“当然了,从医学角度讲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女人对这种事就是凭直觉也能推测个八九 不离十。”
“可是,我记得当时我说过想用安全套来着,可你硬说没有必要。”
伊吹突然打住了话头,因为他发现美和子的眼神里已经流露出就要大发雷霆的征兆。
“当时我就是想和你生一个孩子嘛!所以就那样说喽。”
伊吹紧闭双眸思索着。他觉得美和子的话可能并非虚构。因为她就是这么个脾气。尽管 如此,伊吹仍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孩子就存在于这个世上的这一事实。他之所以至今未婚, 说到底就是不想有孩子做拖累。可是却事与愿违。唉!真他妈的活见鬼了!伊吹心里十分郁 闷。
就在这时,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不停地喊着妈妈跑了过来。伊吹以一种观察动物般的 眼神注视着眼前的孩子。他本想扭过脸去,可是,一股无形的力量硬是把他的视线吸引到了 孩子身上。
冷眼看去,孩子确实很像美和子。浓浓的眉毛,圆圆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是一个讨人 喜欢的小家伙。讨人喜欢?如果是美和子的孩子,这样说倒也无妨。但若是自己的种儿,那 可就另当别论了!
可不,如果这个孩子是四年前那个晚上怀上的,算起来现在应该是三岁了。在年龄上完 全相符。不过伊吹又想,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就算是美和子并非心甘情愿,但和丈夫同房总 是不可避免的。有什么根据硬说这孩子肯定就是我伊吹的呢?容貌上像母亲,仅此一条恐怕 难下定论吧?
这时,男孩正以一种好奇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只顾和自己妈妈唠嗑的这个初次见面的男人 。或许是精神作用也未可知,伊吹总觉得对方不像是个孩子。因为他死死地盯着你,仿佛想 要看穿你的内心世界。
“良彦,快过来,向叔叔问好!”
孩子被母亲逼迫着,向上翻着白眼珠,匆匆地向伊吹点了一下头。见此光景,伊吹越发 觉得对方不像是三岁的孩子了。讨人喜欢的印象不觉间早已跑到九霄云外。良彦这个名字, 大概是取了自己名字克彦之中的一个字吧?
“看来,血缘这东西谁也否认不了啊。”
美和子的眼眶有些湿润了。她似乎不想让孩子管伊吹叫叔叔,而是希望他叫一声爸爸。 ァ盎笆钦饷此担可他长得并不像我呀!”
“是吗?人们都说这孩子长得像妈妈。可是你看看他那眼角和嘴角,难道不是和你一个 模子刻出来的吗?特别是一看到这孩子现在的表情,我就更加确信他就是你的血脉!”
“为什么?”
“良彦这孩子是最认生的。每当他看到生人时,总是要跑到我的身后把脸藏起来,像今 天这样毫不害怕地盯着你看的情景是绝无仅有的。他凭直觉就认出了你。而且很自然地接受 了你的爱意。”
不过,伊吹可是从孩子的眼神里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爱意。恰恰相反,他觉得这孩子看人 时那小黑眼珠里正旺盛地燃烧着一股包含着强烈敌意的火焰。难道是自己的精神作用在…… "
“当然了,我绝不是想逃避现实。只是突然叫你这么一说,老实讲,搞得我有点不知所 措了。要是没有什么更为确切的证据的┗啊…哦,你老公是什么血型?”
“是A型。”
听了这话,伊吹叹了口气,他本人也是A型。如果能经过法医鉴定一下就好了。一定会 真相大白的。他们那里有更为细微的血型分类。
“哼,我们发生过关系的那段日子里,你总不会和你老公一次都没有做过吧?”
