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飞鱼

申赋渔

1973年，美国总统尼克松做出了两个决定，一个是从越南撤军，一个是签署《美国濒危物种法》。两个决定，都表明了美国对于挽救生命的决心。可是从后来的结果来看，效果都不明显。

蜗牛飞鱼，真是一种微不足道的小鱼，几乎没有人听说过它。如果不是生物学家在1975年发现它，它已经不存在了，随着泰利库大坝的建成，它就灭绝了。

大坝已经修建了八年，快要修好了。人们突然发现了蜗牛飞鱼。这是一种可爱却有点古怪的小鱼。它们只喜欢吃蜗牛，对其他的食物提不起任何兴趣，而且，只肯生活在干净的沙砾之上的浅水中，水要清澈、凉快。生物学家们经过考察，遗憾地发现，小田纳西河的泰利库大坝附近，是它们惟一的栖息地。

为了修筑大坝，美国政府已经花去了一亿美元。很快就要完工了，就可以发电了。一旦大坝建成，大水就要淹没蜗牛飞鱼的家园。可是，与如此之大的工程相比，谁会在意几条小鱼呢。

这时候，其实不少的美国人，已经明白生物多样的重要性。旅鸽、佛罗里达彩鹫、夏威夷管舌鸟、得克萨斯灰狼、俄勒冈野牛……一长串在美国灭绝的动物名单，让他们心痛并惭愧。也正因为如此，1973年，美国总统尼克松签署了《美国濒危物种法》。

根据这一法令，以希尔为首的一些环保人士，向联邦地方法院提起了民事诉讼，要求法院判决泰利库大坝立即停止修建。

法院拒绝下达大坝停工令。

相当多的人认为这些环保人士愚蠢而无聊。为了几条既没经济价值、生态价值也不明显的小鱼，竟要一座国家级大工程停工，显然是疯了。

国会继续向大坝拨款，总统卡特也签字同意了包括大坝在内的工程总预算。大坝建设的速度明显变快。小鱼不会说话。希尔和他的同伴来到联邦第六巡回法院，代表小鱼上诉。

小鱼的命运已经引起越来越多的美国人的关注。在接受新闻调查时，有90%的人表示：“发电站可以建在别处，而小鱼一旦灭绝，将永不再生。”

这一情形，跟越战后期，尼克松所面临的状况极其相似。也是越来越多的美国人站了出来，反对这场已经进行了十二年的战争。十二年中，将近六万美国人死在了那个可怕的热带丛林，三十多万人受伤。几乎每个美国家庭都受到了伤害。可是撤军，将意味着前功尽弃，一败涂地。

站在窗户后面，尼克松脸色阴沉。游行的人群在外面喊着、叫着，挥舞着拳头，甚至举起了“尼克松是头号战犯”的牌子。“一块骨头，一块卡住国家喉咙的骨头。”尼克松咕哝道。

1973年1月，尼克松下令从越南撤军。这个决定，挽救了无数美国人的生命。这年的12月，他还签署了《美国濒危物种法》。而这个法令，是否一样地能够挽救如今处于绝境的蜗牛飞鱼呢？

而对小鱼的命运，即使表情冷漠的法官也不能无动于衷，他的判决饱含深情：“除非国会通过立法，豁免泰利库大坝遵循《美国濒危物种法》；除非蜗牛飞鱼从濒危物种名单上取消；除非它们愿意在其他栖息地生活，否则，《美国濒危物种法》不允许进行利益平衡，必须将保护生物多样性置于绝对优先地位。”

大坝一方向联邦最高法院上诉。

1978年6月15日，联邦最高法院做出终审判决。九位大法官以6∶3的优势，支持了希尔等人的诉求。首席大法官沃伦·伯格代表法庭宣布：《美国濒危物种法》能够禁止大坝的修建，尽管大坝在该法通过之前以及在蜗牛飞鱼列入濒危物种名单之前就已动工，尽管国会在大坝动工后每一年都拨了款，但停工禁令，是对小鱼最为合适的救济手段。

原本，这个被废弃的泰利库大坝，可以成为一个光荣的纪念碑，与那座刻满了死去士兵名字的越战纪念碑，形成对照。而事实是，一年之后，美国国会又通过豁免条例，允许大坝完工而不必受到法律制裁。

《美国濒危物种法》并不能真正保护那些走向灭绝的物种，从越南撤军的教训，也不能阻止之后的美国战车。不久前，我们还听到美国总统布什在叹息：伊拉克局势类似越战泥潭。

不知道，这是尼克松的悲哀，还是人类的悲哀。

【原载2007年9月27日《杭州日报》】

●福建省厦门 吕丽妮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