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怀旧

拂晓狼

2006-12-14 18：29：00

当怀旧越来越成为当今社会的一种时尚，当思旧之幽情在一部分人之间像流感一样蔓延，这个城市便贴上了太多的“旧”标签。咖啡馆的墙，糊上了六七十年前泛黄发脆的旧报纸，美丽牌香烟广告的老式美女天天微笑着向顾客致意；餐厅的一角，陈列着五六十年代的老唱机旧唱片，虽然金嗓子已经变成了沙嗓子。可还是会有许多人陶醉其中，红酒黄酒白酒也因此多消费了几瓶；书店的书架，随处可以读到这个城市半个多世纪前的旧闻秘史风花雪月，乃至图文并茂的青楼钩沉名妓佚事；电视台的演播厅，编导一遍遍启发老人们的回忆，因为晚上的黄金时段，会有无数的怀旧一族坐在沙发上，虔诚如聆《圣经》般听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讲那过去的事情……

怀旧已经成了一种情结，一种情调，一种品位，一种包装，一种超越个人心理调节，情绪宣泄的新世纪流行色。某著名传媒机构的CEO慧眼独具，敏锐地捕捉到了怀旧作为一种社会现象背后的巨大商机，便委托一家调查公司做一次问卷调查，卷子设计很简单，就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怀旧?

问卷回收率很高，几达百分之百。然回答却教调查公司大伤脑筋，更让成竹在胸踌躇满志的CEO大跌眼镜哭笑不得。试举几例：

一位年近九旬的老红军战士：牢记光荣传统，发扬革命精神。

一位担任过农会会长的老伯：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一位在反饥饿反迫害斗争中入党的离休干部：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

一位已经退休十多年的老工人：以前当过老大哥。

一位下岗女工：现在想想大锅饭还蛮香的。一位咖啡馆小老板：因为顾客怀旧所以我怀旧。

一位一辈子围着灶台转的家庭主妇：以前没有毒米毒油注水肉农药菜。

一位月薪比他父母年薪还高的白领：朝九晚五如机器，怀念无忧无虑时。

一位女大学生：翩翩绅士成古董，梦里追他千百度。

只有一份问卷离经叛道，赫然四个大字：我不怀旧!CEO好生奇怪，费尽周折找到了这位五十来岁下过乡当过兵做过工人下了岗，如今在一家公司当保安的男子。此人的家在这个城市东北角的一片老居民区里，是一栋始建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两层砖木结构的老房子，红瓦青砖，青苔斑驳，只消一眼就会惹起怀旧的情思。但里面却已经像患上器官衰竭症的老人，内脏没有一样好的，地板翘了，楼梯晃了，水管朽了．墙壁裂了……中年男子快人快语：我为什么怀旧?你瞧这房子，又旧又破又是七十二家房客。本来年前就说好要拆了盖新楼，去年不知打哪来了一批说是专家学者的考察团，一下车就像发现了马王堆，激动得眼反光嘴发颤：哇!多美啊!这可能是这座城市里最后一道前人留下的风景线了。还有人大发感慨：看看，看看，住这儿多舒畅，哪像我们成天憋在高楼大厦里，冷冰冰的钢筋水泥太乏味了。人群一片称是叫好。我听了窝火，可脸上还是挂着笑，装做开玩笑说：那太好了，我跟您换房不就行了吗，我太喜欢钢筋水泥了。一下全没了声音。据说市里正在研究要不要把这里作为“古”建筑保留下来，你瞧，拆又不拆，修又没法修。要不是他们怀旧，我早该搬进新房了。所以，我不怀旧。CEO无言以对。稍顷，敷衍式地问一句：现在那么多人，尤其是那些年纪比你小得多收入比你高得多的人都特喜欢怀旧，你觉得为什么?中年男子想也没想，随口甩出一个不太雅的词：靠!撑的!CEO呆在那儿想了很久，竟想出一句与怀旧毫不沾边的鲁迅语录来：贾府里的焦大，大概是不会爱上林妹妹的。

题图／杨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