“不是我情愿,被逼着倒是做过的。不过我早就采取了不要他孩子的预防措施。”
“话是这么说,可是夫妻间的事,如果偶然疏忽了……”
“当然了,我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死。不过,我坚信这孩子是你的。他画儿画得特别好。 虽说小孩子的画很难说出个子午卯酉来,不过,不管怎么说,他的画确实比别的孩子多出了 几分灵感。我想这就是继承了你的天赋。
美和子又接着说道:
“你一时间心慌意乱。这很自然。你不想马上认下这个孩子也有情可原。我也不打算强 逼你,更不要求你和我结婚。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安分守己能够在家里呆得住的人。我只是希 望你在逗留日本的这段期间内能够守在我和良彦的身边。”
听了美和子的这番话,除非是一个冷血动物,否则任何人都难以拒绝。伊吹虽然是独身 主义者,但并不是那种薄情之人。他对美和子的爱,至今也丝毫没有降温。看到她那待人爱 怜的模样后,伊吹不由得又唤起了不亚于四年前的火一样的激情。他真想把美和子立刻搂进 怀里。美和子那丰满白嫩的肌肤在迄今为止伊吹所经历过的女人当中应该说是最具性感的了 。
“我听明白了。没想到你还这样记挂着我。”
伊吹激动不已,无言以对。他把手搭在美和子的肩上。但是,他绝不想碰孩子一下。命 运!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啊!这句话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三
“总算睡着了。良彦这孩子是不大容易入睡的。”
美和子返回餐厅后,对正在品尝威士忌的伊吹说道。她穿着西式睡衣,面色红润,与四年前 相比,同样的年轻艳丽。
“我也来一杯吧。”说罢,美和子便把手伸向了酒瓶。总算把孩子哄睡着了,她很想在上床 之前彻底轻松一下。
此时此刻,伊吹才发现眼前的美和子身上的些微变化。她的举止言行与从前相比稳重了许 多。也许是因为做了妈妈的缘故吧。伊吹突然间品味出一缕家庭的氛围来。一个身为人母的 女子,能够在孩子入睡后迅速地进入妻子角色,并可以在上床后成为一个淫荡的娼妇。从这 个角度来看,美和子可以说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女人。只是……
“这孩子好像不怎么喜欢我嘛。”
伊吹自言自语地嘟哝着。话音刚落,那个睡觉前总爱缠人,并以令人生厌的目光死死地 盯着自己的孩子的面孔倏然出现在伊吹的眼前。伊吹总觉得那个孩子对自己——一个突然闯 入他们母子间平和家庭生活中的陌生人充满了强烈的敌意。这一点从孩子的眼神里就可以看 得一清二楚。
“谁说的?只不过父子共同生活的往事他已经淡忘了,所以才不知所措而已。你不也是 一样吗?刚开始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待孩子,甚至把他当个怪物似的看。”
“我压根儿就没有和小孩子在一块儿生活过。老实讲,我也不喜欢孩子。”
“为什么?”
“怎么说好呢?我总觉得小孩子在想些什么叫人琢磨不透。所以令人恐怖。都说小孩子 最天真无邪。我对此事可是抱有疑问。小孩子感情好冲动,有时难免不比大人更加邪恶。”
“那是因为你不熟悉孩子,所以才这么想。世上这样的爸爸可是数不胜数啊!嘴上说什 么讨厌小孩子,可是等结婚有了孩子后,又稀罕起来没个够,把孩子宠得不像个样子。”
“也许吧。不过我是绝不会成为一个好爸爸的。正像你说的那样,我不是一个安分守己 的人。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像我这样的男人只能给孩子造成许多不幸。可能就是因为 这个原因我才怕有孩子的。”
“你又何必这么想呢?你的独身主义想法可能就是由此产生的吧?你别误会,我不过是 顺便问问而已。我绝对没有想把你捆住的意思。你放心好了。”
“我也就是这样一个人了。可能是已经死去的那个蛮不讲理的爸爸给我留下了影响吧。 他是个喜欢玩女人的人,爱讲排场又飞扬跋扈、为所欲为。可对母亲和我却又极端地吝啬。 而 且嘴碎,遇事百般挑剔。一耍起酒疯来便要动武,对人拳打脚踢。母亲常常为此暗自偷偷流 泪。我十分讨厌自己的父亲。”
伊吹十分罕见地向美和子敞开心扉,讲述起自己的家事来。
“原来是这样啊!我虽然不是什么心理学家,但对你受到过父亲一些阴影的影响倒是可 以理解啊。”
“我常常想,绝不能再建立一个像我过去那样的家了。然而不幸的是我继承了父亲的血统。 所以,我不想做别人的父亲。”
“你和你父亲不一样。你不吝啬,更不是一个酒鬼。”
“可我是画家。艺术家这类人,从某种意义上讲,可能比酒鬼更难对付。艺术家应该超凡脱 俗,非寻常人可比。应该得到人们的尊重和谅解。这或许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不 过,如果我和那些泛泛的、一本正经的人抱有相同心态的话,恐怕我也就难以成为什么艺术 家了。”
“可也是啊,也许我只是认识了你的某一个侧面。唉!我怎么就爱上了一个叫人无法对付的 家伙呢?”
