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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成君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只在瞬间,她整个人便在他浩如烟海的眼神里不可挽回地沉沦。她想,他是老天恩赐于她的,是她命中的桃花,亦是她的劫。
好奇心是可以杀死一只猫的。
嫉妒心也同样可以。
绿盈此刻很想杀死那只叫福娃的波斯猫。
她还想杀死它的主人,那个叫做浅草的女人。
只因为她抢走了她深爱的男人。
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例如遇上依成君。
一个中日混血儿,长得很像金城武,肩膀够宽、胸膛够厚,宽大细长的眼睛一瞄就能杀死人。
那天傍晚的夕阳像极了毕加索笔下的温吞油画,每一朵都燃烧着极致的浪漫。空气湿湿的,暧昧得如同情人身上粘粘缠缠的体香。
绿盈的私人小宠物医院在此刻正是顾客稀少的时候,所以她才有胆量去放王菲那首缠绵至极的《暧昧》。再加上小小病床上那些可怜兮兮的小动物身上散发出的暖烘烘的异味,这屋子的氛围便怎么感觉都有一股思春发情的味道。
依成君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只在瞬间,她整个人便在他浩如烟海的眼神里不可挽回地沉沦。她想,他是老天恩赐于她的,是她命中的桃花,亦是她的劫。
彼时,他的怀中抱着一只恹恹的小猫咪,小家伙正无力地趴伏在他的怀里,双眼无神,时不时发出几声绝望的哀鸣。
而他的眼神比猫咪的更绝望,他乞怜地望着她,医生,它会死吗?
她轻笑出声:没那么严重,只是吃坏了东西而已。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将浑身软塌塌的小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宠物病床上,然后冲她露出感激的微笑。
但这命中注定的偶遇却出现了不和谐的音符,稍后几秒钟,一个淡紫色的身影踏着纷乱的步子冲了进来,像一支突兀而尖锐的箭,射中了他们原本宁静而祥和的靶心。
那是一个娇小而苍白的女人,深不可测的眼睛,垂至腰际的长发,带着一身与生俱来的富贵气。
福娃怎么样了?她一进门就紧张地问。
依成君安慰她:没有事了,医生说它只是吃坏了肚子而已。
她偎进他的怀里,仍在不可自制地发抖,依成君,福娃不会死的,是不是?
当然,它甚至比我都会长寿。他一边抚摸着她光润如象牙的乌黑长发,一边轻轻地说。
这样一句诅咒自己的话居然让那个女人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将绵软如蛇的双臂缠上他的脖颈,依成君,你真可爱。
有一股隐隐的凉气在绿盈的身体里像蛇一样窜了出来,她有些恶心。
浅草是当地有名的名门旺族之后,她的曾祖父曾是张学良手下一员得力的干将,当年以一杆铁枪和一肚子雄韬伟略而纵横四海,叱咤风云。至于她的祖父和她的父亲就更是富甲一方的大财神了,本地那座气势宏伟的“玫瑰庄园”就是他们的产业。
而依成君则是他们家的乘龙快婿。
福娃又病了,接二连三地呕吐、拉肚子,整天无精打采。
依成君束手无策之下打电话叫来绿盈。
当绿盈站在那富丽堂皇的客厅里时,有三秒钟的震撼和迟疑。
甫一站定,一股奢华、富贵的气息就迎面扑来,让她不能痛快地呼吸。她想这才是真正有钱人过的生活吧。
浅草偎在雪纺白的羊毛沙发上,怀里紧紧地抱住那只病恹恹的猫咪,一脸的悲戚。
绿盈给福娃听了心跳,还是老毛病,她照例开了些药,给福娃服下。半小时后,福娃迟缓的动作开始有活蹦乱跳的迹象。
浅草因此对绿盈有了致命的依赖感,她死死抓住她的手,像抓紧一根救命的稻草,不肯让她离去。她对依成君喊:我要请绿盈小姐做福娃的私人保健医生。
依成君无奈而抱歉地看着绿盈,这是一个非常唐突的要求,但他拿他的妻子毫无办法。
可是绿盈很痛快地答应了。
给出的薪水很高,但条件是二十四小时内必须随叫随到。绿盈把店面交付给了别人,索性自己一个人搬到了玫瑰庄园。
是依成君接待了她,他朝她歉意地微笑:对不起,浅草一向娇纵。
绿盈有些犹豫,先生,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依成君看着她,眼里有着鼓励的意味,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别把我当外人。
