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功夫

赵宏昌

今年三月，作为欧盟在本地区扶贫项目的负责人，我有幸去德国的蒙特卡琳小镇参加了一个会议，会议结束后的当天下午，大会的秘书塔琼斯小姐带着我游览小镇风光。

塔琼斯小姐是个热情开朗的女孩子，我们边走边聊，不觉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一阵寒风吹过，我缩了缩肩膀。这次参加会议，我只带了几件简单的衣服，不料今天突然降温，令我猝不及防。

塔琼斯小姐看了看我身上单薄的衣物，说道：“赵，这条街上有几家免税商店，里面有不少名牌服装，很多中国游客一买就是好几件，我也陪你去挑一件吧。”听了这话，我呆了一呆：我们这个扶贫项目本来经费就紧张，我这次出国参加会议，一切开销是能省则省；而一件名牌服装，即使是免税的也绝对便宜不了，我哪舍得去花那冤枉钱。可是，怎么拒绝塔琼斯小姐的好意呢？我灵机一动，开口说：“不，不，塔琼斯小姐，你误会了，你别看我穿得少，其实我一点都不冷。因为我……我身体好，我会功夫，中国功夫！”

塔琼斯小姐一听“功夫”两字，眼睛顿时亮了，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兴奋地问：“赵，你会功夫？”我硬着头皮说：“当然，我的功夫还是家传的呢，非常、非常厉害。” 塔琼斯听了，漂亮的脸蛋红得像秋天的苹果，嚷嚷着非要我教她，原来，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孩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功夫迷”。

我想，反正这是在国外，也没啥好顾忌的，于是张口先给塔琼斯小姐编了段顺口溜：天下武功出少林，武当山上有真人，中原八派皆能手，太极八卦十段锦。接着，我仗着从小熟读武侠小说，什么“九阴白骨爪”，什么“华山论剑”，一通胡吹，把塔琼斯小姐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我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中国功夫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尤其是要成为像我这样的“高手”，非得下十年八年的苦功不可……说着，在小镇那洁净的大街上，我“噌”地摆了一个标准的黄飞鸿的“无影腿”，那姿势把塔琼斯小姐当场震住了，待回过神来，她激动地在大街上又蹦又跳，向我连连竖着大拇指，说：“厉害，真厉害！”我知道，在这个可爱的女孩子眼里，我已经是一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了，心中那份得意真是难以言表。

拐过一个街角，谈兴正浓的我们突然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我和塔琼斯小姐不约而同闭了嘴，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六七十岁的德国老头，正举着一把小提琴入神地演奏。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地上放着琴盒，还有一顶破旧的礼帽，礼帽里是一些散落的纸币。

看到那些纸币，我明白过来了，这老头是“丐帮中人”，早就听说国外的乞讨者讨钱方式花样百出，现在看来还真有那么回事，我不禁凑了过去。老头的演奏无可挑剔，表情自然，弓法娴熟，每一个音符都像跳动着的精灵。欣赏了一会那优美的乐曲，在塔琼斯小姐赞许的目光里，我轻轻地在礼帽里放了一欧元。

我们正要离开，身后“轰隆隆”一阵响，两辆摩托车开了过来，车上跳下四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嘻嘻哈哈地上前，先把礼帽里的纸币翻了翻，得意地朝同伴咕哝了句什么，接着就把那些纸币往口袋里塞。

抢劫？不会吧，我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抢一个乞丐的钱，这未免太过分、太离谱了！中国有句古话叫：盗亦有道，可这哪还有个“道”的样子？我这人最见不得这个，加上刚刚还在向身边的美女吹嘘自己是“武林高手”，这时候哪能忍着不挺身而出？

“呔！”我大喝一声，拦住了那四个小混混，声色俱厉地说：“马上把钱放下，给老人道歉。”那一刻，我神情严肃，杀气腾腾，俨然一派高手风范。那四个小混混显然有点傻了，他们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他们的地盘上，我这个“老外”，居然还敢见义勇为、拔刀相助。他们一齐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情。也是啊，在寒风瑟瑟的街头，衣衫单薄的我看上去确实有点寒碜。很快，那个拿了钱的家伙，往屁股后面一摸，掏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就在这时，塔琼斯小姐把我使劲往后一拉，双臂一伸挡在了前面。

中国人什么时候要女人去挡刀子？

我丹田气一提，上前正要动手，塔琼斯小姐那可爱的小嘴一张，一连串的德语已经滔滔而出。德语，我完全是外行，不过塔琼斯小姐说的是什么，我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她一定是告诉那四个混混，我来自遥远的中国，一身“中国功夫”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么冷的天，只穿一件单衣也不打紧，就凭他们四个不起眼的小混混，我一伸手就能把他们像捏蚂蚁一样，捏个粉碎。想到这，我也壮起胆气，又往前跨了小半步，并攥紧了拳头，朝他们晃了晃。那四个混混有些害怕，一齐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塔琼斯小姐还在不停地向他们发动攻势，不知道她有没有提到我的“九阴白骨爪”和“无影腿”，只听她越说越激动，嗓门也大了许多，而那四个小子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先前还敢拿眼看我，后来连抬一下眼皮看我的力气似乎都消失了。

看到他们那惶惶不安的样子，我更加来劲，一边做出摩拳擦掌的样子，一边还学着李小龙，嘴里发出一声声长啸。也是巧了，应和着我的喊声，天上突然猛地打了个暴雷，下雨了。

倾盆大雨中，那四个小子彻底崩溃了，为首的那一个，把刚才塞到口袋里的纸币全部掏了出来，一张不剩地放回礼帽，看我还是一脸的不高兴，赶紧又往自己的口袋里掏。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另外那三个也开始往自己的口袋里掏，最后，这几个小子，竟把自己的钱全部掏出来塞到了老头的帽子里……看到这有趣的一幕，我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四个小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齐齐地向我欠了一下身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跨上摩托车风一样逃走了。

我心头无比畅快，昔日那些大侠行走江湖，其威风也不过如此吧？

第二天我就坐上了回国的班机，当然了，这件威风八面的事，回来后没少在亲友同事跟前大吹特吹。

一个月后，我意外地收到了一封来自德国的信函，说意外，是因为写信的人不是塔琼斯小姐，而是一个名叫卡布的年轻人，请人翻译了信，我才知道，这个卡布，竟然就是那四个混混中的一个，信中写道：

尊敬的先生：

请允许我们向您道歉，并请原谅我们令人羞耻的行为，尽管塔琼斯小姐狠狠地教训了我们，但我们更希望能得到您的谅解，要不，我们会愧疚一辈子的。

那天，塔琼斯小姐告诉我们，您的工作，是专门救助那些生活贫困的人，您为了节省经费、多帮助一些贫困的人，甚至舍不得买一件衣服御寒。这些贫困的人，大多没有固定的收入，常常遭别人的白眼，这些我们都感同身受……我们四个都是在贫民区长大的，说真的，如果我们小时候能得到像您一样的好心人帮助，也许我们现在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我什么都明白了，脸烫得像火炭在烧：原来，塔琼斯小姐早就看穿了我那天不买衣服的真正原因，她也根本没有提到我的“中国功夫”，换句话说，那四个小伙子根本就不是怕挨我的拳头才逃走的，他们当时的那些奇怪表现，只是因为我的工作，因为我是一个救助贫困的人……

我很快回了信，告诉那四个小伙子，收到他们的信，我非常高兴，中国有句古话，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所以他们的行为是很了不起的，最后，我还告诉他们，有空一定来中国玩，作为他们的朋友，我还会亲自教他们“中国功夫”。

（题图、插图：安玉民)