美和子面带孤独的苦笑,一口饮尽了杯中的残酒。
“我们该休息了。”
伊吹拥着美和子离开了餐厅,通过正沉浸在梦乡中的良彦的儿童房门前,你拥我抱地走进了 隔壁的卧室。
伊吹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房间里和美和子享受床笫之欢。他感受到了一种新鲜奇妙的刺激感 。 美和子的丈夫本来已经不在人世,可不知为什么反而使伊吹感觉到一种更为浓厚的香甜甘美 的私通味道。旷隔四年之久的与美和子的肌肤之亲令伊吹如痴如醉。他觉得对方根本就不像 是生过孩子的女人。她的肉体依然是那样的圆润、光滑和柔软。因为与过去相比略显丰腴, 因此也就更加显得成熟诱人。
两人迫不及待地去掉身上的一切累赘,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伊吹一边抚摸着对方一边用嘴在 对方的身上轻轻地移动着。此时的美和子犹如一头饥渴的猛兽,贪得无厌地追求着欢乐 和快感。
正当两人如胶似漆几进仙境之时,隔壁突然传来了孩子被噩梦魇住的哭声。伊吹宛若当头被 泼了一盆冷水,立时泄了气。美和子的身子也突然哆嗦了一下,并挣开了闭合的双眼。孩子 仍然哭个不停。那阴郁的哭声在万籁俱寂的房间内飘荡回旋,宛若汇集了世上所有的悲伤于 一身,显示出一种无以名状的悲哀和凄凉。这声音一旦闯进你的耳鼓便紧紧地纠缠着你,在 你的耳中回荡不散。两人已毫无兴致去回味方才那段美景的余韵。伊吹中途败兴而止,只好 怏怏地离开美和子的身体。
“真是不好意思。”
美和子低声道过歉后,起身耸了耸肩膀,穿上睡衣走出了卧室。伊吹则紧绷着面孔,一言不 发地点起了一支香烟。
伊吹想起了初次见面时孩子那双意图窥探大人心中秘密的眼睛。他将孩子那充满敌意的视线 和令人心里发毛的哭声联系在一起,不由得毛骨悚然起来。
俄顷,哭声停止了。美和子回到卧室中。
“好像做了噩梦。让你扫兴了。别介意好吗?这种事不是常有吗?比如正当你在兴头上的时 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要不就是来了客人什么的。”
“你没有必要向我道歉嘛。”
伊吹觉得向自己做着解释、深感内疚的美和子的样子真是蛮讨人喜欢的。
“没有理由让孩子低头认错。是我夺走了他的妈妈,要怨只能怨我。”
“你不要这么说嘛。我们再来一次吧。我知道你不是来一次就能够满足的。”
话音未落,美和子已经把嘴唇凑向伊吹。一股快感倏地涌遍伊吹整个身躯。 伊 吹重新兴奋起来。两人再次拥抱在一起。可是,就在他们即将达到高潮之际,耳边又传来了 孩子的哭声。
伊吹的脸色变了。与其说是一种愤怒,不如说是感受到了恐怖更为贴切。美和子也难以按捺 自己心中的焦灼。
“不管他,我们继续下去好了。他自己会睡着的。”
但是,伊吹已经完全没有了兴致。孩子依旧哭个不停。美和子怏怏地走了出去。闯入耳畔的 哭声越来越大。伊吹身不由己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片刻以后,哭声戛然而止。美和子沮丧地回到了卧室。
“这孩子,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虽然平时也不大容易入睡,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
听了和美子的话,伊吹嘟哝道:
“这孩子是讨厌我啊!所以,只要我一高兴,他就故意号啕大哭起来。”
“别胡说八道了。你的到来令他感到高兴。他是在尽力引起你的注意,让你意识到他的存在 。”
“你是说他是我的骨肉?别扯了……”
伊吹的声音粗暴起来,他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头。
四
良彦坐在桌前,正聚精会神地画着蜡笔画。看样子他蛮喜欢画画的。那聚精会神的样子简直 就像个小大人儿似的。他在默默无语地画画,毫无倦意。幼儿的画虽然难以琢磨,不过确实 可以令人感觉到他有几分灵感。
“对不起,你暂时陪孩子一会儿好吗?”