恕我直言,我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给你太太请一个心理医生,而不是给福娃请一个保健医生。
依成君微叹了一声,是的,她患有很严重的神经衰弱。但是很多医生都对此束手无策,因为她不配合。最后我们索性就放任她了,医生说,这样做最起码她会快乐些。
初来的第一天晚上,也许是换了住处的缘故,绿盈久久无法入睡。
窗外夜色如潮水般涌动,月亮像一只黄柑,孤独而清冷地挂在天边。
她觉得口渴,顺着墙壁上壁灯发出的昏暗的灯光,赤着脚一路摸到了厨房。
喝完水,正要原路返回的时候,她听到对面的卧房里传来女人纵情的呻吟声。
她有些许的好奇,她知道那是依成君与浅草的卧室。
她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潜了过去,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门,然后在狭小的视觉空间里看见两尾纠缠在一起的鱼儿,在她沉静的心湖里扑起惊天的骇浪。
她转身就逃,仓皇得像个少女。
她气喘吁吁地奔上楼,心跳得不能自已,镜子里,她窥见了自己的脸一片潮红。
她住的那间房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视野开阔,临窗而立就可以看到一个呈吉它形状的私人游泳池。
水很清很清,是蓝天一样的颜色,想必也很清凉吧。
绿盈忽然很想脱光衣服跳下去狠狠地游上一个来回。
想杀死福娃的念头由来已久,起因缘于浅草和依成君的那次争吵。
因为浅草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家里一共雇了三个厨子,每天都极尽所能地为她变化食谱。
但她很挑剔,而且有着不为人知的燥狂症,几乎每一个厨子都因为做的菜不合她的口味而被她骂过。
所以,依成君便亲自为她下厨,但浅草并不领情,每天都无止镜地挑剔、埋怨、哭闹。当那天她又将一碗由依成君精心烹制的皮蛋瘦肉粥掀翻在地时,依成君终于忍无可忍了,他朝她怒吼:在你眼里,我连只猫都不如。
是的,这样的情形几乎每天都要上演,换成谁都会濒临崩溃。
浅草在他突然爆发的怒火下受了很大的惊吓,显然,这样的待遇她是鲜少遭遇过的。她愣了一愣,然后掩面痛哭:依成,你不再爱我了,别忘了你当初在我父亲面前是怎样允诺照顾我一生一世的?
女人这样柔情似水的哭诉似乎任何一个男人都招架不住,尤其是像浅草这样美的女人。很快,依成君心软了,他走过去,将浅草揽在怀里,轻抚她微颤的后背,傻丫头,我怎么会不爱你呢?别胡思乱想。
说这话的时候,那只叫福娃的猫啪嗒啪嗒地跑过来,俯下头贪婪地吃那些溢淌在地板上的皮蛋瘦肉粥,在绿盈精心的照料下,它已渐渐恢复如狼似虎的常态。
这其实是一只略带兽性的猫,绿盈曾亲眼所见,它可以用利齿将一只鸡雏活生生地撕碎。之前虚弱的病态掩盖了它种种与生俱来的劣根性。
绿盈站在一旁,表情无悲无喜。
绿盈想,她要用细铁丝勒住那只猫的脖子,然后双手缓缓用力拉紧,伴着它阵阵绝望的哀鸣会有粘稠的血液从它的颈间缓缓溢出。然后再将它的尸体浸在滚烫的热水里,去毛、去腥味,最后拆骨剥肉。她要做一锅浓浓的肉汤,用牛奶做汤底,辅以红枣、红花、黄芪、姜片、甘草,待肉汤煮至浓稠时,再放入适当的红糖调味。这道汤有活血行气、滋阴补肾之功效,女性常服能调经安神、驻颜美容。正适合浅草服用。
但是正当她想付诸行动的时候,已然晚了。第二天,有人在游泳池边看见了那只猫溺死的尸体。
浅草抱着它哭得昏天暗地,绿盈嫌恶地看着她。她就好像在给她的亲生子哭丧一样,悲痛欲绝。福娃的肚皮涨得鼓鼓的,绿盈的眼里密布着细细密密的残忍。她想,这是一只死于胃部丰收的猫,每天都吃那么多,以至体态臃肿,失足滑下游泳池并不是没有可能。
那天晚上,依成君和浅草爆发了自绿盈来之后的最大一场战争。
原因不言自名,还是那只猫。
依成君铁青着脸从卧室里快步走出,身后的门被浅草“咣”的一声关紧了。
他现在是一个极需要女人安慰的男人,绿盈希望这个任务由自己来完成。
那晚,依成君和浅草分房而睡,浅草的房门紧闭,依成君独自一人站在客厅的阳台上买醉。已是午夜,阳台上仍是烟雾缭绕。
绿盈走近他的身后,他穿着一件厚重的睡衣,扣子敞开着,灯光下的肌肤散发着一股诱惑的气息。
那只猫是我杀的。依成君喃喃地说。
绿盈隐隐吃了一惊,为什么?
