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人
海瑞罢官两年后,万历皇帝登基。十五年后,即1585年,海瑞复出。这回官做得大了,任二品的南京右都御史,不久又升任南京吏部右侍郎,这时他已七十二岁,但他的锐气没有削减,和贪官作斗争的秉性不变,而且更为坚定。当时,官场贪污受贿之风愈演愈烈。海瑞上任后,向万历皇帝提出了一个尖锐的条陈:要杜绝官吏的贪污,除采用重典外,别无他途。条陈中提到太祖皇帝当年的严刑峻法,凡贪赃在八十贯以上的官员都要处以剥皮实草的极刑。“一贯”是多少钱呢?在明代以绳索穿钱,一千文为一贯。著名昆剧《十五贯》的由头,就因小偷娄阿鼠盗窃十五贯钱而起。可见八十贯钱在明代,并不是一笔大数目。此外。一位御史在家里招了一班伶人排戏,海瑞得悉此事,又宣称按照洪武祖制,这位御史应受到杖责。
海瑞此议一出,朝野震荡,如同一池死水,投进一块巨石。这得罪了许多大官和官场腐败的既得利益者。对他的批评和赞扬沸沸扬扬,同时而起。一位御史上疏参劾右都御史海瑞:“莅官无一善状,惟务作诞,矜己夸人,一言一论无不为士论所笑。”最后又用海瑞自己的话来说明他既骄又伪,指责他被召复官,居然不作丝毫礼貌上的辞让,反而强调说要变卖产业才能置备朝服官带。这种接近人身攻击的批评,立即遭到无数青年学生和下级官吏的激烈反对。拥护者和反对者互相争辩,旗鼓相当,各不相让,官司打到万历皇帝那里。他亲自为这场风波作出结论:“海瑞屡经荐举,故特旨简用。近日条陈重刑之说,有乖政体。且指切朕躬,词多迂戆,朕已优容。”主管人事的吏部也顺势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说海瑞节操可风,只是近日关于剥皮实草的主张过于偏执,“不协于公论”,所以不能让他出任要职,但可保留右都御史的职位。万历的朱批同意吏部的建议:“虽当局任事,恐非所长。而用以镇雅俗、厉颓风,未为无补,合令本官照旧供职。”皇帝的意思很清楚,海瑞作为朝廷的一个廉政的花瓶,摆在那里看看,“镇雅俗、厉颓风”,装装门面,是可以的;但是,夫子之道过于“迂戆”,照办则万万不可,“朕已优容”,对他已很客气了。皇帝的朱批经公开发表,使海瑞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
海瑞的道不得行,这样的官再做下去,还有什么味道?他七次要求辞职,但每次都为御批所不准。去职不准,留职更难,无所事事,海瑞心情之苦闷是可想而知的。不久后,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裁决了这场海瑞去留的争执。1587年底,即万历十五年丁亥的岁暮,海瑞去世。他死时,只留下白银十余两,近一月的俸禄,还不够殓葬之资。海瑞终于摆脱了人生最终的烦恼,吏部也如释重负。著名历史学家黄仁宇在其名著《万历十五年》中有言:“这一使各方面感到为难的纠结最终在上天的安排下得到解脱,海瑞的死讯传出,无疑使北京负责人事的官员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再也用不着去为这位大众心目中的英雄——到处惹是生非的人物去操心做安排了。”
不过,英雄终归是英雄,清官终究是清官,历史终究是公正的,海瑞是不朽的。他无论是在职还是罢官,四百多年来,海瑞的事迹一直为百姓所称颂,而自古以来的贪官,包括今天贪污数百万、数千万,甚至上亿的大贪官,不管他如何善于作秀,如何善于伪装,必将和历史上形形色色的贪官污吏一样,真相大白,留下千夫所指的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