“嗯。”
伊吹极不情愿地回应了美和子一声。
“今天晚上我给你做点你爱吃的东西,你就瞧好吧。”
说罢,美和子兴致勃勃地离开了家门。
伊吹侧过身躯,躺到榻榻米上。
美和子本来没有一个像样的家庭,可是操持起家务来却一丝不苟。伊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 在榻榻米上休息过了。他在心中暗想,要是只有我和美和子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就好了。孩子 可是个累赘!就在伊吹苦思冥想之际,他的上下眼皮已经打起架来。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一 夜未得安宁没睡好觉的缘故吧。
伊吹眯了片刻,也就是大约不到十分钟的光景。当他睁开眼睛时,孩子已经离开了桌子,正 在逗弄小花猫玩。美和子似乎还没有回来。
本来就是个孩子,画画画腻了,做点别的游戏本来无可非议。但不知为什么,伊吹却对此产 生了厌恶之感。他认为孩子画画不过是为了讨好自己的母亲而已。
小花猫似乎刚刚出生不久,据说是因为良彦特别喜欢才从隔壁邻居家要来的。但在伊吹看来 ,良彦并不喜欢那只小花猫,他不是提溜小花猫的耳朵就是用棍子去捅它。简直就是在折磨 这只小动物。自不必说,小花猫也不喜欢良彦。但是,凭它那副步履蹒跚的样子又怎么能够 对付一个三岁顽童呢?
伊吹以厌恶的心情观察着眼前的一切。他在心中暗想:或许男孩儿相差无几,天生大多如此 吧。
片刻以后,良彦抱起小花猫,直奔瓦斯炉而去。
在小花猫的阵阵哀鸣声中,伊吹嗅出一股糊焦味儿来。顿时,伊吹气得脸色煞白,额头上泛 起一层冷汗。他本想前去制止,但身子却像被铁丝捆绑住了一样欲动不能。
良彦美滋滋地再三重复着自己的动作。伊吹第一次听到了那孩子的笑声。这笑声似乎要比昨 天的哭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良彦玩够了这种恶作剧后,便抱着小花猫直奔洗手间而去。伊吹蹑手蹑脚地跟在了后面。他 已经控制不住自己,非要看个究竟不可。
良彦走进洗手间后便打开了浴盆墙壁上的水龙头,开始往塑料盆里放水。待盆里的水放满后 ,便掐着小花猫的脖子往水里摁。
伊吹脸色苍白地伫立在那里。一会儿是火刑,一会儿又是水刑。难道这是年仅三岁的孩子做 得出来的事情吗?
“住手!”伊吹从噩梦中醒来,大声喝道。
孩子吃惊地放开了小花猫,回头望了伊吹一眼。趁着这当儿,可怜的小花猫从伊吹的脚下逃 了出去。良彦则板着脸,眼珠上翻,一动不动地盯着伊吹。只见他双唇紧闭,撅着小嘴满脸 不服气的样子。这和他全神贯注画画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不可以虐待小动物的!”
伊吹的声音有些嘶哑,好像每个字都卡在了嗓子眼上。
“听懂了吗?”
孩子没有回答,也不做任何表示,只是用一种充满憎恨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伊吹。这视线宛若 一把利刃直刺伊吹的心脏。令伊吹产生了一种既恐怖又悲伤的复杂情感。
“听话!如果别人这样捉弄你,你也会不高兴的。自己不喜欢的事就不要强加在别人或者小 动物身上!”
伊吹在心中自语:真他妈的倒霉。我哪有这份闲心来说服这孩子啊!做梦也没有想到会碰上 这种孩子。
“就是你妈妈,看到你这么淘气,也肯定会喝斥你的。快点,给叔叔认个错吧!”
良彦毫无反应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而嘴边却已经微微泛起一丝冷冷的笑意。对方的这种表 情彻底摧毁了伊吹的自尊心。
“你怎么不说话?!”
话音未落,伊吹已经伸出手去扇了良彦一记耳光。不知是因为受到过分的惊吓还是由于本能 的反抗心理,孩子只是表现出一种吃惊的神态,却一声未吭,依然以一种难以名状的眼神注 视着伊吹。
此时的伊吹,心中的悲哀与愤怒已经淡化,剩下的只有越来越强烈的恐怖感。这孩子真是个 怪物,简直就是一个魔鬼祈求神灵降生的孩子。
门口处传来美和子的声音,好像是买完东西回到了家中。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良彦突然哇 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那哭声令人感到骇然。就好像是一直在焦虑地等待着母亲的归来,总 算得到了一个可以把满肚子的委屈统统倒出来的机会。
自不必说,美和子吃惊地奔了过来。
“这是怎么啦?”