浅草溺爱那只猫已到了病态的地步,她把它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因为它,她甚至不想给我生孩子。我对那只猫恨之入骨,我想,它死了,我们夫妻间的关系也许会改善一些,但是,一切适得其反。
绿盈猛然从他的背后抱住他,全身心地沉溺和投入:依成君,你受苦了。
依成君只犹豫了一下,就返身冲动地回抱住她。他开始大力地扯去她的衣衫,他的唇覆盖在她的皮肤上,由唇开始,将她点燃。没有任何一句对白,像她无数次渴望的那样,他们开始用身体占领对方,不留一寸余地。这是她需要的占领。他终于以庞大的力量和激情将她淹没,她在他的身体里颤抖和融化,无尽地升腾。瞬间的毁灭。幸福的毁灭。
自那以后,俩人白天是客气礼貌的主宾关系,夜晚却是一对似乎要穷尽一生力量去欢娱的偷情男女。
浅草爱吃烤肉。
这让绿盈感到不可思议,那样一个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居然爱吃这样乌烟瘴气的“阿堵物”。
但她迎和她的口味,现在的她每一分钟都努力赢得她的好感。
她要在星期日的那天准备一顿丰盛的烤肉宴。从烤肉用的原料到竹签等物,绿盈都准备得井井有条。
而此刻,后花园内那一树树的柳叶桃正开得妩媚而妖娆。
浅草自此爱上了绿盈的烤肉,吃的频率由简至繁。
三个月后,浅草莫名暴毙。
警察来调查,但一无所获。
浅草冷在心里笑:柳叶桃真是个好东西,它开的花艳若桃李,可它的枝茎却带着巨毒。她只需将它的枝茎剪断,将皮细细地剥下,然后用它做穿肉的竹签,即可。
毒素在烘烤的过程中会慢慢侵入肉里,架不住那样一个体质原本就很虚弱的女人天长地久地吃,不出事只能是奇迹。
她想,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和依成君永远地在一起了。
但细心的警察在后花园内被枝剪得支离破碎的柳叶桃上发现了蛛丝马迹,他们取了柳叶桃枝茎的样本拿去化验,结果自然一目了然。然后顺藤摸瓜,很容易便把怀疑的目标固定在绿盈的身上。
于是,在一个阴冷的雨天,绿盈被警察带走了。
在绿盈被带向警车时,她频频回望庄园楼上那扇紧闭的窗户,她不知道隐在那扇窗后的依成君望着她的背影会持有什么样的表情。是仇恨?是痛心?抑或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空白?
这样想着,她的心便一阵阵撕扯般的痛。
但绿盈大概永远都不会想到,此刻依成君的脸上正带着得意而阴险的笑,那是一副计谋得逞的笑。
他想:这真是太奇妙了,他为什么没有想到用柳叶桃去做烤肉用的竹签呢?他只会在浅草的皮蛋瘦肉粥里放浅量的安眠药,妄想她能在某一天的凌晨突然安祥地离开这个世界。但他的计划总是被浅草突如其来的燥狂所打断,因为那一碗碗的皮蛋瘦肉粥总是被她掀翻在地,到最后沦为那只猫的美餐。这也是福娃为什么总处于恹恹的生病状态了。
如果早这样做,他可以少受多少苦啊。
那个叫浅草的女人他已经忍了很多年了,这真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结局。
明天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她家那笔巨额的遗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