“这孩子往死里捉弄小花猫!我就说了他几句。”
“叔叔打我嘴巴了!”
说罢,良彦便一头扑进母亲怀里,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我只是和小花猫玩玩嘛,他就打我……”良彦一边抚摸着自己被打过的脸蛋儿,一边向母 亲告状。
难道小孩子个个都是这样吗?还是这孩子特别呢?对于未曾抚育过孩子的伊吹来说,他无法 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看到良彦那微微发红的脸蛋儿,美和子将责难的目光投向了伊吹。
“不过是捉弄了一下小花猫罢了,你干吗当真呢?再说了,小孩子和猫在一起玩耍,往往在 大人眼里就会被看作是孩子在捉弄猫。你没有抚养过孩子,所以才不能理解。倒也难怪呀! ”
“那可不是一般地捉弄小花猫啊!他放了一塑料盆的水,想把小花猫浸在水里淹死。这哪里 是一般的淘气啊?”
美和子皱了皱眉头。
“会不会是想给小花猫洗澡呢?”
“不是!而且……”
伊吹突然闭上了嘴。他不忍心把良彦给小花猫上火刑的经过再一一告诉美和子。
“的确,我对小孩子的事是一点都不了解。也许是我想过头了。不过,最好还是教育教育他 ,叫他今后不要再重复这样的恶作剧了。”
“这就自不必说了。不过,你小的时候恐怕也会有过这种经历吧?难道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
刹那间伊吹已经气得面无血色浑身哆嗦起来。
“正因为有过,所以我才不喜欢他的这种做法!”
伊吹坦然地讲述起自己的过去来,“我小时候的心理是病态的。特别喜欢捉弄小动物或是杀 死小昆虫。而且还因此常常夜里做噩梦被魇住。”
美和子以复杂的表情看了看伊吹,又看了看良彦,之后突然问道:
“这孩子说到家还是像你啊!你说是不?”
“是吗?也许是吧。”
此时的伊吹已经渗出一身的冷汗。他声音嘶哑地嘟哝了一句,脑袋里清晰地浮现出自己孩提 时代每当遭到父亲严厉的喝斥后便会扑到母亲的怀里哭哭啼啼诉苦的往事。
五
夜深人静。
可能是由于夜里那丑态百出寻欢作乐的疲劳和饮料里掺进了些许安眠药的缘故,美和子很快 便进入了梦乡。于是,伊吹悄悄地离开美和子走下床来。
严冬之夜寒气刺骨,冻得伊吹直打哆嗦。不过,与其说是身不胜寒倒不如说是他的心里正在 打着冷战。伊吹匆匆穿好衣物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卧室。
伊吹走进隔壁的房间,望了望盖着被子的良彦。孩子似乎睡得十分香甜。借着微弱的常明灯 的光亮,可以看到孩子那天真无邪的睡脸。天真无邪?睡梦中的人,哪怕是一个极为凶恶的 男人,恐怕也难以在面貌上显露出其歹毒之心来。
伊吹暗自思忖着:这孩子毫无疑问是自己的。他真是完美无缺地继承了自己的天赋。不论是 画画的才能还是虐待小动物的那套手法。照这样下去的话,他很可能成为自己的第二。所以 不应该让他活在这个世┥稀…
伊吹打着冷战,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
天赋?如果只是画画的天赋那就好了。他不应该再具备什么别的天赋。因为那样的天赋对人 对己都是有害无益的。自己就是因为具备了这种奇妙的天赋才不知道遭了多少罪呀!绝不能 让自己的孩子再重蹈自己的覆辙,孩提时代的伊吹在折磨小动物方面曾经发挥出超群的聪明 才智,并从中体会到一种异常的快感。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这种心态越发得到发展和升级 ,以至后来发展到无法满足于仅仅虐待小昆虫和小动物,而把兴趣转移到了人的身上。
其结果只能是变成一个杀人施虐狂。他渴望草菅人命的心态越来越严重,并终于发展到无法 克制的地步。就好像是一个拼命寻找水源的口渴之人在苦苦地寻找人的鲜血。
幸乎不幸乎?伊吹不单单是变得杀人成性,而且特别具备这方面的天赋。每当他的欲望达到 无法控制的极限时,他便会自然而然地编制出一个极为细致周密的杀人计划,并且屡屡得手 从 未失败过。他也从未引起过警察的怀疑。最倒霉的时候也只不过是成了一名怀疑对象,经过 简单的讯问后便恢复了自由。
当然,并不能因此就说杀人对伊吹来说是一件十分轻松惬意的事,他并不是一个毫无犯罪意 识的疯子。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既是一名被告,也是一名法官,同时又是一名检察官。而 且并没有谁来充任律师。
伊吹把罪恶的手伸向了良彦。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孩子活下去。一个继承了我这样一个人的天赋的孩子是不应该活在这 个世上的。也正是为了避免出现这种事,我才一直小心翼翼地……不过是一个刚刚三岁的孩 子而已,居然玩起什么火刑、水刑来了!怎么琢磨他也绝不是一个一般的小淘气包。和同龄 时的自己相比,他具有这方面的天赋,甚至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想到这,伊吹那杀 人的快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伊吹愁苦地紧紧凝望着孩子。我的孩子,一个想要杀死自己孩子的父亲。杀死如此弱小的 孩童是易如反掌的。方法多得很!可以做出拐骗的假象来,将孩子哄到郊外,杀死后再将尸 体掩埋起来。还有比这更为简单的方法,那就是用枕头死死地捂住孩子的脸,让他窒息而死 。因为母亲的疏忽大意给孩子造成这种后果的例子在现实世界里比比皆是。
伊吹已经准备好了几套方案。为了避免受到怀疑,一些细节也考虑得十分周全。他觉得和以 往一样绝不会出什么差错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到了动手的时候他突然身不由己地手脚不 听使唤了。片刻以后,伊吹双手捂着脸,痛苦地呻吟着,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孩子的房间。
伊吹提前了自己的预定时间,推开一切约会,在羽田机场坐上了飞机。自不必说,他依旧没 有和美和子告别。与四年前一样,他这一次又是悄悄地销声匿迹了。不过,上一次却是因为 深深地迷恋着美和子,无法忍受另外一个男人的存在才出走他乡的。只要一想起美和子的丈 夫,他就会发起疯来,似乎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逐渐膨胀起来的杀意。不过,即使杀死美和 子的丈夫又能怎样呢?自己是一个不想结婚的人。自己无法代替那个男人。正因为伊吹十分 疼爱美和子,所以才拼命控制着自己的杀人念头逃离了日本。
命运真会捉弄人。一个无形中捡了条性命的人,竟会由于自己的疏忽大意,引发出一场交通 事故而命归黄泉。其结果是伊吹的一番苦心也成了多余之举。
难以割舍的家园故土渐渐地远离了伊吹的视野。此时此刻的伊吹同四年前一样,脸上再次浮 现出一种啼笑皆非的尴尬表情。不过,这一次可是自己打消了杀人的念头。这到底算是做了 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呢?
世界虽大,却无伊吹的藏身之所。他不得不忍受着罪恶意识的煎熬,永无休止地被渴望杀人 的念头折磨着,四海漂泊到处流浪。他即使寻觅到了像美和子那样令人疼爱的女人,也不能 永远陪伴在她的身旁。
良彦那两道充满了憎恶神情的目光深深地停留在伊吹的眼前,久拂不去。美和子不是曾经说 过吗,因为有血缘关系,那孩子仅凭直觉就可以认出自己的父亲来。这种说法或许不无道理 。
不过,那孩子的感情也许并非像美和子所想象的那样。实际上他在憎恨着自己的父亲。他甚 至继承了伊吹曾经憎恨自己父亲时的那种憎恨之情。为了保卫母亲,他在向伊吹挑战!
沦落天涯四海漂泊的这种生活是否会有终点站呢?伊吹不得而知。恐怕命运之神早就为自己 准备好了和那个孩子重逢的那一天。这一重逢将会以怎样一种形式出现虽然不得而知,但是 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总有一天长大成人的良彦会再度燃起他那熊熊的憎恨之火来和 自己进行对决的。而且一定会淋漓尽致地发挥出远远超过自己父亲的聪明睿智,来结束自己 父亲的人生旅途。
伊吹真切地预感到自己将会被自己的孩子杀死。当他刚刚预感到这一点的时候,曾经产生过 一种强烈的恐怖感。可如今回过头来反思一番,倒也觉得释然。那孩子大概就是为了这个目 的才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吧。
坐在正在穿越云海的喷气式客机中,伊吹紧紧地闭合着双眼追忆起那件已成往昔的旧事。他 回忆起自己第一次使自己的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的那一天——念高中时亲手杀死了自己生身 之父的那一幕……
ィㄋ松生:旅日华人,中国日本文学研究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